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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小辈们都在祠堂,梁光耀和母亲有些话不好和梁心撕破脸敞开说。果果这会儿吓得哇哇大哭,突然冒出来的外甥吴一峰也跟着果果一起大哭,祠堂里面乱糟糟的。梁光耀让他们几个小的先回去,让珊琴带着果果也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和母亲一起对峙梁心这个白眼狼。

半晌之后,老宅祠堂就剩下了陈素芬的一对儿女和外孙吴一峰。一峰闹着不愿离开,拿着奥特曼说要保护妈妈们,他即便再傻也能看出外婆和舅舅在“欺负”妈妈。不知道梁心对着一峰的耳朵说了什么,一峰就笑眯眯地跑到了外面的院子里独自玩耍。

梁心看向母亲和大哥的两张臭脸,开始哭丧着脸说:“妈,大哥,我错了,嘉怡这些年都亏有你们照顾帮衬,这孩子现在事业有成,长得也漂亮,一切都是你们的功劳。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对待嘉怡,努力弥补我过去犯下的错。”

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梁光耀担心母亲万一气出个好歹。他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村里人都听说过一个段子。如果王珊琴和陈老太太同时掉进河里,梁光耀当时没犹豫一秒就说先救母亲。“妈,您没事吧?”

老太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光耀,妈没事,妈今天要跟这只白眼狼好好说一说当年。”

老太太看向梁心:“当年要不是你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我们会急着让你嫁给张学有?你现在赶紧走,我就当今天没遇见你,再不走别逼我动手打你。”

“妈,我不回去,这是我娘家,拿不到赔偿款我肯定不走。当年我未婚先孕,你们觉得丢人,不等孩子爸爸回来,就逼着我嫁给了张学有,这些年吴清远总拿这事膈应我。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家里整天鸡飞狗跳。吴清远自从残废,赚不到钱不说,脾气越来越大。

当年你让大哥去学钉金绣,大哥学出了这门手艺,现在成了国家的钉金绣非遗传承人。当初要是我学了这门手艺,现在风光的人就是我。这些年我在外面遭的那些罪,你们就当抵消了吧!妈,一峰也是您的外孙。大哥,你真忍心看到自己的外甥以后流落街头吗?我和清远将来会走在一峰的前头,到时候一峰的日子怎么过呀!”

“你儿子以后怎么是过你的事情,你用不着在我们这里卖惨博取同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仅不知悔改,还将当年的过错怪罪在我和妈的身上。既然你不知悔改,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当初你未婚先孕怀了嘉怡,我和妈第一个想到的是你的名声。你肚子一天一天变大,村里出现了闲言碎语。我和妈赶紧托人暗地里面找到了隔壁村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张学有这样一个绝户。张学有无父无母,人家愿意来朗村当接盘侠,不介意你已经怀有身孕。全心全意伺候你十月怀胎,伺候你坐月子,你自己都忘了吗?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当初尸骨未寒,你就跟着吴清远跑了。嘉怡当时才八岁,一下子没了爸爸妈妈。

你走后嘉怡一年多都不说话,原来活泼开朗的一个小女孩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这些年,她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懂事乖巧处处讨好大人,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你知道她为什么在广州读大学吗?为什么毕业以后要留在广州吗?”

梁心愣愣地摇了摇头。

“她听村里人说,你在广州的一家餐馆打工,一直都想去广州找你。你回来第一件事情是问我们要赔偿款,也不问问嘉怡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妈说得对,你根本没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说完,梁光耀将梁心带回来的大包小包营养品全都扔出了祠堂。“滚,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我们跟你已经恩断义绝了。”

梁心母子被轰出了梁家老宅,二人宛若丧家之犬落魄不堪地走在路上。吴一峰一脸失落,跟着妈妈往村头走。路过村广场的那棵大榕树,梁心看见村里一帮人都聚集在一起,同学周国峰和李鸿泰两人也在,一群人正在大聊特聊朗村这次拆迁改造的事情。

