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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朗村乡村文旅打造成功,成为了岭南一带乡村旅游的新标杆。村民们以出租、出让、转包、入股等主要形式,从中得到了收益。
随着大量游客涌入朗村,村里有了咖啡店、甜品店、奶茶店、农家乐、土特产店铺、度假民宿等等,许许多多在外务工的年轻人都开始返乡创业。
嘉怡作为项目组负责人,策划了一系列吸引游客的主题活动,乡村美食节、乡村创意市集、草莓音乐节等,吸引了许多游客来到朗村。梁茶公司负责短视频推广,几次活动策划下来,朗村圈粉了许多游客,迅速走红全网。
村民的生意越发红红火火,卖柠檬水的阿豪,从一开始每天只能卖出几杯柠檬水,现在每天轻松卖出两百杯的柠檬水。
大勇哥的农家乐小餐馆每天客流量爆满,提早还清了所有的欠债,小金豆的妈妈终于回来了。三婶的粥铺加急招聘服务员,朗村的餐饮美食店铺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
村民都看见了生活的希望,每天干劲十足,日子越发有了奔头。一些手头紧张的村民,如今在村里就能内部实现雇佣关系,不用离开朗村就能找到一份工作。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每个人都找到了生活为之奋斗的目标。
晓阳辞职创业了,经过半年时间直播带货,网上已经拥有了几十万的粉丝。连梁光耀也偷偷关注了儿子的短视频账号,得知晓阳被网友们称之为能工巧匠。
晓阳通过传承、创新钩针编织技艺,不仅让钩针作品走进市场,更带动了村里的妇女开展手工制作,勾勒出乡村振兴新图景,带动了一批“织女”。
梁光耀没想到钩织市场这么火爆,利用钩针把各种棉线、纱线构成线圈的编织品,主要用于服装、桌案、墙饰、毛线玩偶等装饰用品。梁光耀发现钩织编结技法也在日益多变,其中技术和观赏价值持续增加,是任何机械产品取代不了的一种特殊手工艺品。细想,这与钉金绣的机绣和手工绣制,有异曲同工之处。
看着儿子一手拿针,一手绕线,构图选料,挑针运线,巧手翻飞,动作流畅自如,在各色毛线经纬交织间,一朵栩栩如生的荷叶呈现在眼前,令他叹为观止。听说这小子已经偷偷摸摸带动村中妇女利用钩针毛线,手工出了杯垫、毛衣、杯套等,心灵手巧的妇女们,如今不仅精通传统钩花技术,还和晓阳学会了现代审美相结合的钩针织法,深受许多年轻人的追捧。
就在前不久,晓阳创作的《嫁女饼》钩织作品为了怀念奶奶,作品登上了北京钩织展览会。
晓阳听说父亲知道他在网络凭借双手走红,得知他辞去了公务员的铁饭碗,忐忑不安地低下头,准备接受父亲的责骂。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父亲没有取下腰间的那根皮带,而是欣慰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看见父亲面露笑容,顿时热泪盈眶喊了声“爸”。这一刻,父子二人相视一笑,终于冰释前嫌。
手机屏幕前的陈敏敏,没想到在大数据的推送下,刷到了前夫梁晓阳。彼时的陈敏敏已经考上了研究生,但她还想继续深造,打算出国学习服装设计。果果已经会走路了,看见妈妈在玩手机,小脸凑近看见屏幕中的男人,张口就喊“爸爸”。
陈敏敏眼眶红红的,抬头看见爸妈目光注视着她。原来,大数据也将晓阳这位巧手网红达人推送给了他们。晓阳带着“织女团队”与国内许多客户建立了良好的合作与沟通,产品得到了广泛认可,让城镇宝妈、农村妇女姐妹有了更多的工作机会。让在家的女人们,真正实现了“守住了家、保住了娃、挣到了钱”,一针一线小手工圆了妇女增收致富的大梦想。
陈敏敏从父母的眼神中,明白了他们的心意。一直以来,他们看着晓阳变得越发成熟稳重,心里已经放下了芥蒂,打心眼里希望他们能够复婚。母亲和晓阳的母亲,自从不是亲家关系以后,网络上面互动的次数反倒是多了起来,母亲比从前更加了解他们的这位前任女婿,也对男人喜欢钩针技艺,思想上面得到了改观。
陈敏敏看着果果,果果看着视频中正在直播的爸爸,软糯糯地喊着“爸爸”。她知道女儿想念爸爸了,似乎对晓阳喜欢钩针技艺也有了全新的理解。她不知道和晓阳之间以后有无可能,但她知道他们永远都会是一家人,因为他们有了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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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母亲离世,梁心像是变了一个人,终日抑郁寡欢,吴清远一度觉得她似乎得了抑郁症。他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梁心,一颗想要报复她的心,随着她的消沉,似乎也消沉了下去。
突然有一天,他在院子里陪着她发呆,她看到屋檐上面两只鸟儿,仿佛看见了自己和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突然开口说话了,吴清远心中一阵欣喜。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在乎她,原来恨的背面是爱。听见梁心开口喊他“清远”,他眼眶顿时红了,忙着应了一声。
梁心双眼终于恢复了往常的光亮,她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吴清远,脸上一脸温良的样子。吴清远这些年来,第一次看见她的眉眼之间舒展了开来,仿佛回到了当年两人在镇上一起读初中的时候。
梁心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最终和盘托出,“清远,嘉怡其实是你的女儿!”
