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女儿心,倒马毒(下)

那太师回宫报喜,驿丞欢喜的吩咐准备宴席,玄奘却是气得浑身发抖,转身进了房间。悟空嘿嘿一笑,刚要跟进去,忽然就感觉头上那个紧箍猛地缩紧,就好像要把他的脑浆子给挤出来一样,痛得他想要大吼,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满地打滚,冲着玄奘的房间一个劲磕头。悟能一见,也是急坏了,知道这下玄奘是真的生气的,赶紧打开房门,跪倒道:“师傅,师傅,留情啊!师兄快被您念死了,你先息怒,听听猴哥怎么说,你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他吗?”悟净也赶紧跪了下来,帮着求情。玄奘这才停下《紧箍咒》,冷着脸问道:“孽徒,你说,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今天为师就把你活活念死!”紧箍不再收紧,向外松开,悟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瘫在地上不起来,没好气道:“师傅,你也太狠了,上来就念。”“你说不说?”玄奘冷冷道,作势又要念经,吓得悟空一骨碌翻坐而起,道:“师傅,莫念!说,我说!只是,此处人多耳杂,咱们还是进屋去说。”玄奘点了点头,悟空三兄弟进了房间,反手把门关上了。

房间中,悟空三人环绕着玄奘坐下了,悟空笑道:“师傅放心,老孙岂不知你性情,但只是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将计就计!”玄奘问道:“怎么个将计就计?”悟空笑着说:“师傅,这女国国王要与你结亲,你若是不允,她必然不肯倒换关文,不放我们上路,岂不麻烦。再说了,这国王毕竟是一国之君,倘若意恶心毒,恼羞成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甚么香袋啊,我等岂有善报?一定要使出降魔**怪的神通。你知我们的手脚又重,器械又凶,但动动手儿,这一国的人尽打杀了。她虽然阻当我等,却不是怪物妖精,还是一国人身;你又平素是个好善慈悲的人,在路上一灵不损,若打杀无限的平人,你心何忍!诚为不善了也。”玄奘听着连连点头,道:“悟空,这一路上果然长进了,此论最善。只是,恐女主招我进去,要行夫妇之礼,我怎肯丧元阳,败坏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坠落了本教人身?”悟空摆手道:“今日允了亲事,她一定以皇帝礼,摆驾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辞,就坐她凤辇龙车,登宝殿,面南坐下,问女王取出御宝印信来,宣我们兄弟进朝,把通关文牒用了印,再请女王写个手字花押,佥押了交付与我们。一壁厢教摆筵宴,就当与女王会喜,就与我们送行。待筵宴已毕,再叫排驾,只说送我们三人出城,回来与女王配合。哄得她君臣欢悦,更无阻挡之心,亦不起毒恶之念,却待送出城外,你下了龙车凤辇,教老沙伺候左右,伏侍你骑上白马,老孙却使个定身法儿,教她君臣人等皆不能动,我们顺大路只管西行。行得一昼夜,我却念个咒,解了术法,还教他君臣们苏醒回城。一则不伤了他的性命,二来不损了你的元神。这叫做假亲脱网之计,岂非一举两全之美也?”玄奘这才知道悟空打算,由衷道:“深感贤徒高见。方才为师错怪你了,对你不起。”悟空摆手道:“无妨无妨,只是疼得紧。”悟能在旁笑道:“猴哥不愧是曾做过妖王了,颇有急智,咱们先吃宴席,只等那女王前来,咱们依计而行。”玄奘点头称善,不多时,驿丞奉上上等素席,师徒四人只管受用,静待女王音信。

过了一个多时辰,那驿丞欢欢喜喜闯进来,道:“圣僧,王驾到了,快开迎接!”玄奘此时倒也不再慌乱,施施然起身,领着三个徒弟走出了驿馆,等候接驾,就见不远处一行仪仗行来。西梁国虽是妇女之邦,那銮舆不亚中华之盛,但见:六龙喷彩,双凤生祥。六龙喷彩扶车出,双凤生祥驾辇来。馥蘛异香蔼,氤氲瑞气开。金鱼玉佩多官拥,宝髻云鬟众女排。鸳鸯掌扇遮銮驾,翡翠珠帘影凤钗。笙歌音美,弦管声谐。一片欢情冲碧汉,无边喜气出灵台。三檐罗盖摇天宇,五色旌旗映御阶。此地自来无合卺,女王今日配男才。不多时,御辇驾到,那女王下了御辇道:“那一位是秦朝圣僧?”太师指道:“那驿门外香案前穿襕衣者便是。”女王闪凤目,簇蛾眉,仔细观看,果然一表非凡,你看他: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两耳有轮真杰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个妙龄聪俊**子,堪配西梁窈窕娘。女王看到玄奘虽是独臂,但是仪态样貌俱佳,心欢意美之外,不觉**情汲汲,爱欲恣恣,展放樱桃小口,呼道:“圣僧哥哥,还不来占凤乘鸾也?”玄奘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场景,闻听这女儿娇羞之语,不禁耳红面赤,羞答答不敢抬头。悟空三兄弟在旁,偷眼观看那女王,却也袅娜,真个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妖媚姿。斜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说甚么昭君美貌,果然是赛过西施。柳腰微展鸣金珮,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宫妆巧样非凡类,诚然王母降瑶池。那只见那女王走近前来,一把扯住玄奘,俏语娇声,叫道:“哥哥,请上龙车,和我同上金銮宝殿,匹配夫妇去来。”玄奘深吸一口气,也不言语,任由女王将他拉上车去,女王心中欢喜,遂命起驾回宫。悟空笑道:“此事成了。”当即赶上前去,道:“师娘留步!”他这般没规矩,侍卫们立刻刀枪并举,将他围了。那女王听悟空这般叫,心中欢喜,握着玄奘的手问道:“哥哥,这是?”“是小徒,名唤悟空。”玄奘正襟危坐,淡淡道,“想是有话说。”女王见他不苟言笑,却是心中爱煞,也不计较,笑问道:“那悟空,你有何话说?”“师娘,你将我师傅留下做了夫婿,此是喜事。做徒弟的本该住些日子才是,只是皇命在身,不敢片刻停顿,还请师娘先将文牒倒换,我们兄弟自去取经,待到功成之日,归来拜见师傅、师娘。”悟空一本正经,施大礼参奏。女王笑道:“既如此,你们也一同进宫。”当即悟空兄弟三人牵马挑担,跟着仪仗御辇进了宫城。