梁心拉着儿子的手,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端午节过后开发商正式入驻朗村,开始挨家挨户进行走访工作,洽谈赔偿款的事情。目前第一批老屋改造的区域规划图,村里人一概不晓。问起梁水根这个村主任,他总是一句话打发:“请大家稍安勿躁,不传谣不造谣,耐心等待公示结果。”

村里人对梁水根的意见很大,一群人又开始八卦梁水根的儿子突然从北京回到朗村创业,美其名曰带领村民发家致富,实则背后的动机是为了博取村民的好感度,为他儿子担任下一任村主任打好基础。话里话外都在骂梁水根夹带私货,肥水不流外人田。

当年梁水根的老婆被火烧伤,这些年梁水根一直跟消防工作较劲,三天两头家家户户发消防手册,动不动就在村广播站提醒村民提高消防安全意识,定期还会请人来村里开消防安全知识讲座。

今年梁水根还成立了朗村的志愿者队伍,听说最近打算成立一支朗村的消防队。梁水根做的这一切看起来都是为了朗村的村民,实则里面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内心。

村里人又聊到了梁光耀和梁水根的关系,说他们关系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村里的婚嫁喜事用品生意越来越差,梁光耀的裙褂生意越来越好,还评上了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人物,三天两头就有电视台的人来采访他,梁光耀的裙褂生意已经开始全国接单了。

有人听说梁水根的儿子从小就喜欢嘉怡,两家人像是有心要结成亲家关系。这么一来,梁水根不帮梁光耀,帮谁?

一群人都在吐槽梁水根,这个时候村里人看见了李鸿泰的前妻周嘉玲,手里拖着24寸的行李箱大摇大摆回到了朗村。见李鸿泰哈巴狗似的赶紧上前迎接,村里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有人不禁说起了含沙射影的风凉话。

“嘉玲,你这是要回来跟鸿泰复婚呀?”

“嘉玲怕是听说村里马上要拆迁改造了,这才想着回来跟鸿泰再续前缘吧?”

“嘉玲,回来就对了,鸿泰马上就要发财了,端午节过后就有人找我们谈赔偿款。工程一旦启动,到时候钱已到账,你可就是富婆了。”

“嘉玲,拿到钱让鸿泰给你买一辆宝马车,再到城里给你买套大房子。”

李鸿泰大大方方拉着周嘉玲的手,“我跟嘉玲是真心想要重新走到一起,今天还请大家给我们共同见证一下。嘉玲,请你嫁给我吧!”

李鸿泰“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从兜里掏出了一枚戒指。村里有人送上了祝福,也有人揣测李鸿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剧本。据说拆迁改造是按照家庭成员进行赔偿,如果他们两人复婚,意味着账面上就能多出一部分钱。

李鸿泰这家伙,真贼!

村里都知道李鸿泰家的喜烛生意越来越差,全村业绩垫底,他一定是想着能多捞一笔是一笔,说不定两人这会儿在给村里人演一出戏。等到钱真的到账了,说不定又要合伙演一出戏,上演梅开二度的离婚桥段。

“鸿泰,你和嘉玲该不会是假复婚吧?是就直接说嘛,干嘛非要演这么一出戏。”刘青霞坐在几个妇女中间,一边织着毛线,一边阴阳了几句。

刘青霞的嘴巴有多毒,村里头人尽皆知,与梁光耀的丫头梁晓丹,并称朗村两大“毒舌”。“李鸿泰,你就承认吧,你们是假复婚,为了多得赔偿款!嘉玲,我怎么听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呀?一个妇道人家,你可不能脚踩两条船呀!”

这个重磅消息一出,村里人都等着看李鸿泰和周嘉玲的笑话。但大家都低估了李鸿泰的决心,为了自证他们两个真打算复婚,李鸿泰当众抱住了周嘉玲就是一顿狂亲,搞得周嘉玲心里骂爹喊娘。

李鸿泰一脸嘚瑟,道:“这回你们总该相信了吧,周一我们就去找梁水根的儿子领结婚证。刘青霞,你要是再不信,晚上来我们家偷听墙角呗!”

