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惩罚
其他声音隔绝在门后,模糊得若有若无。一室寂静。路子邢的气息便越发鲜明,随着我们之间的沉默流转,我扯了扯脸皮,收回莫名其妙的笑容。路子邢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心下便渐渐有点不安。
好吧,我反省。我不应该拿人东西,不应该畏罪潜逃,不应该带坏人家的丫头,不应该……对路子邢不敬。
退离几步,跟他拉开些距离。在他伸手可及的距离内,感觉不安全。
他盯着我的脸瞧,我感觉脸皮有点烫,不由得顾左右而忽略他。忽然路子邢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感觉像一个鼓满的牛皮袋子漏了气,蔫了不少。周身的凌厉也柔和了,不再如芒如刺。
“有时候我真得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傅言?”他轻轻说道,却一如既往语出惊人。我的心口咯噔一下,不由得精神一震……他看出来了?
他终于不再盯着我,缓步走到了那幅人物画前,籍着窗外透入的些微月光看着画中人温良和煦的眉眼。只是上弦月的暗淡素光足够他看清楚么?或者他看的不是纸上的人儿,而是他记忆中的……
“以前的你……心性平淡,不愠不火,即使心中有所取、有所愿,也不表露,不在乎。我知道你心底有怨怼,有哀伤……但是……”他的拳头慢慢攥了起来,语调不复冷静。“……我不能给你!你明白吗?你走了,对你……对我,都是不得已的事!但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回来了……却又——”
他猛地回过头来,拳头攥得死紧,几乎低吼出来。“——什么都忘了!我!还有我们的过去!这样你就心安理得了是吗?让我一个人看着你因为没有了我而快乐,这就是你的报复!报复我过去让你得不到的痛苦,现在同样的还诸我身上。”
他的声音已经纯然失去惯常的冷静了。比起这种失了控制似的声厉色茬,我倒宁愿听他的冷言冷语,起码……我可以当作马耳东风,风过无痕。如今他的声声低吼仿佛控诉一般,字字句句直冲我来,无处可逃,无形存在的痛处也随着益发忍无可忍。
我不由得捂住心口,倒退了一步。我退,他便进。
“每一次我都想忽视你的存在,像过去一样。偏生你却不断出现状况,不断提醒我这个家里有你,不断的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几乎要怀疑这是你故意的!你却一脸无辜的出现在我面前……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你说啊——”
我、我……我不知道,这些根本就是你自个儿的事儿,都推到我头上,你才、才是……安的什么心……
他一步步进逼,强大的压迫感从兜头笼罩下来,差点让我喘不过气来,只能一步步后退。
“你怕我?!”他自嘲一笑,配合凶狠的表情有说不出的狰狞。“既然怕我就拿出害怕的样子,现在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对我无动于衷,为什么还要来惹我?!”
这张脸的波澜不兴不是我的错……他如此挑剔这些微不足道的旁枝末节,我真无法理解……
呃!忽然后脚跟碰到了障碍,顺势往后仰了过去……软绵绵……
床?!
一屁股坐到**,深沉的黑影便不由分说地笼罩上来。路子邢昂藏的身躯像一堵高墙一样阻挡在我的跟前,隔绝背后所有光亮。
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浮上来,说不出从何而来,但是比起黄鹂的禅房更让我慌乱,身体不由得细细起来。
我听见了路子邢嗤笑的气流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背着一切的亮光,只有深沉的黑暗笼罩在他的周身,笼罩着我。
“想起了什么吗?”他俯下身子,呼吸出来的热气几乎就在我的脸上。尽管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直觉知道他在冷笑,皮笑肉不笑的冷笑。
我缓缓的摇头,往床里缩进去一点。他嗤笑的声音更加清晰,跟着逼近,近到我俩的鼻尖快要碰在一起,而他的气息也因此愈发浓郁,愈发让我无法忍受。
“想不起来……”他的语气忽而放得很轻柔,甚至是……轻佻。我从没听过他的这种语调,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诡异。忽然他低笑起来,毫无预感的一手抚上我的胸口——“可你的身体还记得……”
我一颤,连惊喘都来不及,身体本能的往后猛退,却是撞在床壁上,退无可退。
路子邢虚假的笑意倏然敛去,从他眼里迸射出来的厉芒穿越了黑暗,直直射入我的眼底,心底。
“那就好好记住——这就是招惹我的下场!”
