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师父您怎么样了?”源胜卿问。
于天舜说道:“后来……”
后来沈中行思虑良久,方才说出一番话:“既然他是于家最后一个人,那么处置他必定要有重大的意义。我看不如这样吧,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举行一场大会来处死他,这样也显得有纪念价值。”
“那好,就听大哥的吧。先把这厮捆好。”江达礼说道。
就这样,于天舜被五花大绑丢在墙角,只能静候着死亡的到来,虽然这场死亡还要等一阵子。
入了夜,其他人都睡着了,于天舜早已没了睡觉的念想,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木桌竹椅。正在这时,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于天舜看过去,原来是喜欢捉弄人的沈望春。他问于天舜:“你想不想活命?”
于天舜肯定地回答:“我想。”
沈望春从怀里掏出一块带着稀泥的植物根,说道:“这东西深山老林里才有,我爹没事就喜欢捣鼓药材,经常采写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玩意我也说不上名字,你在天快亮的时候把它吃下去,,过一段时间便会跟北方的熊瞎子冬天睡觉一样,只要你不动,就和死了差不多。他们说不定就会把你丢在路上,等药效过了,你就可以溜了。”
“万一他们不信呢?”
“你傻啊,听我的你或许还能有救,不听我的那是必死无疑啊。”沈望春道。
于天舜看着植物上的泥土,有些犹豫。
沈望春看了出来,一把将植物塞到于天舜嘴里,一边塞还一边说道:“命都要没了还管这些稀泥作甚?”
等到于天舜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沈望春满意地笑了笑。
第二天很快到来了,于天舜感觉越来越疲倦,呼吸也越来越沉重。他意识模糊地被几个人拽着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
他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家的宅子被一把熊熊大火烧着,自己也身处其境。被一把大火灼烧了许久后,他又被人一把拽了出来,押到了牢房一般的地方,被摁在钉**用铁刷刷着皮肉。剧痛不断地折磨着他,但他即便忍受不了也醒不过来,只能继续忍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鼻腔冲了进去,就好像直冲到他了的脑管里,让他大脑一阵**。
终于,这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忍受不了,让他从无穷无尽的梦魇中惊醒了。
水,四周全是水!
于天舜窒息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在翻滚的长江江水里!
他本能地想要划水,但是碗口粗的麻绳早已将他的双臂紧紧缚住,他想依靠双脚,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双脚也被紧紧捆住,而且脚下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拉向深深的江底。
是石头!他意识到了,但没有任何用处。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奋力挣扎,但是无论怎么挣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下沉。
江水不断地从他的口鼻灌进去,他感到身体越来越酸痛,大脑越来越烫,胸腔里剩余的空气越来越少……
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于天舜放弃了挣扎,让自己的身体沉向江底。
但是很快,他感到有一股力量作用到他的后背上,整个身体随着这股力量迅速上浮。他感到又惊奇又害怕。直到“哗”的一声,他的身体冲出了江面,久违的空气猛地冲进了肺里。于天舜的感到一下子清醒了,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这股力量将他推到岸边,搁在了浅滩上。
于天舜大口吸着新鲜的空气,就感觉重新投过一胎一样。
他扭着冒汗的头看过去,原来是一头江豚。