李鸿泰如此不害臊,刘青霞这才甘拜下风,红着脸不再接他的话。

2

梁心听了半天,听出了一些端倪。村里一共分为了三个阵列,周国峰和李鸿泰是坚定拥护朗村进行文旅改造的一批人。村里一帮六十岁朝上的老村民们,这批人坚决反对朗村被改造,立誓会拼命守护住自己的老屋。

村里的强叔今年七十多岁,这会儿一脸严肃:“你们年轻人别为了几个钱就让外面那些人破坏了咱们朗村,朗村不需要什么乡村振兴和文旅建设,就现在这样挺好的。谁要是敢动我的老屋,我老头子就跟他们拼命到底。”

另外一批人以村里卖猪肉的阿荣为代表,他们既不保守反对,也不幻想一夜暴富,而是静观其变,处于观望的态度。

“要我说啊,公示结果还没出来,大家都不能太过乐观,万一赔偿款没几个钱,老屋干嘛要让人家改造?要是赔偿款真能有个上百万,那就随他们去喽!”

李鸿泰和周国峰他们都不以为然,铁了心要利用老屋大赚特赚一笔钱,村里站在他们这个阵列的人最多,大部分都是一些稍微年轻的村民,想着一夜暴富,走上人生巅峰。

村里一些年轻村民,像阿天、阿栋、家辉他们几个,这两天都不干活了,在家里大兴土木工程,房屋翻新加建,争取能多薅到开发商的羊毛。

梁心想了想,她和李鸿泰、周国峰是一个阵列。不过眼下情况很不乐观,他们母子已经被大哥一家扫地出门。刚才她还觉得无望了,这会儿心里盘算起了女儿的主意。她打算这趟先回去安顿好吴清远,再把湘菜馆的工作辞了,回来专心“搞事业”。

他们说村主任的儿子喜欢嘉怡,梁水根这条大腿必须抱起来。虽说大家背地里骂梁水根,可人家还是朗村的村主任,手里是有权的。

如果抱住了梁水根父子俩的大腿,到时候村里投票的时候,谁敢不投她一票?一旦得到2/3的村民投票率,她和儿子的户口就可以迁回朗村,到时候大哥与母亲不给钱也得给,不然她就将他们一纸状书告上法庭。

敲定了这个计划,梁心拉着儿子的手继续往村头走。恰巧梁茶开车去镇上采购打印机的墨粉盒,路过遇见了他们母子二人。

“梁心阿婶,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啊,要不要我捎你们一程,这个点好像没有车去镇上了。”

梁心没认出来面前的年轻人就是村主任的儿子,憋了一肚子的气有些乱撒:“你是谁啊?”

“梁心阿婶,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梁茶啊,小的时候经常跟着嘉怡一起玩。”

梁心蹙了蹙眉头,“凉茶?”

闻言,一峰在一旁兴奋起来,“妈妈,一峰最爱喝加多宝凉茶,怕上火就喝加多宝凉茶。”

梁茶脑袋旁边飞过了一群乌鸦,瞬间哭笑不得:“梁心阿婶,我是梁水根的儿子梁茶,您真不记得我啦?”

梁心这才拍了拍脑袋想了起来,以前是有个挂着鼻涕的小男孩总喜欢跟在嘉怡的身后,那人正是村主任的儿子梁茶。没想到一转眼,梁茶都成这么大的帅小伙了。“原来是梁茶啊,阿婶老糊涂了,记性越来越差了。”

“阿婶,你们这是要走吗?要不要我送你们一程?”

梁心叹了口气,装作一脸可怜,“阿婶被家里人赶出来了,他们恨我当初离开朗村,抛下嘉怡不管。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更对不起嘉怡。阿婶这次回来是打算赎罪的,不全都是为了拿到赔偿款。一峰小脑发育不全,他爸双腿残废了,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你说都是一家人啊,哪能一直记恨着对方呢?梁茶,不耽误你了,阿婶自己能走!”