不——不要这样——
仿佛从远古而来的一声呐喊尖刀一样刺破了那层白纱似的阻隔,刺进了脑袋……猛然放映在眼前的赫然是一个俊俏少年,喘着粗气,粗哑着嗓音压在我身上,把我的衣服成碎片……四周,雪白的绽放得无比妖异,在那震**的空气中片片颤动,白得尖锐,生生了我的眼睛……
那是……
不要!我不要!我猛地往前冲向床边。可是路子邢一把抄住我的腰,一甩手,就把我扔得更里面,身体狠狠地撞在床壁上,我听到体内传来一声细碎的破裂。
挣扎起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检查身体哪里撞坏了,路子邢的身体已经压了上来,重逾千钧一般,根本无法撼动,更让我无法动弹。
我剧烈的摇头,手手脚脚以我所能调动的最大幅度挣扎,却起不了任何作用。路子邢不屑地冷笑,很快不耐烦地扭曲着脸,一手掐着我的两只手腕,死死地钉在我头顶上方。
“又不是第一次,装什么贞节烈女。既然忘了,我就让你好好想起来!”话未落音一声清脆的裂帛之音就回**在空气中。
一切恍如幻境的影像。我的身体胡乱扭动着,却根本无处可逃,他空出来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每一次扬起,便有一大片布条在空中展舞,拖沓着在地板上。
此刻心中忽然产生一股强烈的憎恨,恨自己竟然没有反抗的力量,恨路子邢对我的任予任施,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过去!我和路子邢的过去……事到如今,我还能骗自己么?那些倏闪即逝的影像,还有心中无以名状的种种感受,那些异常鲜明却绝不陌生的痛楚。从渡头远远的相望开始,我就无法忽略他的存在,如果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孽缘,那么我承认,我们之间剪之不断的缘,却是孽!
身体即使没有感觉,我仍能体会那只手隔着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单衣,游走、摩挲着皮肤的触感……还有压迫着四肢和胸膛的重量感,或者这种感觉已经渗入了我灵魂,即使忘了自我也无法忘却的无力感。
他的身躯是如此沉重,呼吸急促而粗糙,盛势凌人地压迫着,不留我一丝喘息的空隙……充盈在这具身体里的只有空虚、仓皇、凄戚,和无能为力!
对于这个男人,由始至终,我只能无能为力……么?
忽然之间有股冲动,很想看看路子邢知晓他即将尽的衣衫底下的光景时,那一刻将会是怎生的一个表情……想必异常精彩。这个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该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对着一个人偶**的事实吧!真是美好的光景!而我和他之间,便极有可能到此为止了——
“认命了?”他的动作顿了下来,不再禁锢我的双手,两手撑在我的身侧,跟我拉开了些距离。“还是不反抗比较舒服?”说着便带着探究地隔着单衣揉搓我的,似乎试图引起我的某种反应。
我不安地扭了下身子,避开他碰触到心口……或者他会发现那里没有续。他到究只是对我忽然放弃挣扎的举动感到些微诧异,却只是些微——仅仅是我这样轻微的抵抗就让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还有不容忽视的明显凝聚了的饥渴眼神。
你…………我?如果这是你所愿的话,路子邢……
我抬起了重获自由的两手,轻轻捧着他的俊脸,拉下。
他微微怔住,很快便俯下身来,换上了略带邪意的笑容,仿佛赞许一般说道:“你竟然会选择对自己好的事儿?!这倒难得。”
四唇相接,契合得仿佛便是为了对方的存在而存在。他的气息萦绕着我,比任何时候更加浓郁鲜明。唇上传来压迫感和湿腻感,我不由得紧咬着贝齿,阻止他的舌头深入至我的唇内。
两手伸进了他的头发里,轻轻地揉搓着,不知不觉解开了他的发髻。略略睁开眼睛,他披散下来的头发把我仅用以窥视的最后一丝素白月光也隔绝——便感觉这一天一地,只剩我俩如此密不可分——
这时候膝盖轻轻抬了起来——
