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这一切, 就是为了王位吗?”云舟控制不住声音的哽咽。

暮棣盯着看她看了良久,好像要从她悲痛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似的。

他这个出息的妹妹,也不是一般人, 她是真心为兄弟的手足相残而伤心吗?

他默默看了一会,觉得云舟伤痛的神情不似作假,于是接着道:

“他们合谋杀了父亲, 我作为父亲的儿子, 不得不杀了他们为父亲报仇, 这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我的妹妹?”

云舟的眼泪落下来。

暮棣的神态柔和起来,他甚至抬起手用袖子替云舟擦着眼泪:

“父皇对暮氏的女儿们来说不是好父亲, 他对不起你们, 把你们毫无尊严地送人了, 我也一样,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有考虑过你们, 把你们丢下,所以, 如果是你们中有人想让父亲死, 想让我死, 我都能理解, 可是大哥和三弟凭什么这么做呢?父亲有一万个不好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 但他们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杀手, 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云舟看着自己的哥哥, 觉得心脏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疼痛, 随着它的跳动, 那疼痛又被送入她的四肢百骸之中, 她的嘴唇忍不住颤抖:

“那你又为什么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何必让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啊, 你以后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暮棣闻言笑了:“我的妹妹,你看得出来,我骨子里还是那个懦弱无争的二皇子对不对?即使杀过多少人都避免不了我在深夜里为此痛苦地发抖,我也不想的啊……我宁愿永远没有出息,也想和家人们相安无事的啊……可惜造化弄人……”

有眼泪在他的眼睛里充盈摇晃,但最终并没有流下来。

云舟沉默了一会,她把手探进衣袖中。

“二哥……我……”

“二哥!”

暮棣口中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云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

她的二哥不知什么时候服了毒。

暮棣看着惊慌的云舟,终于大笑起来:

“既然我的小妹妹如此优柔寡断,不打算杀我,那我还是死在自己手上吧。”

暮棣抓住云舟的袖子:“你二嫂,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救救她,不愿意就算了,至于我的孩子,萧铮是要斩草除根的,我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命。”

云舟胡乱地摇着头,看着她的哥哥不断一口一口地呕着鲜血。

那鲜血喷溅在她的裙子上,像绽放的妖花,触目惊心。

暮棣用手抓着那一片片血迹,微笑道:

“你一个弱女子,即使做了皇后也背着暮姓的原罪,外边那些人,他们心里不服你吧?因为你太干净了,他们不会服手上不沾血的人,我这个做哥哥的,没什么能给你的,唯剩这条命,当年欠你个大鹏鸟的风筝,现在拿命还了吧,用我的血,去让他们臣服,我的妹妹,南兹的女王陛下……”

暮棣的眼睛渐渐浑浊了,他艰难地呼吸着,鼻端除了血腥味,隐约嗅到云舟身上的香气,那是暮氏皇族常用的香料。

多好闻,是记忆里家的味道……

他或许可以拼命把毒药逼喂给她,拉着所有争权夺利的家人一起下地狱,可是她进来的瞬间,他就闻到了,她的小妹妹身上,有家的香气。

这个味道还是留着吧,他喜欢这个味道。

所以,就他一个人死吧……

眼前云舟的面目看不清了,他叹了口气。

“二哥我当年真的有一个金翅大鹏鸟的风筝,早知道有个妹妹惦记着,就给你好了,怎么会忘了呢……”?3?5?3?9?0?5У

暮棣的身子一晃,重重地倒了下来。

“二哥——!”

云舟的嗓子哽住了,她喊不出声,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太疼了,胸腔中翻涌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心脏像要被胀碎了。

她的哥哥躺在她的膝盖上,她的手正颤抖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死了,可这是他们这对生疏的兄妹,此生最亲近的一瞬间。

为什么会这样……

袖子里的钥匙串掉出来,落在地上。

她已经打算放他走了,可是,为什么……

云舟的嘴唇无声地颌动着,痛到极处,一声也发不出来。

她久久地坐在地上,直到童宪忍不住进来查看。

“娘娘……”

屋子里只有云舟安静的背影,暮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舟回过头看向童宪,一双眼里已经平静无波。