吴清远惊住了,嘴唇肉眼可见哆嗦了几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当年你一走了之,我发现肚子里面有了嘉怡。我妈和我哥担心我的名声臭了以后嫁不出去,这才找到了张学有。张学有家里就他一个,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答应以后将嘉怡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们结婚以后,他对我很好,每天端茶倒水伺候我,但我心里一直惦记你。结婚那些年,他睡地上,我睡**,直到嘉怡八岁那年,有天他喝醉了,睡到了我的**,我反抗过,但是他力气太大了,我知道他委屈了八年。
那天以后我对他态度更差,两天小吵三天大吵,最后一次是我知道自己怀孕了,闹着要把孩子打掉,他死活不答应。那天他心事重重去工地上班,傍晚的时候被工地上的人抬着回来的。
一峰是他的遗腹子,我本来想告诉你实情,但是又害怕你不要我。他对我很好,可惜我不爱他,但我又伤害了你。清远,我们离婚吧,离婚不离家,以后我还照顾你,当你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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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心本以为吴清远得知真相会大发雷霆,会骂她不要脸,欺骗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到吴清远的眉眼之间变得舒展开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绝后了,没想到我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女儿。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当初就把嘉怡一块儿带走了。当初我以为嘉怡是你和张学有的,其实我第一眼见到嘉怡就喜欢她,可是心里又不甘心替别人养女儿。”
吴清远的反应让梁心有些难以置信,可后来在吴清远一个拥抱的软化下,梁心的腰肢越来越柔软,心肠子也跟着柔软了起来,她哭诉了起来,“以前我很恨我妈,恨我哥,恨他们为了面子替我包办婚姻。当初我知道怀了身孕,想着在家等你回来,我已经做好了当单亲妈妈的打算。这些年,我恨他们替我做决定。要不是他们,我们感情不会出现问题,因为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死去的张学有。”
吴清远的心肠软了下来,这一刻“报复”二字早已抛之脑后。
“千万别告诉嘉怡,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个这样的父亲。张学有对她不错,咱们也对不起张学有,干脆就让嘉怡一辈子认他当爹吧!”说完,吴清远眼神释然地看着一峰。
一峰是在城里长大的,自从回到朗村,他喜欢上了捣鼓院子里面的泥土玩。吴清远看着没心没肺的一峰,突然觉得乱糟糟的日子一下子烟火气十足,人也变得释怀了许多。
尤其是得知自己原来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吴清远庆幸自己竟然也是有小棉袄的人。“老婆,以后我还是一峰的爸爸!”
梁心的眼泪潸然泪下,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石头,这一刻有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她消沉了数日,一是怀念母亲的好,哥哥的好,张学有的好,一是自责攻击自己曾经多么不是人。不是合格的女儿,不是合格的妻子,不是合格的母亲。
母亲的死让她彻底清醒,明白自己多么不是人。母亲终究还是没有把制作嫁女饼的全部技术都教会她,但是凭着母亲已经教过她的制作流程,以及自己从小耳濡目染的熏陶,她有信心制作出正宗的岭南一带嫁女饼。
沉默片刻,她看着吴清远,道:“清远,我想把嫁女饼的手艺传承下去,想在村里开一家铺子,店名就叫素芬嫁女饼,你说怎么样?”