一切尽如我所料,路子邢当即闷哼了一声,猛然翻身起来,但是抑制不住汹涌的剧痛,捂着**弓着身子翻到了床的另一头,面容扭曲,眉毛不断颤动,显然是痛得厉害。
我想我只消用这只精致如女子的小脚那么轻轻一踢,就能让他摔到床下。但是我还没有忘记路子邢的道行高出傅二多少,被他掐着,可不是断筋折骨的轻松活儿。掂量再三,决定不再重复上次傅二的教训,很机灵地在路子邢发狠之前跳下床,蹦得远远的。
这次完全出于预谋,用上了力道,料想路子邢即便想把我掀皮拆骨生吞入腹也心有余力不足。我放任他在**咬牙切齿地哼哼,快速看了地面,发现果真是条条布碎,再好的裁缝也难以把这些残骸拼回原型。心有戚戚的瞪了路子邢一眼,顾不得衣衫褴褛,用力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还是不出所料,忠心耿耿的阿吉不离不弃的守候在门外,并对我的倏然出现吃了好大一惊。有那么一会儿,他盯着我,我盯着他,谁也不服输一般。
我猛然撇过了头去,跑走了。黑夜里我踩得楼梯咚咚地响,却怎也没有阿吉惊天动地的呼救来得震撼。
回到伏花院里,我看着不远处那幢渐渐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二楼某房间,我知道,我在这个家再也不会有宽心日子过。
我也知道留在这里纯粹等死,可我还能去哪里。杏院?只能平白无故拖累美人姐而已。她在这个家也不容易,能跟路家大公子走到今天——据杏儿转述不知打哪儿听来的版本就是机关算尽——这叫我怎能给美人姐好不容易才有盼头的日子添堵。
风声人声树叶沙沙声,独独没有江潮拍岸的水泽声,我确曾天真的以为可以在这里安生过上一段日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太过短暂,几乎来不住在记忆里刻下清晰的皱褶,便已经让接踵而至的纷乱硬生抹成什么都不是涂鸦。
环顾我所处的这个伏花院,依然四壁空空,丝毫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缩身在床角,搬出所有被子把自己蒙住,深沉的黑暗把温柔将把我包容,一切的声音模糊而遥远。不看不听,仿佛世界就宁静了。
到底是掩耳盗铃的愚蠢行径,即使蒙着被子我也知道这家子闲饭吃多了的家丁开始第三次群体寻人,目标不厌其烦地仍然选择了我。
是路佑找到我的。他掀开里三重外三重的厚棉被正好迎上我睁得老大的眼睛,表情经由了惊喜到平静,再到哭笑不得的转变,最后凝固着一种忧心忡忡。
我冲他莞尔,跳下床,看着他身后群情汹涌。
有两人特自觉,拿出不知打哪儿来的绳子就要往我身上招呼,路佑上前格了开去,喝道:“老夫人说了亲自处置。少不了你们领功的份儿,急个什么!”转向我,态度和语气跟着拐了道弯儿:“傅公子,老夫人要问你话,跟我们去一趟松院吧。”
于是路佑打前锋,一群三大五粗的家丁殿后,个个手里打着气死风灯。我则像游街示众一样的死囚一样夹在队伍中间,接受沿路百姓的数落和唾弃。我想我打了路家二爷这个事儿本来可以低调处理,但是经由阿吉不分轻重的呼救、一番颇具规模的寻人,连深居简出的老夫人也惊动自是难免。眼下声势浩大的押送,更给足了我面子——本该日落而息的丫头老妈子什么人都跑出来要不夹道欢迎,要不躲在屋檐下墙角边观赏新奇一般,加以必不可少的品头论足。不巧我生得耳聪目明,短短一路就叫我认识了何谓人言可畏——虽然说的是傅言,却是听在我耳里,感觉忒不好受!
到了老夫人的松院——旁边的偏院,本来以为可以瞻仰到老夫人传说中的尊容,但是出来了个风姿不输给玉珠的美婢之类,可惜鼻子朝天长了,愣是让身高不足的我只看见她两幽深莫测的鼻窟窿。她说什么不能让败德之人玷污了佛堂清静,老夫人菩萨心肠,谅我大病未愈,先以三十杖以示小戒,再到柴房反思三日云云。
我还没消化完全,后背就一股大力袭上,我猛地往前趴了个四脚朝天,还没反应过来就两长棍子交叉着把我死死扣在石板地上。我朝左右瞄了两下,左右两侧都站了个短打汉子,人手抡一个巴掌宽的长板子朝我屁股招呼,你方落罢我抬起,默契相当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