这头江豚好奇地看了看于天舜,又游了回去。
原来这头江豚看见水中挣扎的于天舜,还以为他是什么怪物,以防危险便把他托了出去。
“师父您还真是运气好啊。”被绑着石头沉江,想想就浑身寒意。
于天舜笑了笑,脸上的沟壑越来越多了,他意识到时间在不断流逝,加快了语速。
转眼一年过去了,千里运河,烟波浩渺,处处扬帆。就在这运河畔,有一个扬州,其富庶堪称东南一甲。就在这扬州的北边,有一个相邻的州,这个州也颇为富饶,乃是楚州。
楚州自古闻名四方,许多文人雅士纷纷亲赴楚州,后来白乐天便有赞美的诗句“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水当楼”千古流传。而楚州治下
有五县,其中有一县名为山阳县。这山阳县历史悠久,建城早在先秦。此地多出文士英豪,汉军神韩信、赋作家枚乘枚皋便出自此地。五胡乱华之时,许多中原人迁居南方,不少英杰便移居到了山阳。
到了唐代,这里更是人杰地灵,百家云集。而这段时期,山阳县最出名的有八文六武,这八文乃是八位诗词文章的名家,后诗人吉中孚、赵嘏便出自他们;而这六武,乃是六位武林豪侠。说起文士,各有褒贬,也排不上个次序,可这武人,真刀真枪,次序倒看得明白。要说是哪六武,这第六乃是碎骨拳师宗不为,第五乃是鬼手焦孟秋,第四是落叶棍刘全安,第三是文通寺住持心隐,第二是泉鸣剑李无恙,而这第一,便是大名鼎鼎的横刀门门主赵元杰。
说起这个赵元杰,那可有一番来历,这赵元杰祖上乃是赫赫有名的匈奴自次王赵信。后来匈奴逐渐没落,赵信的幼子后来归顺了汉朝,入朝为官。五胡乱华的时候,赵元杰的先人由于和汉人相处时间太长,已经被同化,所以受到了异族的追杀,于是南渡。到了唐代。这些人便定居在了楚州。这个赵元杰,虽然有着少许匈奴血统,但是长相魁伟,方面长须,和汉人倒没什么区别。如今赵元杰不过三十五岁年纪,却已经闻名江湖,地位与一些年长的尊者相差无几,这是因为他有一身横刀绝技,曾经将青城派太玄真人一招击败,令江湖震惊。当然,光凭武力是绝不可能获得别人的尊重的。与他的武艺相匹配的,是他那一身备受称赞的德行。不过说到底,如果一个人光有德行而没有实力,也是断然不会受到那么高的尊崇的。
却说这六位武术家,各自怀有绝技,在山阳县纷纷广收徒众,帮助官府维护当地治安,一时间山阳县也因此安定祥和。当然,所谓的安定祥和也只是相对的,在封建社会,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安定,现在也一样。
赵元杰通常上午教徒弟练功,中午吃饭小憩片刻,下午便会带着几个好手出来巡视,见到什么不平的事便会出面帮忙解决一下。
这天赵元杰如往常一样,带人出来巡街,没走多远便看见两个一胖一瘦的乞丐在打架。
先是那胖乞丐抢夺瘦乞丐碗里的东西,瘦乞丐反抗,胖乞丐便拿起路边的石块猛砸瘦乞丐的后背。瘦乞丐受了重击趴在了地上,胖乞丐得意洋洋地吃起了抢来的东西。
赵元杰见状就想过去出面,却不想那瘦乞丐在地上缓了一阵子,慢慢站起来,挑了块比刚才胖乞丐砸他的石头更大的石块,一个健步冲过去,对准吃的正欢的胖乞丐的天灵盖奋力地砸了下去。胖乞丐发出一声惨叫,看神情似是想反击。可那瘦乞丐又是猛拍一下,砸的胖乞丐血流满面。胖乞丐连忙哀声求饶。可瘦乞丐完全不顾,眼神里透着凶光,嘴里骂道:“我他妈让你抢,让你抢!”继续一下、一下地砸下去,直砸得脑浆迸溅,砸的那胖乞丐睁着眼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看到对手完全死了,瘦乞丐才丢下石头,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赵元杰目瞪口呆,期间他拦住了想介入的徒弟,等到瘦乞丐开始吃东西,才走了过去,收留了这个瘦乞丐。这个瘦乞丐,便是一路乞讨过来的于天舜。
“爹,哪来的这么臭的味道?”赵元杰的女儿赵梦欣掩着口鼻问道。
“呵呵,爹爹今天又收了个徒弟。”赵元杰笑着说道。这番话让随行的人大吃一惊,纷纷小声议论。而一行人的最后,那乞丐却低头缄默不语。
赵梦欣踮起脚看见了那个乞丐,极端厌恶地叫道:“哪来的臭要饭的?”
“这就是我今天要收的徒弟啊。”赵元杰说道。
赵元杰的大弟子张存义再也忍不住了,站出来说道:“师父,您本来只是打算收留他,可为何又要说收一个乞丐当徒弟?我们这些弟子再怎么说也算是山阳的豪杰子弟,怎么能和一个叫花子为伍?更何况他底细不详,谁知道会不会是一个祸害?”
赵元杰这时拿出了当师父的威严来,也不管徒弟们的不满,说道:“我主意已定,明日正式让他拜师。张存义,你作为大师兄,应该多多爱护后进,不然以后怎么服众、主持大事?”
