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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跑了没多远,秦宝山感觉引擎动力下降严重,任凭自己怎么加油,它还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没了原来蓬勃奔腾的劲头,同时排气管不时发出哔哔叭叭的声音,秦宝山赶紧扭头问郭中武:“中武哥,电驴没劲儿了,还老放屁,咋回事儿?”一听到中武哥这个词,郭中武蓦地想起桃花第一次红着脸叫自己武哥时的忸怩羞怯,一时心里又是甜蜜又是苦楚酸痛,脑子里满是桃花的身影,秦宝山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想了想说:“黑龙酒没有汽油的燃烧值高,燃烧不充分,发动机功率下降了,没事,往前开吧。”“啥?燃烧值?啥意思?”秦宝山一头雾水的问。郭中武还在想桃花,看着前方曲折的山路愣愣的说:“没啥,一两句说不清,有机会了跟你好好说说。”

于是秦宝山开着跨斗摩托车一路咳嗽带喘的向西沟炮楼奔去。

西沟炮楼建造在辉县通往山西陵川公路上的一个咽喉部位,由炮楼、一排瓦房、库房、伙房等组成。炮楼长宽都是两丈二,墙厚两尺,用条石砌成,高三丈二,分四层,每一层都有射击孔。顶层是个露天平台,建有雉堞供士兵隐藏、观察和射击。炮楼左侧是一排六间的瓦房,房子也是用条石垒砌的,瓦房后面是库房和伙房,日本人住在炮楼里,保安队住瓦房。炮楼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三面皆是峭壁的小山包,只有正面的慢坡和公路相连。慢坡与公路相连处被挖出一条宽两丈深一丈八的壕沟,壕沟内沿筑有三道铁丝网,炮楼的唯一通道是壕沟正中的吊桥。吊桥前的公路被鹿砦和铁丝网隔断,两边有士兵站岗。平常炮楼最上面架一挺机关枪,枪口对着下面的公路,炮楼不放行,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插翅难飞,绝对是一夫当关的军事要塞

摩托车离炮楼越来越近,炮楼顶部的膏药旗清晰可辨,一挺歪把子架在炮楼上,一名头戴钢盔身着黄军大衣的日本士兵握着这挺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炮楼前的公路。炮楼上赫然挂着一个人头,钩挂人头的是卖肉用的两头都是铁钩的肉勾,这肉勾一头勾在头皮里,一头挂在炮楼的垛口上。人头血肉模糊,分辨不出五官和表情,但秦宝山还是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大哥——自称太行山抗日独立大队司令的宋老二的头颅。“是俺大哥的头,我日他小日本的亲娘,他敢把俺大哥的头挂,挂……”秦宝山话未说完眼泪早糊住了双眼,摩托车歪歪扭扭朝路边开去,坐在跨斗里的郭中武赶紧伸手把正方向,低声说:“稳住兄弟,待会儿杀老日炸炮楼,替宋大哥报仇。”秦宝山也不回话,用衣袖擦擦眼,咬着牙加了几下油门,摩托车“突突突”向炮楼前的鹿砦开去。

鹿砦前站了两名头戴钢盔身穿“九八”式军装,腰带上固定着一组“三〇式”弹药盒的日本士兵,他们手持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正朝着摩托车张望。刘小川瞄了他俩一眼小声说:“中武哥,这俩站岗的是咱中国人装的,炮楼里头还有俩,这四个死劲舔日本人的屁股,每回打仗人家铁定在炮楼看家,可一有清乡(扫**)的好事,又回回缺不这几个货。每回来个过炮楼的买卖人,这几个就来劲儿了,恨不得把人家的东西都弄他兜里。一到下去清乡,他们明着抢,暗里拿,还外带糟蹋女人,真他妈不是东西,比日本人还日本人,头顶生疮脚底板流脓——坏透了!”说完,往下拉拉钢盔,怕他们认出自己。郭中武咬着牙点点头,从牙缝里恨恨的说:“待会儿一动手都弄死他们。”说话间车子到了鹿砦前,两个汉奸大老远就站得笔直,车到跟前,啪的立正敬礼,然后赶紧搬开鹿砦。郭中武对他们理也不理,叽哩哇啦说了两句日语,秦宝山用中国话说:“这是新来的西沟警备所所长川口大尉,俺们刚才在半道遇到土八路了,你俩进来,川口大尉要训话。”说完摩托车顺着吊桥开了进去,俩汉奸也赶紧跟了过去。(注:抗战末年日军被我抗日军队大量消灭,士兵数量捉衿见肘,日军为了弥补军队数量的不足,往往让伪军冒充日军士兵执行诸如站岗执勤之类的辅助任务,这在当时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摩托车一停,三个人麻利的下了车,郭中武用日语大吼:“集合!集合!紧急集合!”秦宝山跟着大声翻译,然后两只眼睛不停的扫视,注意力主要放在炮楼顶端那个握着歪把子机枪的日本兵身上。很快从瓦房跑出两个穿着日军军服的保安队员,他们先啪的给郭中武敬个礼:“太君好!”接着规规矩矩的跟刚才在外面站岗的两个保安队员站在一起。郭中武铁青着脸瞪了他们一眼,用日语说了句什么,秦宝山先对郭中武“嗨”的一声行个点头礼,跟着转过身命令四个保安队员把步枪架起来,四个人虽有疑惑,却没敢发出异议,老老实实把背着的三八大盖架在一起,然后在枪架后站成一排,刘小川悄没声息的抱着机枪站到了他们身后。

