第95章 番外 之出走

张超和他的小马甲最近有些忧愁,忧愁得头发都掉了二三根。

这忧愁来得就像龙卷风,突然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也不为别的,只为眼前这位小祖宗又弄出幺蛾子了。

弄出幺蛾子的小祖宗名叫王若思,今年刚满六岁,此刻正往她的小书包里塞香蕉。

张超揪着小马甲看了她半天,商量着:“若思啊……超叔和你说,咱离家出走得带钱!你说说你,带这么多吃的有什么用?就算带吃的,也别带香蕉啊,一挤就烂了。”

王若思抿着薄薄的两片小嘴唇不说话,又抓了串更脆弱的葡萄塞进去。

王翠花把东西都装好了,拉好包链,一屁股又坐下了。

张超看迷糊了:“我说小祖宗啊,你这是想开了不走了?”

王若思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小脑袋,搂了搂她的兔子,用还不太流利的中文:“超叔叔,帮兄弟一把,好嘛?”

张超嘴角直抽,也不知道最后这句她是从哪儿学的,撸着袖子凑过去:“咱俩这关系,还用问呐?”

“一会儿,我爸爸回来,你告诉他,我要,离家出走。”

张超一挑眉毛,却听她继续说:“还要告诉爸爸,我只带了,香蕉,还有,葡萄,还有,邦尼。”

张超明白了,这人精又要整她爹了。

六点,从不应酬的信宏集团董事长准时归家。

刚满四十的王信宏才进门,张超就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一通,末了翘兰花指道:“我看若思那是铁了心要走,装了一兜儿的香蕉,这是要上花果山做美猴王呐。”

王董唇一抿,动作幅度和王若思那个极其相似。

半晌,他脱下西装外套,上了楼。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王若思盘腿坐在地毯上,抿紧嘴唇不出声。

里头的不说话,外头的不停,张超站在楼下,对原本拿了菜单请王信宏过目的煮饭阿姨摊了摊手。

咚咚了一首歌的时间,里头的那个清了清嗓子,故作稳重地:“爸爸,呃,您进来吧。”

门打开的一瞬,王若思立即把书包背上,兔子扯上,对刚进来的亲爹一挥手:“爸爸,若思要走了,再见!”

说罢故意等了一会儿,却没见她爹有什么反应,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爸爸,我真的走了!”

她爹默默无语,走去衣柜前拿了件小外套递给她。

王若思很受伤,很受伤的王若思推开她爹跑了出去。

王若思推开张超等障碍物,一路跑到了大楼底下。

下班时间,帆船公寓下头人来人往,王若思在门口蹲了一会儿,很快制定了planb。

外公家离得不远,她要去找外公,求外公送她去找尹叔叔,黄二狗一定会为她出头!

这么一想,王翠花又有劲儿了,把兔子往包上一绑,迈开小腿走上大街。

要说王翠花这一次离家出走,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五岁以前,她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

五岁以后,她恨不得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爸爸送回天上去。

比如说,她从前不用一天洗二十遍手、不用饭后必须刷牙、不用每餐吃三种以上水果、不用背四个字的汉语……

这个爸爸真是阴魂不散,对,阴魂不散是她这个礼拜唯一记住的词。

王翠花握紧小拳头,仔细辨认路牌上她不认识的字。

当然,这个爸爸也不是全都不好的……

比如说,他比尹叔叔高、比尹叔叔帅、比尹叔叔脾气好,从来不和自己抢邦尼……

比如说,他从来不叫自己王翠花,还总是给自己买东西,虽说都是些娘儿们的裙子……

但这都弥补不了她最近受到的伤害。

说起伤害,还要从她小时候说起。

对,她今年六岁,她小时候大概就是四五岁左右吧。

从她记事起,她就是和妈妈还有邦尼一起睡的。

当然,在首尔有很多叔叔会给妈妈买礼物、请妈妈吃饭,但是除了尹叔叔,妈妈从来没让别的叔叔踏进过家门。就算的尹叔叔,也就是在客厅里坐坐,喝几杯苏打水,从来不会抢她王翠花的床位。