吴清远笑了笑:“你是一家之主,以后我都听你的,咱们这个家由你当家。你放心,我不是想甩锅,我会在一旁给你打下手。”
梁心听着诧异,欣慰地笑了,觉得清远和母亲大哥都是一类人,刀子嘴豆腐心。难怪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冥冥之中,似乎一切自有安排。就像她曾经不敢想,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成为了吴清远的妻子。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梁光耀却出事了。
有天清晨,他梦见了母亲和父亲,他们都冲着他笑着招手,他刚想扑进他们怀里,诉说这些年的辛酸苦辣,伴随村里的鸡鸣声,猛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洗脸刷牙的时候,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蜡黄。心想,最近熬夜赶着制作裙褂,一定是熬伤了身体。
都说一岁年纪一岁人,何况自己已经到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纪,再过一年就到六十耳顺的年纪。他打算完成手里的活儿,把店铺交给阿龙阿武照看一阵子,自己也学妻子出去游山玩水。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分泌黑便,没几天就开始呕血。去医院一检查,查出来得了肝癌晚期。他本想瞒着家人,瞒着店里那几个已经开始上手的徒弟们,可还是晕倒在了店里。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的床铺,身上穿着一套条纹病服,看到了久未谋面的妻子正在以泪洗面。
得知梁光耀肝癌晚期,王珊琴从云南急忙飞回了广州。看见他醒了,王珊琴的眼睛虽然红红的,笑容却格外灿烂。自从活出了全新的自我,她的性格和面相都变了。她告诉梁光耀,这半年多的时间,自己到处游山玩水,发现以前那些日子真是白白荒废了,甚至还计划一家子以后一起出游。
梁光耀心中十分内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主动反思了这些年冷落了她,从来没有给她当家做主。王珊琴笑着让他别这么矫情,说他这样怪吓人的,就像一个坏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好人,一时间总是很难让人接受这样的转变。
话音刚落,晓丹晓阳嘉怡几个都来了,陈敏敏带着果果也来了。梁光耀笑着说,平时没见大家齐齐整整的出现,自己生了个病倒是因祸得福了,小果果也来看爷爷了。果果贴着爷爷的耳朵说,爸爸妈妈要复婚了,不过妈妈要先去国外进修,回来才能和爸爸复婚。
闻言,梁光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晓丹看着虚弱至极的父亲,眼泪顿时潸然而下,梁光耀让晓丹别哭,说自己还有一口气呢,逗得大家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么一个古板不苟言笑的人,竟然也会讲幽默笑话。
一时间,嘉怡似乎明白了外婆生前说过的话,外婆说舅舅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心如槁木。外婆还说,没有父亲的男人,这辈子注定劳碌。即便母亲再强,这个家还是需要他这个男人支撑起来。她突然明白舅舅这些年,从来不苟言笑的原因,肝癌这个疾病多多少少伴随着郁闷和隐忍的情绪。
最后的日子里,梁光耀不想住在医院等着心跳停止的那一天。他想,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在自己最热爱的事业上。曾经,他为了养家糊口,被母亲送到了师父那边学习钉金绣手艺,当年自己是身不由己,后来这门手艺慢慢变成了他的爱好,甚至成为他的信仰和精神寄托。
阿龙提醒阿武,不允许他哭鼻子,每天都要对师父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直到有一天,傍晚黄昏时刻,梁光耀将阿龙叫了出去,他一脸欣慰地看着阿龙。余晖残阳照在他的脸上,阿龙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感受到了傍晚黄昏时分的压抑。
“阿龙,你已经可以出师了,但是以后还需勤加练习,多和同行交流学习,师父相守一辈子的钉金绣技艺,如今就正式交给你来传承了。阿武是个学习钉金绣的好苗子,只是他还太年轻,以后你要多带着他。