吴一峰已经不客气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梁心脸色有些尴尬,心里倒觉得是个机会。刚才她又听说梁茶可能是下一任的村主任,觉得心中那个计划可以正式进行了。

“梁茶,那就辛苦你一趟,送我们去镇上坐大巴车。”

“阿婶,您别客气,我也是顺路,上车吧!”

路上,梁茶在车里放着民谣音乐,氛围十分轻松,一峰跟着节奏哼唱了起来。梁茶后视镜里面看见一峰对音乐挺有天赋,这首歌是一首轻松的民谣小曲子,演唱者一边打鼓一边唱歌,一峰竟然每一个节拍都抓住了。

“阿婶,我看一峰对音乐挺有天赋的,有没有想过让他学音乐?说不定以后还能靠音乐养活自己呢!”

梁心轻“哼”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穷人家哪有钱学音乐,能管他吃饱穿衣就不错了。一峰这个情况,特殊学校也不接受他,担心他有个好歹。之前有一家愿意收他,一峰太能吃了,结果被校长劝退了。算了吧,阿婶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有阿婶在的一天,就不会让一峰吃不饱饭。”

梁心阿婶对儿子这般好,对嘉怡从未过问一天,给嘉怡带来了很深的心灵创伤。梁茶虽然觉得梁心阿婶做得不对,但他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嘉怡一直放不下心结,也许能从梁心阿婶这里彻底解开。一个人如果一直揪住过去不放,一辈子在哪里都是精神的囚徒,他希望嘉怡和梁心阿婶能够世纪大和解。

梁心觉得梁茶对他们这么客气,一定是因为喜欢嘉怡,要对未来的丈母娘和小舅子好一些。嘉怡虽然对她态度冷淡,但没有母亲与大哥那般激烈,证明母女之间还有修复的余地。

“梁茶,你处对象了吗?”

梁茶笑了笑:“阿婶,我还没女朋友呢,资深的单身狗。”

“算起来你今年也有二十八了吧,怎么也不找个女朋友啊?你爸妈不催你吗?这么帅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呢?你没骗阿婶吧?”

“阿婶,我真没骗你,我这几年一直在北京工作,每天上班都挺忙的,根本没空交往女朋友。最近我刚回来,打算以后就留在朗村发展了。”

“那.......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梁茶没想太多,“算是有一个吧!”

梁心看了看后视镜,发现梁茶的脸色有些异样,看来村里人的传言是真的了。

“什么叫算是有一个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快跟阿婶说说,阿婶认不认识那个姑娘?你说的该不会是我们家嘉怡吧!”

梁茶没想到梁心阿婶一下子就猜中了,故作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说道:“阿婶,别猜了,那姑娘不喜欢我,我是一厢情愿。阿婶,我现在对女人不感兴趣。”

“啧啧啧,男人能不对女人感兴趣?那你说说你对什么感兴趣。”

“阿婶,我这次从北京回来创办了几家公司,主要帮助村里人经营婚嫁喜事用品。喜糖、**用品、喜烛、嫁女饼、龙凤裙褂........只要是咱们村里生产的,都可以拿到我们的电商平台出售。

我还成立了一个短视频基地,为村里人提供专业的直播间和录音棚。全国各地很多地方的村民,都是靠着这些平台实现了发家致富的梦想,带动了家乡的经济发展,政府和人民群众都实现了双丰收。”

梁茶提到短视频,梁心并不陌生。她每天闲下来的时候,都会刷短视频消除疲劳,经常也会自拍对口型唱歌、跳舞的视频发布到平台上面。她算是早一批玩短视频的用户了,至今在抖音上面也有1.5万的粉丝。抖音平台邀请过她直播间带货,她经营了几天发现没什么收益就不做了。

“抖音啊,我经常刷,我上面有1.5万的粉丝呢!”

“阿婶,厉害啊,那你可以直播带货了。”

“都是一些死粉,做抖音要每天坚持更新才行。阿婶要照顾一峰和一峰他爸,又要去饭店打工,哪有这些时间去经营抖音账号。不过话说回来,你北京的工作不要,回到朗村创业,你爸你妈支持你这么干吗?阿婶听说你可是985的高校毕业生!”

