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傅斯年被叫到傅止言书房里。
傅止言当年因为宋小离枪口中弹一夜白头,他任凭白头发留了十几年,一直没染黑。
这十多年时间里他老了不少,四十多岁的人眼角有了皱纹,眼神沉淀着岁月痕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老练的气质。
傅斯年在他面前站着,被他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即使傅止言什么都没说。
傅止言静静的看着他,两人一坐一站,中间隔着一张书桌,这情况让傅斯年想起当年他为了傅思欢在学校打架,事后傅止言把他叫到房间里单独谈话,当时两人就跟现在一样。
沉默许久,傅止言开口:“小离已经跟我说了,你要换回本姓。”
“是。”傅斯年应得毫无底气。
“不用有心理负担。”傅止言淡淡的说:“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傅斯年抬头,惊讶的看着他。
傅止言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他不惊讶,但是为什么说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难道他有话要对他说?
傅斯年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
傅止言开口了:“你对欢欢的心思,这些年我一直看在眼里,以前没戳破,是觉得你们还小,而且还是兄妹,欢欢对你的心思毫无察觉,我料想你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但是现在——斯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现在你想回归本姓,我也不拦着你,唯独欢欢,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果你还挂念着这些年我对你的养育之恩,答应我,别动她。”
傅斯年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就像心里最隐晦的秘密突然被揭开,暴晒在太阳下,他有种无地自容的窘迫感。
傅止言似乎没打算给他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他今天叫他过来,不是为了跟他商量这件事,而是单方面下达命令,换而言之,他在通知他,傅思欢这辈子都不会是他的人,他不允许他动她。
也就是这个时候,傅斯年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傅止言的霸气来自哪里。
那种说一不二的坚定,仿佛那些话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再无理取闹也都变成理所当然,因为他是傅止言。
“小离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什么时候去了都不知道,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欢欢,她太聪明,但偏偏心智不成熟,她没见识过这个世界的险恶,如果可以,我很想保护她一辈子,但眼下这个情况,我可能做不到了。”
傅斯年没说话。
傅止言继续说:“所以我打算让她早点结婚,不求她的丈夫有多出色,只求他能忌惮傅家的权势,一辈子对欢欢好,最好疼她爱她,能让她一辈子都不用受苦。”
傅斯年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但他隐忍不发。
“你的能力有目共睹,以后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轻轻松松超越我完全不是问题,斯年,你会有更好的前程,回归本姓也好,没了傅家的牵扯,也许你能走的更高更远。”
傅止言说完这番话后,傅斯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却
答非所问:“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傅止言蹙眉看着他。
“你也说了,我的能力有目共睹,以后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既然肯定我的能力,那欢欢要嫁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一定会对她好,就像您对妈妈一样,爱她护她一辈子!”
傅止言冷笑,他习惯性的屈起中指敲了敲桌子:“爱她护她一辈子,说得容易,你确定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傅斯年信誓旦旦的说,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全是坚定。
傅止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嗤笑道:“当年我也跟你一样,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小离一辈子,可你看看我做了什么?”
傅斯年死死的看着他。
“因为家大业大,身不由己,我和她错过最重要的五年时间,她回来后因为我不断受伤,以至于寿命短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就是我承诺给她的一生一世,很多个晚上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能这么放手,看着他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那她会不会过得更好?”
傅斯年忍不住插嘴:“我跟您不一样……”
“哪点不一样?”傅止言的语气少有的咄咄逼人起来:“你跟我一样,不仅一样,你比我更狠,想要得到的东西更多,因为你的野心,欢欢跟着你注定不会幸福,我不会用我唯一的女儿,去满足你的占有欲!”
这话掷地有声,让傅斯年脸色惨白得跟白纸一样。
书房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许久,傅止言再次开口:“欢欢在英国做的那些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傅斯年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经过刚才那番话的洗礼,现在傅止言说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确实很荒唐,但我有心理准备,说真的,如果宋铭愿意,我不会反对欢欢和他在一起,斯年,比起你,欢欢就算嫁一个贩夫走卒都行,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傅斯年冷漠的看着他。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用前车之鉴奉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很多东西你越想抓住,它就流逝得越快,做人不要太贪心。”
傅斯年走出书房那一刻,他很清楚很明白,这十几年他口口声声叫着傅止言爸爸,傅止言也对他和傅思欢无二致,但两个男人间虚伪的亲情到此为止了。
傅止言从来没相信过他,他也从来没觉得傅止言会是他的父亲。
他甚至恶毒的想,也许当年傅止言收养他,不过是想给傅思欢找一个伴读,一个玩具,一个能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人形宠物,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把他当儿子看过。
也好,撕破脸皮吧,以后再也不用这么虚伪了。
第二天,傅止言下班时带回了一份文件,里面是他和傅斯年解除养父子关系的证明,只要傅斯年签个字就可以了。
一家人都在,齐刷刷的看着傅斯年俯身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重新变成季斯年,傅思欢的表情最为复杂。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傅斯年想要换回本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签完字,季斯年把文件收好,恭恭敬敬的放回文件袋里,双手递给傅止言:“爸。”
傅止言接过,嘴角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现在不应该叫爸了。”
“不,您还是我父亲,以后这里还是我的家!”季斯年固执的说:“难道没有收养关系,我们这十几年的感情就是假的了?”
傅思欢也在一旁插嘴:“是啊,爸爸,斯年还是个学生呢,难道你要把他赶出去?”
“我什么时候说这种话了?”傅止言皱眉。
“那你叫他不要叫你爸爸?”
“那我没说让他搬出去啊。”
傅思欢懵了一下:“不让叫爸爸叫什么?叫叔叔?那多别扭啊!”
“只是一个称呼,干嘛这么纠结?”傅止言起身,扶起宋小离:“都回去休息,思峥思嵘,你们俩作业做完了吗?”
傅思峥和傅思嵘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小家伙一溜烟跑回房间,生怕被傅止言抓着检查功课。
傅止言扶着宋小离回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傅思欢和季斯年,傅思欢叹了口气:“哎,你一下子变成姓季的了,我有点不习惯,以后还是叫你哥哥吗?”
“不可以。”季斯年说:“叫我斯年就好了。”
“好吧,这样以后就不是你妹妹,你也不可以管我了。”
“……”
“我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傅思欢就转身上楼了,留下季斯年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他嘴角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季斯年和傅止言解除父子关系这件事果然在江城的富豪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本来这件事说白了是傅家的家务事,轮不到外人来置喙,但是十多年前那一场清扫风波里,江城稍微大一点的企业都遭到重创,唯独只剩下傅家平安度过,后来更是发展迅猛一家独大,现在俨然成为江城的龙头企业,在各行各业都是最拔尖的存在,这样一个家族,只要有一点点秘密流传出来,都能被八卦报纸无线夸大。
季斯年在八卦报纸上看到那个大大的“数十载养育之恩一朝忘,傅斯年改回季姓意欲何为?”的标题时,他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宋小离说得对,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果然不小。
首先是在公司的投资上,好几个投资人听说他改回本姓后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和傅家闹翻了,要真是和傅家闹翻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不足以和傅家对抗,傅家要是想整治他,那是分分钟的事,投资人们在考虑要不要撤资。
这些人当初争破头皮抢着要和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一起合作,看中的无非是他身后强大的傅家,在他们眼里,既然是傅家人,那在生意上很多事都能大开绿灯,而且傅止言绝对不可能看着养子的公司亏损,一旦出事有他兜着,这种合作稳赚不赔!!
哪知道现在季斯年居然和傅家解除养子关系了,那他们之前打的如意算盘都落空了,所以一个个想着要不要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赶紧撤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