进了宫城,那女王坐了龙床,即取金交椅一张,放在龙床左手,请玄奘坐了,叫徒弟们拿上通关文牒来。悟空便解开包袱,取出关文双手捧上。那女王细看一番,上有大秦始皇帝宝印九颗,下有宝象国印,乌鸡国印,车迟国印。女王看罢,娇滴滴笑语道:“哥哥又姓陈?”玄奘答道:“俗家姓陈,法名玄奘。”女王道:“关文上如何没有高徒之名?”玄奘淡淡一笑,道:“三个顽徒,不是我朝人物。”女王道:“既不是你朝人物,为何肯随你来?”玄奘单掌施礼道:“女王不知,大徒弟,祖贯东胜神洲傲来国人氏;第二个乃西牛贺洲乌斯庄人氏;第三个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条,南海观世音菩萨解脱他苦,秉善皈依,将功折罪,情愿保护我上西天取经。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注法名在牒。”女王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可好?”玄奘谢道:“但凭陛下尊意。”女王即令取笔砚来,浓磨香翰,饱润香毫,牒文之后,写上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三人名讳,却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画个手字花押,传将下去。悟空接了,递给悟净包裹停当。那女王又赐出碎金碎银一盘,下龙床递与悟空道:“你三人将此权为路费,早上西天。待汝等取经回来,寡人还有重谢。”悟空推辞道:“我们出家人,不受金银,途中自有乞化之处。”女王见他不受,又取出绫锦十匹,对悟空道:“汝等行色匆匆,裁制不及,将此路上做件衣服遮寒,”悟空又推辞道:“出家人穿不得绫锦,自有护体布衣。”女王见他不受,心道果是修行的好僧人,吩咐道:“取御米三升,在路权为一饭。”悟能听说个饭字,便就接了,捎在包袱之间。悟空笑骂:“呆子,平日里抱怨行李日渐沉重,且倒有气力挑米?”悟能笑道:“你哪里知道,这米却是好处置,只消一顿饭,就了帐也。”悟空不与他争辩,只是谢恩,向玄奘使了眼色。

玄奘见悟空眼色,心领神会,道:“敢烦陛下相同贫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嘱付他们几句,教他好生西去,我却回来,与陛下永受荣华,无挂无牵,方可会鸾交凤友也。”女王不知是计,便传旨摆驾,与玄奘并倚香肩,同登凤辇,出西城而去。满城中都盏添净水,炉降真香,一则看女王銮驾,二来看圣僧男身。没老没小,尽是粉容娇面、绿鬓云鬟之辈。不多时,大驾出城,到西关之处,悟空兄弟三人同心合意,结束整齐,径迎着銮舆,厉声高叫道:“那女王不必远送,我等就此拜别。”玄奘拍了拍女王握着自己的手,抽出手来,慢下龙车,似乎是要去告诫弟子,女王也不阻拦。玄奘来到弟子面前,回身施礼,对女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女王闻言,大惊失色,险些扑下御辇,高声道:“圣僧哥哥,我愿将一国之富,招你为夫,明日高登宝位,即位称君,我愿为君之后,如何却又变卦?”悟能听说,故意恶形恶状,把嘴乱扭,耳朵乱摇,闯至驾前,嚷道:“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放我师傅走路!”那女王见他那等撒泼弄丑,唬得魂飞魄散,跌入辇驾之中。悟净赶忙把玄奘伏侍上马,牵马就要走,却不想旁边一阵旋风,一抹倩影冲了出来,裹挟着玄奘就往西去,那白龙马也不知被什么所伤,顿时倒地不起,脖颈处一片乌黑,竟已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