就在几天前,她的领地被一个不要脸的男人占领了。

对,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是她爸爸。

王翠花挠了挠脑袋瓜,挠下来一个蝴蝶结。那可爱的样式让她虎躯一震,差点被自己娘儿们哭了。

她心虚地把蝴蝶结揣进口袋,把这笔账也记在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身上。

事情是这样的,在王翠花的记忆里,那个男人是经常出现的,所以当那一天妈妈叫她喊他爸爸时,她也不是太惊讶。

只是那一天之前,她的妈妈好像从来没有和那个男人说过一句话。

记得有一次外公带了好多东西去首尔看她们,那个男人就站在外公身后,默默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自己隐到角落里。

妈妈没看见,可是她看见了,她觉得他好不爷们儿。

一年前,妈妈带她回来,开始和外公一起住。

妈妈和外公炒股票,早上经常没空吃早饭,幸亏有张秘书管她,不然连她也得跟着饿肚子。

某一天开始,张秘书每天早上偷偷下楼,五分钟后,他总是带了很多吃的回来。

土司还是热的,水果被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码在不同的玻璃盒子里,切成薄片的鹅肝,每次都不给她吃……

有一天,她尾随张秘书后面,终于发现了。

张秘书每天都是和那个眼下有痣的男人接头!

直到半年后的某一天,妈妈她说:“翠花,我们要搬去和你爸爸住了。”

王翠花问:“外公也一起吗?”

她妈妈一愣,尴尬地咳了咳:“呃……外公要和你新外婆一起。”

王翠花又问:“外公要娶老婆啦?”

她妈妈更加尴尬:“男人总要娶老婆的。”

新外婆是非常好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她会煎蛋给王翠花吃,外面焦,咬一口,里面会流出黄来。

新外婆搬进来前,王翠花和妈妈搬到了市中心的帆船公寓顶层。

她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房子。

和她们从前住的小公寓比,外公家好像宫殿一样,可是和新家比,外公家又和小公寓也差不多。

看着大片大片的大理石地砖,王翠花很头疼:妈妈又要让她擦一半的地了。

后来她听到张超叔叔说,这栋楼都是爸爸名下的……

她觉得自己要擦一辈子地了,为此她忧郁了很久。

开始的三个月,妈妈还是老样子,每天只是吃饭睡觉炒股票,偶尔带她出去玩儿。

爸爸好像很怕妈妈。

有时妈妈抱着她和邦尼坐在电脑前,爸爸会端两杯热果汁进来,坐在边上默默看着。

妈妈不理他,他就一直端着,直到热气不冒了,他才偷偷把果汁放在桌上,小娘儿们似的往妈妈手边推。

然后,妈妈挥挥手,他就退下了。

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就这样渐渐插到了她和妈妈之间。

慢慢的,妈妈开始和他说几句话,有时还会和他一起玩超级马里奥,妈妈玩红裤子,他玩绿裤子。

冬天时,妈妈给外公、外婆、明邗舅舅、燕宁舅舅、楚乔姨织了围巾,给张秘书织了手套,给张超叔叔织了背心,给桑桑阿姨织了个毛围裙。

妈妈给翠花织了件挺帅气的小外套,可是她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她那个不要脸的爸爸,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放大版。

那天爸爸出门,特意在西服裤子里套了毛裤,又把毛衣穿在衬衫外头,就这么去开董事会了。

看得张超叔叔差点哭出来。

新年的那天,妈妈开车带她出了城。

那个别墅区里的湖水很干净,上面连个塑料袋都没有。

开门的是个头发有点白的奶奶,妈妈叫她苏阿姨,让自己叫她苏奶奶。

苏奶奶看见自己的时候好像愣了一下,忽然说了句奇怪的话:“要是当年没那么多事儿,小哥哥的娃儿都上三年级了。”

妈妈拉着她的手忽然紧了。

那天她们花了一下午,陪一个躺在**的奶奶看电视。

看到一半,她靠着妈妈睡着了,醒来时自己躺在长沙发上,妈妈坐在床边挑鱼刺,她挑得很小心。

王翠花听到妈妈好像在说话。

“我知道您怨我没跟他去了,我也怨自己,我恨我当时没砸了电话。“

“王信宏去自首以后,我在楼顶接了我爸的电话。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话,‘爸爸在楼下等你’。”

“那时我忽然就不想死了。哥哥对我好了快十五年,可是爸爸养了我二十几年。他已经老了,我这么一跳下去,他真的就是个绝后的孤家寡人了。”

“去了韩国以后,我听说王信宏去自首,警方找不到我,没法给他定罪。”

“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活下来,可那时我心里还是希望他也进去坐几年牢。我就是不忿,活着那么苦那么脏,为什么有人还能那么干净呢?”