一会从炮楼上气喘吁吁跑来一个三十六七岁的日军上等兵,他是炮楼上的机关枪射手,身上挂了把用于自卫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枪,从他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军衔和衰老的面容便可知道,他肯定是退伍后又被政府召入陆军的退伍老兵。上等兵刚对郭中武立正敬过礼,郭中武便用日语道:“我叫川口次郎,我刚刚接到命令来西沟警备所接任所长,春田大尉呢?怎么炮楼就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呢?”上等兵一愣,按照日本陆军建制,象西沟炮楼这种小单位的指挥官一般由职位较低的曹长出任,有时候也会派个来增加经验的年轻少尉担任。春田之所以可以做西沟的指挥官是因为他伤残的腿,他的残腿不适宜作战或者参加其他危险和高强度的军事行动,只能执行一些简单的具有安全性的任务,这也算是陆军对于伤残军官一种传统的福利性安置,再加上春田在旅团有关系,所以能顺利出任。但假如换做一个身体健全的大尉,是不可能任这个职位的,除非他是天皇的亲戚,因为这是对日军军官的严重浪费,要知道大尉的正常职位是中队长,得管理一百多名士兵。

上等兵是个老兵,熟知军队的规矩,见来接替春田的是个身材高大四肢健全的大尉,心里先就疑惑起来,不过日军士兵天生对军官有无条件的尊重和服从,所以他还是赶紧立正回答:“春田大尉……”郭中武不容他说完便咆哮道:“混蛋!炮楼兵力空虚,万一八路军来了怎么办?我们刚才在半路就遭遇到了游击队的袭击,炮楼上的二等兵为什么不下来?我有紧急命令宣布!”上等兵看一眼气急败坏的川口大尉,大瞪着双眼有些紧张的说:“大尉阁下,他是我的弹药手,按照条例炮楼上不能离开机枪和射手……”

“八嘎!交出你的配枪!”上等兵犹豫了下,掏出自己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枪递给郭中武,郭中武接过手枪马上打开保险,照着上等兵脑门就是一枪,扣过扳机后传来一声撞针击打弹壳的清脆撞击声,但子弹没响,这是个臭子儿,子弹臭在了枪膛里。郭中武感觉血轰得涌上了脑壳,跟着出了一身冷汗,楞了下立马扔掉手枪,飞快掏出挂在自己身上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枪,对着上等兵狠狠的扣动了扳机,“叭”枪响了,枪口冒出一缕淡淡的蓝烟,但子弹卡壳了,没有打出来,郭中武顿时呆了,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满脸细汗的傻看着眼前的上等兵。日军上等兵却从最初的迷糊和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一眼看到对着自己的手枪枪身上刻着“春田吉太郎”几个字,“敌人!是敌人!开枪!快开枪!”他边对炮楼上的日本兵高喊边疯狂的试图拉响一枚手雷。本来秦宝山的目标是消灭炮楼上的机枪手,见情况危急,马上朝他开了一枪,“叭”正中上等兵的脑壳,爆裂的头颅顿时四分五裂,鲜血和脑浆喷溅了郭中武一身。刘小川也被郭中武没打响的两支枪弄呆了,刚清醒过来就看到四个保安队员企图去拿枪架上的三八大盖,一扣歪把子的扳机,“哒哒哒……”“哒哒哒……”两个长点射把四个保安队员倒在了地上,他们被打的浑身稀烂血肉模糊,汩汩鲜血顺着无数的红窟窿往外涌,四个人惨嚎了几声便一个个抽搐着死掉了。(注:日军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枪性能不佳,以爱走火、容易卡壳和故障率高著称,日本人甚至自杀时都不用它。)

这时炮楼上日军的歪把子开火了,他射击的对象是火力最强、威胁最大——同样拿着歪把子的刘小川,“哒哒哒”枪响过后刘小川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手里的歪把子滚出好远。日军机枪手没有继续射击,他握着机枪瞪着大眼呆呆的看着下面的惨状发傻。秦宝山没有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抬手对他扣动了扳机,危急之下他打个连发,“叭叭叭叭叭……”,无数弹头呼啸着钻进了日军射手的身体。那是个只有十五六的日军少年,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他发出一声哀嚎和自己的机关枪一起跌落下来。秦宝山瞄一眼跌落的日本兵,飞快地朝跌落处奔跑过去,边跑边把二十响插进腰带,双臂直直伸出,仿佛要接住快速跌落下来的日本小兵。郭中武一头雾水,秦宝山见了日本人是必杀不赦的,这一次为什么要救这个日本兵?难道因为他小?又或者刚才没有继续射击?“噗通”,日本小兵摔落在地,眼睛无神的注视着天上悠游飘过的朵朵白云,苍白的脸无助的对着天空,嘴巴蠕动着似乎在呼叫什么,大概他在呼唤自己的妈妈吧。