钉金绣始于唐朝永贞年间,而裙褂制作鼎盛于清朝,是汉族女子在喜庆日子穿着的吉服。钉金绣是广府地区传统婚庆文化、美术、刺绣工艺、人体美学及服装设计的结合。阿龙,钉金绣是咱们粤绣的精髓,你们年轻人未来可期,一定要带着钉金绣、带着龙凤裙褂走向国际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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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村发展乡村振兴,旧村改造成为文旅新村,此举空前成功,成为广州花都新区的一个地标性的名片。一年后,朗村出现了高耸的博物馆、精美的艺术馆,人文气息浓厚的图书馆,旅游络绎不绝的古朴乡间小巷,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旅客前来打卡、采风、度假。
嘉怡他们先后进行文化导入、各大策展、打造当地特有的文化特产、包装文创艺术品,打造朗村特色端午节、赛龙舟、省亲等当地风俗民情,以及年轻人喜欢的创意主题活动,例如星空草地露营,夏令营亲子活动,法国灯光秀、草莓音乐节、汉服文化节活动等,吸引了许多外地和本地游客前来打卡。
梁茶公司越做越大,许多村民经过培训,已经能够自主直播带货。村里的荔枝、龙眼、枇杷酒等农产品销量爆满,朗村一跃成为了岭南一带最美富强村庄。
梁水根从村委会退休以后,梁茶在村民拥护下成为了下一任村主任。这期间,他开始优化朗村的村约,开创先河地提出了女儿和儿子一样享有分红权与继承权。经过村民们投票,最终以超出了2/3的票数得到了一致通过。
转眼到了嘉怡离开朗村的日子,村民们都开始恋恋不舍。村里不少人都在担心梁茶失恋,朗村的八卦小组聚集在榕树底下讨论,其中一些小年轻热烈讨论,梁茶会不会上演她逃他追的霸总偶像剧情。
然而,事态却发生了大反转,嘉怡决定不走了。她见证了朗村从衰落到兴盛,见证了一座零游客的村庄,到如今无数城市游客可以短暂歇脚的世外桃源。她在朝夕相处中,已经彻底融入了朗村。真是前所未有,几十年都在排斥朗村,如今却离不开了。
闺蜜陈曼丽得知她打算辞去了正易集团的工作,道:“咱俩不愧是一对好闺蜜,我前两天刚刚提交了辞职报告。姐妹的心理咨询师证已经成功到手,最近我和男朋友在找合适的门面房,以后我就可以持证上岗啦!嘉怡,你身边要是出现了心理问题的人,欢迎介绍他们到我这边做心理治疗,报你的名字可以打骨折。”
嘉怡一脸惊喜:“曼丽,你什么时候悄悄谈了男朋友?赶紧老实交代,我需要对他的身份进行‘政审’。”
曼丽嬉笑道:“我男朋友是江苏人,江苏人可疼老婆了,而且精通厨艺,已经俘获了我的味蕾。我们是在考心理咨询师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俩是一见钟情,丘比特的箭同时射中了我们彼此。
嘉怡,老夏说你拒绝了王总的高薪**和职务提拔,他说敬佩你是一条汉子。不过老夏这回是真伤心了,人家天天盼着你回来,没想到你不愿意回来了。所以事实证明,舔狗舔到最后总是一无所有。”
嘉怡原以为,自己会舍不得放弃城市的繁华,然而和梁茶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觉得很幸福。曾经那个满身是刺的张嘉怡早已不见了,梁茶最近都说她像个婴儿,身体越来越柔软了。
曼丽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说老夏输给梁茶,心里一万个不服气。
嘉怡听了半天,笑道:“老夏不会伤心太久的,他是我见过自愈能力最强的男性。曼丽,我其实也没想到,曾经朗村是我最害怕回来的地方,现在竟然成为我最舍不得离开的地方,因为我最爱的人,他们都在朗村。
唉,对不住了我的姐妹,以后欢迎常来我们朗村旅游度假。别忘了,你们结婚的喜服一定要找我们朗村的师傅量身定制。每一针每一线,都是伴随着师傅的手温。”
嘉怡刚才“唉”了一声,曼丽却分明听出了言不由衷的味道。她眉开眼笑地转头看着自己正在开车的男友,男友也朝她眉开眼笑。她想,男友是上天奖励给她的,梁茶是上天奖励给嘉怡的。
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各自命运的轨道,这一刻,嘉怡站在“素芬嫁女饼”店铺对面,看着母亲热情洋溢地招揽客人进店试吃嫁女饼。一峰在门口和村里的孩子玩耍,吴清远在店里帮忙打下手。
人算不如天算,嘉怡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原谅母亲。她现在的心态是全新的,她对母亲不再恨之入骨,她和梁茶幸福就行了。
可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几次回头,最后一次看见母亲和吴清远同时看向了她。他们冲着自己笑,她竟也糊里糊涂的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