“后来爸爸找到我,又是说了一句话,‘你希望你孩子的父亲是个强-奸犯?’”

“我觉得我爸爸年轻时肯定参加过辩论社。”

“伯母,我走了。我也想明白了,只有我们都活着,哥哥才能继续活着。我真怕……”

“我怕有一天,记得他好的人都不在了,那样他才是真的去了。”

临走的时候,王翠花很乖地:“奶奶再见。”

**的人扯了扯有点干的嘴角,朝她咧嘴笑了。

出门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小娘炮。

小娘炮看起来比她大几岁,娘儿们脸上有一双桃花眼。

小娘儿炮见了她,很害羞地往他爸爸身后躲了躲。

小娘儿炮的爸爸看上去很眼熟,翠花从前在首尔看电视的时候,这个家伙的桃花眼经常和尹叔叔的丹凤眼抢黄金档。

妈妈好像认识他们:“谢先生,叶小姐,难得你们还记得。”

小娘儿炮的妈妈很高很好看,说起话来却有点冷冰冰的:“顺路。”

妈妈对爸爸的态度,大概就是从那天起开始让人不忍直视的吧。

对,这个词也是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教给她的。

这几个月里,他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多了,妈妈带自己出门也会叫上爸爸。

有一次她在玩蹦床,爸爸妈妈等在外面的长椅上。

外面的树叶动了动,好像是吹了风。她看见爸爸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披在妈妈肩上,又扭扭捏捏地伸臂揽过妈妈肩膀。

然后,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低头亲了妈妈额头。

对,“大庭广众”也是那个不要脸的男人逼她背的!

王翠花以为妈妈一定会揍他,就好像她当年揍尹叔叔一样。

却没想到,没想到……

一向打遍世界无敌手的妈妈,只是做做样子掐了掐那个不要脸男人的脸。

那之后,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更加肆无忌惮。

不要问她王翠花为什么会肆无忌惮这个词!

吃饭的时候,他会给她和妈妈盛汤;妈妈给她洗澡的时候,他会暗搓搓拿着吹风机等着;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偷偷摸摸上来,大手一伸,把她和妈妈一起圈进怀里。

那个男人不怎么说话,就是无处不在。

开始的时候,还是三个人一起睡,过了两个月,王翠花悲哀地发现,自己总是在妈妈**睡着,在自己**醒来。

一定又是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干的!

有一次她机智地装了个睡。

果然,那个男人蹑手蹑脚进来,又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抱起来。

他身上的味道有那么一丢丢好闻。

不要脸男人把自己放在小**后,又细细给自己盖了被子,磨磨唧唧得让装睡的王翠花十分不满。

就在她快装不住了时,觉得脑门一凉,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居然偷偷亲了她首尔小霸王王若思!!

好不容易等来关门声,王翠花又机智地闭眼躺了一会儿,才踮着脚下了床,偷偷摸了回去。

妈妈的房门已经锁了,她壁虎似的贴着门听了好久,隐约听到咣啷咣啷的金属声。

妈妈的声音依旧很酷:“王小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要搞回去十年都来得及?”

略虚弱的声音模模糊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对,就是这句。老子等了七年,是时候把当年的帐算了。”

接着,门里传来一些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夹带着金属链子的哗啦声,偶尔有略粗重的喘息。

就在王翠花要冲进去帮她亲娘打架的时候,里头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王小黑,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还欠我一条胳膊?”

叮铃叮铃的自行车声,把王翠花从屈辱的回忆里拉回来,她发现自己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小巷。

自行车过后,巷子里只剩下她自己。

作为自封的首尔小霸王,王翠花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她机智地转身跑开几步,觉得背上一轻,一转头,发现邦尼落在地上。

王翠花刚要去捡,邦尼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

那人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

他用两只手指夹着一只兔耳朵,低头仔细看她。

“林轻……的女儿?”

王翠花自觉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汉子,立刻打开瞎扯模式:“叔叔你说谁?”

那人笑了:“是挺像。”

王翠花:“叔叔,把兔子还给我好不好?”