她的双瞳漆黑幽深,如同千年无澜的古井。

用我的血,去让他们臣服……

暮棣死前的话,好像还回**在空气里。

“反贼暮棣,已被本宫鸩杀。”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么冷静。

云舟将那串滑落在地的镣铐钥匙重新拢回袖中,然后轻柔地托着暮棣的头放他躺在地上。

童宪想要过去扶她,还没有迈步,她已经独自站起,转过身来。

童宪这才看见,云舟那华美的裙摆上沾染了一大滩鲜血,殷红刺目。

“走吧。”云舟幽幽地开口。

她经过了童宪身边,经过了童家另外两个将军身边,在童啸身前稍停了停,朝他看了一眼。

童宪的两位叔伯弯腰向她行礼,腰比之前弯得更低了一些。

云舟收回视线,踏出门外,回头吩咐道:“童将军,把我哥哥好好安葬了,这座偏殿,就永远封了吧。”?0?8?3?1?0?6у

“是。”童宪答应道。

这一路,云舟都无话,直到快要走出王宫正门,其他人都远远落在身后,只有童宪在侧,云舟似乎挣扎了许久终于停住了脚步:

“童将军,王宫里最大的那颗柳树在何处,能带我单独去瞧瞧吗?”

童宪不明其意,但还是点头,然后回身与其他人说明情况,带着云舟去往王宫的后殿。

王宫中最大的那颗柳树长在花园里一处宫墙之下,并不怎么打眼。

云舟走到那颗树下,低头瞧着脚下的泥土,不知在想什么。

童宪看着柳枝掩映之后云舟单薄颓败的身影,心中有些忧虑。

“娘娘,这颗树怎么了?”

她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

“我的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逃出皇宫,他们就在……”

云舟用手扶住树干,目光盯着脚下没动。

童宪瞬间会意,心中也是一凛,立刻道:“殿下放心,臣一定处理好。”

云舟轻轻地点点头,强打起精神来:“我二哥的家眷,如今关押在何处?”

“逃出王城时被我伯父的人抓住,我接管过来,关押在一处民宅,没有声张,等待发落,如今娘娘做了女王,就由您来处置吧。”

云舟闭上眼睛:“我二哥死了就够了……”

她再睁开眼时,抬头看着天色,真的好极了,今日是晴空万里啊,与发生的一切没有一点相配。

她身体晃了晃,那无边无际澄净的蓝,便朝她的头顶压过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了……

“皇后娘娘!”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是童宪的声音。

云舟在天旋地转中最后的知觉,是倒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

“你这风筝画的太难看了。”

御花园的池塘边,少年负着手,肩背挺直,看着手里的风筝花花绿绿的颜色,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等下次,为兄把那支大鹏鸟的送给你。”说完,少年转身要走,忽然被年纪小小的女孩扯住了衣袖。

“不行,现在就送给我吧。”女孩要求。

少年蹙眉:“今日正忙,下次不行吗?”

女孩固执摇头,手紧紧拉住他的袖子不放:“不行。”

“为什么?”少年不解。

“因为,没有下次了……”

女孩澄澈的眼眸中忽然间溢满了悲伤,她落下泪来。

因为没有下次了呀,二哥,没有下次了……

我们兄妹,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的缘分,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

“哎呀,娘娘怎么叫也不醒,就一直哭,是不是病了呀?”

小钗惊慌地看着赵念。

“大夫说了,急火攻心,已经服了药,睡过这一阵子就会好了。”

赵念的声音很轻,她站在门外示意小钗出来,小钗点了点头。

赵念看了眼守在榻边的人,亲自关上了房门。

云舟在睡梦中,似乎沉浸在噩梦里,秀丽的眉毛紧紧地拧着。

眼泪一颗一颗不停从眼角滚落,在枕头上洇开了一大片水渍。

萧铮坐在她身旁,不厌其烦地擦着她的泪水和冷汗,动作十分轻柔。

“为什么……”

云舟哽咽出声,**地抓着被子。

萧铮握住她一只手。

“旎旎。”他轻声唤她的乳名。

“我在这,我来了,旎旎。”

云舟的手随着萧铮的呼唤渐渐放松,纤细的手指蜷在他的手心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