张存义这下听得明白,自己的地位不会因为一个乞丐而受到影响,于是改颜换色,对那乞丐说道:“你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吃一顿饱饭,会有人给你安排睡觉的地方,明天叫你一定得来。”
乞丐点点头,跟着领他洗澡的人去了。
当温热的水浇到身上的那一刻时,于天舜再也忍不住了,他啜泣起来,他觉得水很烫,因为几百个日夜以来他从未曾感受过热水的温度。他努力地擦着身体,污垢几乎堵住了水道。洗完澡之后,他穿上了一整套干净的常服。当他走出浴房的时候,将门口的师兄吓了一跳,师兄还以为换了个人出来。
晚上,于天舜做了很多的梦,梦见被人追杀,梦见沉尸江底,几番惊醒,几番辗转,但最后,终于还是安安稳稳地入眠了。
次日一早,赵元杰便端坐在正堂中央,弟子们立于堂下,两边站定。于天舜低着头走进来。
由于于天舜不说出自己真名,赵元杰便赐他“赵向仁”这个名字,并收他为义子。他明白,从今天起他终于可以和逃亡的生涯告别的,而与之一同告别的,还有自己的姓氏宗族。
多日以来,赵元杰和大师兄张存义天天都要带着徒弟们练横刀刀法,一是强身,二是技击。每十五天还会组织一次比试,按签对捉,单轮比试,最后选出三甲,这三人每人能得到二两银子的奖励。如果能连续十次进前三甲,则会获得一项大奖:棠溪名匠打造的贵重横刀一把。而目前获此殊荣的只有大师兄张存义和二师兄王存孝,这两人功夫不分伯仲,总是稳居比试的前两名,所以其他的徒弟往往目标就是能争得第三,竞争十分激烈。
虽说赵向仁出身荆州于家,但显然没有继承到什么优良的基因,他学功夫学的很慢,张存义总是评价他动作歪曲生硬,很难发出强劲的力道。而确实,自来到这里的四次比试,他每次都是最后垫底的一个。
不过他心里倒也不在乎。我可能并不适合练武吧,有个栖身之所也就不错了。他心里这么想着。
“嘿!”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赵向仁转头欲看是谁,那人却又一闪,站到了他的身前。赵梦欣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就这么直直冲着赵向仁,星眸闪动,若不是还记着当时嫌他是个臭乞丐,赵向仁定要失了方寸。
“嘿,我看你来了两个月了,怎么都不和人说话的?”赵梦欣蹲下来头一歪,问道。
赵向仁自己最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扯了个谎道:“我不喜欢说话。”
赵梦欣弯弯纤长的黛眉:“不喜欢说话?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说话呢?”她眼珠子朝上转了转,浅笑道:“你不会是因为当时我说你是臭乞丐,现在还在记恨着我吧?”
“不——不是的——”赵向仁连忙否认。
赵梦欣还想找些话茬,但赵向仁嘴里就是说不出几句来。赵梦欣感觉无趣,只好摇摇头站了起来。
“梦欣!”一个穿着褐色胡服,身材高大,眉清目秀的少年喊着赵梦欣。这人便是二师兄王存孝,一直在和张存义争夺着赵梦欣的欢心。赵梦欣丢下赵向仁,兴冲冲地跑向了王存孝。
赵向仁摇摇头,此时的他对别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觉得能每天呼吸到带着花香的空气就已经很满足了。
“梦欣,听说今天泉鸣剑李无恙李师傅来做客,师父要给他看看天诀刀呢!”
王存孝的话令赵向仁浑身一震,原本还打算斜躺着休息会儿的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忽然记起来当年那十个人曾经商量过,把天诀刀送给横刀门赵元杰的事情。没想到自己颠沛流离了一年多,现在居然就身处横刀门下。而王存孝和赵梦欣二人只顾着说话,并未注意到赵向仁的动作。
“天诀刀啊,嗐,我早看过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嘛。”赵梦欣摆摆手,不以为然。
王存孝贴近了赵梦欣的耳朵,说道:“据说这可是当年荆州于家的祖传宝刀啊,师父都没告诉过你吗?”
赵梦欣侧着头躲着王存孝过分亲昵的动作,说道:“嗳哟,我当然知道了,不过管你什么什么‘宝刀’、‘贝刀’的,我反正是兴味索然的。”
他俩正说着,又一个弟子跑了过来说道:“二师兄,李师傅他们已经来了,大师兄叫你你快帮忙招待下。”
王存孝点点头说“知道了”,等那位弟子走了,他满脸欣喜地赵梦欣说道:“看样子我今天有机会一睹天诀刀真身了啊。”赵梦欣只好摆出浅浅的笑容来敷衍他。王存孝又想方设法和赵梦欣说了几句亲密的话,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听到这儿,源胜卿猜测道:“这位赵元杰,是不是就是师父您的师父了。”
于天舜点点头,说:“而且我还杀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