梁茶叹了口气:“我爸都要跟我绝交了,我妈不反对不支持。但我已经决定了,我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我。年轻人其实真没必要都跑到北上广发展,二线三线城市或者返乡创业都是机遇。”

一旁的一峰听见北京,抱着妈妈撒娇起来,“妈妈,一峰要去北京天安门广场,要吃北京烤鸭。”

梁心看着儿子,眼神十分宠溺地笑了起来,“行,等妈赚了钱就带你去北京好好玩一圈。”说完,她继续和梁茶套起话,“梁茶,我看你和嘉怡差不多大,以前还是同学,你觉得我们嘉怡怎么样?你要是喜欢嘉怡,阿婶一定帮你!”

梁茶一个急刹车,吓得一峰紧紧抱住了妈妈。三人回过神,车子停在线内等待红灯。

来到镇上的汽车站,梁茶为他们购买了车票,贴心将母子二人送上了车。吴一峰对新认识的哥哥恋恋不舍,突然不想走了,嘟着嘴哭了起来。梁心一边安慰儿子,一边告诉梁茶,过几天她就会回朗村。

3

大巴车开走了,梁茶来到了发小阿星的店里,脑袋里面一直都是嘉怡的脸。这次见到嘉怡,梁茶感觉有些陌生。她比从前增添了一些女人味,眉眼之间却有了些许的犀利和冷漠的距离感。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嘉怡,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店里老板阿星也是朗村人,父母在老家做礼炮花筒生意,他前几年在家里的小厂子帮忙,这几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父亲的一个老战友在镇上有点实力,帮助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办公用品定点采购店。

阿星已经成了家,老婆阿莲也在镇上打工,一儿一女留在朗村读小学,由爷爷奶奶照顾,夫妻二人一直在努力攒钱,打算接下来全款买一套商品房,把一对儿女接回来,不再当村里的留守儿童。

阿星拿着墨粉盒在梁茶面前晃了晃,“梁茶,你没事吧,怎么还自言自语了?”

梁茶回过神,笑嘻嘻地接过墨粉盒,“这几天一直在剪视频,阿杰的技术太菜了,我得亲自上手。刚才我自言自语了吗?哈哈,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阿星没多想,趁着梁茶来镇上,他替父亲问了一个问题,“我爸说村里这回划分到改造区域的老屋,能分上百万的赔偿款。你爸那边的消息肯定是最灵通的,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外传,我就想心里有个底。真能分到个百八十万的,我就把两个孩子和我父母都接过来,让他们也别做生意了,反正整个村子的生意都不景气了。

大宝和小宝一天天长大,我想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和教育质量,他们也需要爸爸妈妈的陪伴。老人虽然可以24小时陪伴,但是老人带孩子的弊端很多。阿莲每次回去都要和我妈吵架,真不是阿莲胡搅蛮缠。

我们家小宝都四岁了,我妈还满村子追着喂饭。有一次我发现我妈把嘴里咬烂的食物喂给了小宝吃,这多不卫生啊。我一想到这些就联想到我小的时候,是不是吃了我妈的唾沫长大的。村子改造村民到底能得多少钱?你就直说吧!”

梁茶看着阿星,一脸严肃认真,“阿星,我真不知道,我爸现在把我都当成眼中钉了,每天都催我回北京工作。我在北京的工作已经辞了,即便现在回去也要重新开始,更何况我不想再去北京了,就想待在朗村创业。”

“你一个985的高材生,别说你爸妈不爽了,我都替你感到可惜。你还记得张嘉怡吗?她是211大学毕业的,人家在中国五百强企业上班,现在都是部门经理了,听说手底下管了好几十个部下。村里就出了你们两个最拔尖的年轻一代,我们这些都是当年不学无术才下海经商的学渣。

梁茶,在村里有本事不算成功,你在北京混出一个人样才叫成功。嘉怡虽然口碑参差不齐,村里有人说她是白眼狼,对她舅舅一家忘恩负义,可是提起她的事业,村里人都说她混得好,这才是成功。”

梁茶听了宽心地笑,“嘉怡从小就比我们有方向感和目标感,她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极致,这样的女人很难不成功。