对方扶扶眼镜:“不好。”

王翠花从口袋里翻出一张钱:“叔叔,我那只兔子很旧了,不值钱,我用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对方想了想:“你过来。”

王翠花后退两步:“叔叔你把邦尼扔过来就好。”

对方一笑,大步朝她走来,一只手拎着兔子,一只手□□口袋。

王翠花怕他从口袋里摸出蒙汗药来,迅速后退,退着退着,撞上一个人的腿。

她心道不好,这人还有同伙。刚要放开嗓子叫人,自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瞬间,刚才还高大的眼镜男人变得矮小了。

抱她的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表示安抚。

他们身后,张超叔叔带着小胡子叔叔他们,挺客气地上前:“陈总,和小姑娘抢玩具有点没脸吧?”

眼镜男人转向抱着她的男人,看了半晌,将兔子递了过来。

王翠花靠在爸爸怀里,赶忙伸手去接。却不想那人攥得有点死,只听“撕拉”一声,兔子被从肚子拉裂了。

双方都是一愣,王翠花几乎要跳下去和他拼命,却见他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里是一枚有点旧的发卡。

那人松了兔子,把发卡递过来:“这个赔你。”末了居然解释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王翠花嫌弃地看了看那娘儿们东西,抱着兔子别过头去。

那人一愣,讪讪把发卡收回去:“果然是她女儿,当年她也嫌弃来着……”

说罢摇摇头,走出巷子。

等那怪人走了,王翠花才扁了扁嘴,搂了搂兔子,埋怨:“你们一直都跟着我啊?”

她爸爸抿了抿唇,托着她转身,边走边腼腆地解释:“会担心。”

王翠花本是觉得有点丢人,可一想刚刚的情形,又有点后怕,不自觉得就搂住她爹脖子。

“今晚我自己去睡,嗯,妈妈让你给一晚好了,不用谢!”

回到家后,去看外公外婆的妈妈已经回来了。

看见她手里的邦尼,妈妈有一瞬间的愣神。

吃过晚饭,她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针线,愣神愣得更严重了。

被迫刷了牙的王翠花摸着小肚子,在一旁探头探脑,却听妈妈说:“翠花,你过来。”

心虚的王翠花颠颠过去了。

一探头,却见兔子肚子里有亮晶晶的什么。

她没忍住好奇,伸手把那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一个沉甸甸的链子,看着有点像狗牌。

“邦尼的肚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个?”纵是王翠花自认聪明绝顶,也不太明白。

林轻凝视那狗牌良久:“我十五岁的时候和你外公吵架,因为他不让我吃路边摊。那时候我很生气,放话说‘要是我以后有孩子,就给他挂个狗牌,上面写上名字电话,扔出门让他自己去耍’。”

她深吸一口气,笑得很放松:“原来,哥哥他什么都知道。”

秋天的时候,王翠花跟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还有曾爷爷去爬山。

曾爷爷年纪大了,只跟他们上了半山腰,拐杖敲了敲她的小屁股:“若思,去山顶给曾爷爷捡兜儿石头。”

王翠花拍着胸脯答应了。

又爬了一会儿,王翠花有点喘,又不好意思说,只能苦着一张脸跟在后头,吭哧吭哧。

爸爸回头看了她几次,蹲下来想要背她,被她那狠心的外公和妈妈一起制止。

“小孩儿不能惯。”她妈妈敲着腿说,“真累。”

于是她爸爸摇着尾巴去背她妈妈了。

王翠花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面前伸出一只手。

她胖胖的外婆笑呵呵的:“等小若思长大了,肯定有很多小子抢着背你。”

王若思表示才不稀罕。

山顶的菩提树结了果。

林轻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烂得不行的厕所纸。

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已经被划掉,只留下最后那三个字。

她把纸铺在膝头,摸出只笔来。

还未下笔,头顶树影一闪,那纸被风一吹,飘飘摇摇飞了出去,落在路中间的水缸里。

林轻一愣,刚要起身,忽然又释然了。

划不划又如何?

早就刻在心里了。

有个少年过来,脖子上挂着相机。

“二十一张,三十两张,漂亮姐姐,拍吧!”

林轻掏出二十块钱:“五个人能拍下不?”

少年忙不迭点头。

“好好拍啊,不好看我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