我现在对成功的理解很简单,我想把朗村的婚嫁民俗文化推广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朗村,了解岭南一带的婚嫁民俗文化,带动村里的喜事用品生意,做到真正的乡村振兴,让村民的口袋都富裕起来。

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往外面跑,村里都是留守老人、留守妇女、留守儿童。如果在村里可以实现赚钱的目的,年轻人就不需要再往外面跑了。阿星,你两个孩子都在老家,你难道就不想他们吗?孩子们难道就不想爸爸妈妈吗?前几天我看见你们家小宝和人打架,你猜对方那熊孩子骂他什么了?”

“小宝和人打架了?我怎么不知道啊,我妈没告诉我啊!”阿星急道。

“你妈是怕你们担心,那熊孩子说小宝没有爸爸妈妈,气得小宝和他打了一架,两人都鼻青脸肿的。”

阿星竖起了大拇指,“梁茶,不管怎么说,我给你点个赞,希望你能创业成功。不过......你真的不知道村子改造赔偿款的标准到底是多少吗?”

“兄弟,我的字典里面从来没有撒谎两个字!”说完,梁茶拿着他的东西告辞了。

梁光耀将外甥和妹妹扫地出门,心中闷闷不乐,独自一人回到裙褂店。

今天店里空无一人,他给学徒们放了一天假。梁光耀心里烦闷至极,干脆拿起一件为成型的裙褂开始亲手制作起来。金线银线在他手里灵活自如,他想起小时候跟着师父学习钉金绣手艺,那会儿的制作工具还很粗糙,师父是一针一线打造出了一款又一款精美的龙凤裙褂。

他想起师父告诉他一句话,只要是中国人,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中式裙褂。也许现在未必喜欢中式裙褂,可是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自然而然被中式裙褂的魅力吸引。

当年,有人提出中式裙褂必须得到改良,师父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传统中式裙褂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精髓。如今想起师父,梁光耀认为师父属于中式裙褂的守旧者,师父一辈子都不愿意对中式裙褂进行改革。

在师父临终之前,曾经叫梁光耀去他房间。他告诉梁光耀,守旧也是一种传承,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创新,否则就是砸了中式裙褂的招牌和名声。

师父离开以后,梁光耀一直勤勤恳恳制作龙凤裙褂,他继承了师父的守旧者思想。直到西方的礼服和婚纱不断冲击国风文化,钉金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了年轻人的世界。

他才开始质疑钉金绣守旧者的思想究竟是对是错,在继续守旧和变革之间,与师父产生了师徒矛盾。直到那次嘉怡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开始尝试接受新思想和新技术,取得了守旧者不敢想象的成功。可是他一直认为,嘉怡代表更新的思想,更新的技术。

在一针一线中,这一刻梁光耀的内心得到了安宁,暂且放下了妹妹梁心带给他的惊吓。一直忙到傍晚,天空中挂着一轮咸蛋黄似的太阳,他才锁上门往家走。他打算和嘉怡好好聊一聊钉金绣未来的发展,听取一些年轻人的意见。

前几年也不是没有人将他的裙褂拍照放在网上销售,但是几个月下来都无人问津。梁茶这次回来打算利用互联网,将新中式裙褂打响,梁光耀没有把握这一次梁茶能做成这件事,但是他内心还是想要再试一试。

前阵子一个马来西亚的新娘在网店上咨询,希望定制更贴身更新颖的钉金绣裙褂,希望他能对老款产品进行改良。为此,他没日没夜画了许多手稿图,打算拿给嘉怡看看,他相信嘉怡的眼光。

回到家中,梁光耀看见家里一片安宁,母亲和妻子正拉着嘉怡聊天,嘉怡怀里抱着家中的那只小橘猫。黄昏的太阳照射在她们的身上,梁光耀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儿媳妇陈敏敏带着果果在院子里面玩,晓丹脸上不知怎么挂了彩,正在院子里面练习八段锦。

“晓阳呢?”梁光耀看向女儿晓丹,闷着嗓子问了一句。

晓丹应了一声:“不知道,可能去找梁茶和阿杰了吧!家里都是女人,他说阴气太重了。”

梁光耀抿了抿嘴,没话接下去,又看向嘉怡。“嘉怡,你现在有空帮舅舅看看裙褂的手稿图吗?”

嘉怡点了点头,与舅舅坐在院子里的四方桌前,看起了舅舅新画的那些手稿图。

陈素芬和儿媳妇进厨房准备晚上的饭菜,家里看起来一片宁静,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太平静。老太太心口不一,嘴上大骂梁心是只白眼狼,驱逐女儿和外孙离开朗村,实则这会儿心里不是滋味。

想起刚才见到女儿梁心,这只白眼狼也老了许多,脸上竟然出现了皱纹。当初她离开那会儿,还是一脸的圆润光滑。又想起了初次相见的外孙吴一峰,心口不免一阵绞痛。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怎么会得了小脑发育不全这个毛病,梁心的过错也不该降临到这孩子的身上。

王珊琴见婆婆捂着心脏,忙问:“妈,你没事吧?”

“放心吧,死不了,被白眼狼给气的。”

“妈,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她现在过得不好,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陈素芬心里“咯噔”一下,冷着脸不再接儿媳妇的话。

嘉怡看着舅舅的那些手稿图,发现舅舅这些年改变很大,对传统的中式裙褂又进行了改良,内心升起了敬畏之心。

“舅舅,这些裙褂的款式比从前更加生活化,富丽堂皇的同时,也不会让人觉得设计款式过于繁杂和过度隆重,更加亲民化了。腰线和肩膀这两块地方改良以后,更加能够突出东方女性的魅力和优雅。”

“真的吗?梁茶帮我拍了宣传片,他还打算帮我开网店,这几天就会上架到网上,就是不知道这次销量能不能上去。”

“舅舅,我觉得一定能行,说不定以后您做的裙褂还能走上T台,举办独家专场秀呢!”

闻言,梁光耀大为振奋,“裙褂走上T台,舅舅从来没敢想。嘉怡,其实舅舅还是不太满意这些手稿图,你帮舅舅看看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你们年轻人的眼光前卫。”

“舅舅,我觉得可以将更多的时尚元素融入到裙褂当中,传统的裙褂都是大红色的,其实也可以大胆地设计一些不一样的颜色,比如蓝色钉金绣裙褂,一定能够出圈。

这几年汉服和马面裙可火了,年轻人越来越喜欢国风文化。我觉得如果要打开销售渠道,除了制作龙凤裙褂,舅舅可以开发一些常服,让钉金绣应用到更多场景,拓展出更广阔的消费市场。”

梁光耀觉得嘉怡的想法不错,他也想过开发钉金绣常服,让钉金绣不止是新娘服,而是男女老少日常都可以穿搭的常服。潮流变迁的背后是观念和审美的变化,契合年轻人的喜好才能赢得更广阔的市场,钉金绣才能走向年轻人的视野,传统文化才能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很快,陈素芬和儿媳做好了饭菜,一家人就缺了梁晓阳。“晓丹,叫晓阳赶紧回来吃饭。”

晓丹被果果划伤了脸,脸上贴着粉色的创口贴,不高兴出门去,“奶奶,我没空。”

“奶奶,我去吧!”

陈敏敏知道晓阳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织毛线,她昨天打开晓阳的双肩包,发现里面都是钩针和线球。当时就想发飙,一个大男人包里放了这些女人的东西丢不丢人。这要是被外人看见了,指不定会骂他一句“变态”。

陈敏敏想着婆婆护犊子第一名,一直替晓阳打掩护瞒着公公不说。她这次打算当着公公的面,曝光晓阳一直都在织毛线。

这会儿梁晓阳在村广场的大榕树下和村里的几个妇女们在一起织毛衣,村中妇女们都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目不转睛地看着晓阳一双灵活的手在钩针编织。

村里不少年轻妇女都惊叹道:“晓阳,这就是钩花技艺?你也教教我们吧!”

晓阳打开一个博主的视频账号,“这对夫妻每天在直播间展示钩花技艺,他们上架了编织玩偶、编织花束、卡通娃娃、编织耳饰.......各种各样的毛线编织品。我可以教你们,你们有织毛衣基础,学这个钩花技艺不难,以后说不定能靠着这门手艺发家致富。”

村里五六十岁的妇女不太感兴趣,年纪轻的小妇女们听说可能发家致富,一个个都兴致盎然地向晓阳请教家里人都反对他织毛线。她们告诉晓阳,最近几年村里的婚嫁喜事用品生意越来越差,村里的女人一直都想找个副业做做,希望能够贴补家用。

晓阳在朗村找到了归属感和认同感,看着村中妇女大部分都愿意学习钩花技艺,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村里妇女编织的毛线物品放在家里好看还实用,织毛线也是村里妇女打发时间的唯一兴趣爱好。晓阳看到她们手机里面的编织照片,年轻妇女经常织一些毛线围巾、毛线钱包等物品,这些其实都是编织手艺。

“阿姑阿嫂阿婆们,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尝试帮你们将毛线织品挂到网上出售。”

村里的阿姑阿嫂阿婆们一听到织毛线可以赚钱,一个个兴致都高涨起来。“晓阳,如果这些毛线织品能卖出去,我们都愿意跟你分钱。大家日子都挺清闲的,每天闲的没钱进账。如果能有钱赚那就太好了,织毛线对我们来说有什么难的。”

“晓阳,最近梁茶回来创办了公司,电商平台和视频带货,到时候也可以让他帮我们打开销售路子。不过梁茶不懂织毛线,网上最新的钩花技艺还要你多教教我们才行。我们这些织法都过时了,年轻人喜欢什么款式,你可以告诉我们,阿姑阿嫂阿婆们可以跟着你学。”

陈敏敏来到了村广场,看见自己的老公和朗村的一群妇女在榕树下织毛线,画面安宁而和谐,像是一幅西方的乡村油画。她甚至都能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会立刻破坏了眼前的岁月静好。

可是她忍无可忍了,她一个远嫁的女人,得不到丈夫的走心关怀。每一次她与晓阳倾诉生活里的一地鸡毛,这个男人总是敷衍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继续与他的毛线作伴。

陈敏敏举起手机拍下了眼前的这一幅画面,妇女们围着晓阳一起织毛线,晓阳的兰花指十分自然地翘起。他们脸上的笑容如此自然,如此快乐。陈敏敏气得双手不住发抖,她似乎用尽全力将照片发到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

几乎同一时间,家中所有人都收到了这张照片。梁光耀打开微信群的那一刻,一张脸气得面如死灰一般。王珊琴刚打算溜出门给宝贝儿子通风报信,梁光耀在她身后一声呵斥,“站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个逆子还在织毛线?”

端午节的这一天实在是不太平,梁心母子的出现搅乱了一家人的心情。考上公务员的梁晓阳,被自己的老婆逮住了和村中妇女一起织毛线,拍了一张照片搅乱风云。梁光耀发现了儿子还在“重操旧业”,偷偷背着他织毛线,怒气冲上了房梁。

晚上,梁光耀命令晓阳罚跪在祠堂,谁都不允许靠近半步,发现有人给他送饭送菜,一律同等处理。当父亲举起了腰间的皮带,梁晓阳二十几年的人生,第一次抬手反抗了一次。他紧握着父亲手中的那根皮带,眼睛里面一片猩红和委屈。

梁光耀才发现这小子长大了,他险些就要压制不住他的力气。

“松开!”梁光耀怒斥一声。

晓阳猛地松开皮带,倔着一张脸继续跪在祠堂列祖列宗面前一言不发。梁光耀知道儿子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但这小子比他姐好一点,从来都不会顶嘴,总体是比反骨仔晓丹强多了。

梁光耀鼻腔里面冷哼了一声,黑着脸走出了老宅祠堂,打算回去找妻子算账,给她按上一个“包庇罪名”。自古就有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她这是要亲手毁了儿子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