秦宝山对跌落的日本兵无动于衷,看也不看他一眼,任由他跌落,任由他口吐鲜血,任由他挣扎,任由他抽搐着死去。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同日本兵同时坠落的那挺歪把子机关枪上。当机枪跌落到他胸部时,他伸出的双手一拉一拽,把歪把子牢牢抓到了手中,神情复杂的看着这挺机关枪。他大哥宋老二生前极想拥有一挺,但直到死也未能如愿,现在自己却有两挺,望眼还悬挂在炮楼上的大哥人头,秦宝山叹息一声,抱着歪把子进了炮楼,上上下下搜查一遍,确认没有日本人了,才取下宋老二的人头,并用一条日军的军毯包裹起来。秦宝山从炮楼出来后先把包裹着宋老二人头的军毯放到摩托车上,而后又抱着机关枪把炮楼外所有的建筑里里外外都仔细搜查了一遍,除了那个做饭的伙夫老赵,炮楼再没有其他敌人。

秦宝山带着这个叫老赵的伙夫来到给刘小川包扎伤口的郭中武面前:“中武哥,炮楼里就剩下这个做饭的老头了。”郭中武抬头看那老头一眼,低着头继续给刘小川包扎,伤口包好后站起身,把手上的血在黄呢大衣上擦了擦,然后和气的跟这个叫老赵的伙夫说话。老赵是个胆小的人,一句话哆嗦半天也说不囫囵,郭中武没有难为他,安慰了几句习惯性的摸口袋,想掏几个大洋送他,没想到一摸之下,竟然在春田的大衣口袋里摸到几枚银元。他递给老赵四块说:“赶紧走,记着别回家,过个一年半载了打听打听,没事了再回去。”老赵接过银元,千恩万谢后走了。他走后郭中武和秦宝山进炮楼往外搬枪支弹药。炮楼里除了一具八九式50毫米掷弹筒和一支三八大盖外,还有两箱**,两箱三八式步枪使用的6.5毫米友坂子弹,一箱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使用的6.5毫米机枪专用弹,一箱九七式手雷,以及若干供八九式掷弹筒使用的榴弹。除了两箱炸药外,两人把炮楼里所有的枪支弹药一股脑都搬到了摩托车上,又把架着的四支三八大盖也放到摩托车上,最后在摩托车的弹药箱上铺了八九条军毯,把刘小川抬放到军毯上。

“可惜炮楼没有汽油,这一车东西太沉,黑龙酒又没劲儿,不知道一会儿摩托车拉动拉不动。”郭中武看着满满一摩托车的东西担心的说。

“有汽油,我刚才在后头的仓库看见有个大汽油桶,里头都是汽油。”秦宝山停了停又说:“仓库里还有烧锅的黑龙酒,都是几十年的老窖,有七八十坛。”

郭中武的脸微微抽搐了下,把一挺歪把子放到刘小川手里,嘱咐他看好吊桥口,自己和秦宝山抱着另外一挺机关枪朝后面的仓库走去。

俩人很快来到了后面的仓库,未进门先闻到浓郁醉人的酒香,闻到这熟悉的酒香郭中武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桃花,心立时针扎般难受起来。进到仓库,先看到堆码在门口的几十袋装满小米的粮袋,它们都是日本人从郭家抢来的。这些粮袋用粗布缝制而成,个个都有半人多高,粮袋有新有旧,旧袋子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粗布补丁,无声述说着郭家烧锅漫长的历史,看着一袋袋的粮袋,郭中武在难受里又添了酸楚。再往里走便是那一大铁桶汽油和七八十坛黑龙酒,黑龙酒坛体斑驳,标封老旧,一望而知是窖藏了几十年的陈年好酒。郭中武知道这些老酒要是搁到太平年月,能换不少大洋,可现在?“中武哥,这酒跟小米咋办?”秦宝山的话惊醒了沉思中的郭中武,他摸着酒坛上变成暗黑色的泥封心有不忍的说:“烧了吧,不能留给日本人。”

两个人从仓库出来后,秦宝山把摩托车油箱里的黑龙酒放掉,加满汽油,又把一小铁桶汽油放在摩托车上备用。郭中武则到伙房找了个木桶,木桶里倒满汽油,在炮楼和仓库以及保安队住的瓦房四处浇泼起来。泼完又倒了一桶汽油,沿着后面的伙房、仓库、瓦房一直浇淋到壕沟正中的吊桥,接着又倒了一桶,沿着炮楼门口也一路浇淋到壕沟正中的吊桥。最后郭中武又把木桶倒满汽油,坐在秦宝山的摩托车后座上,从壕沟正中的吊桥开始一路往下,摩托车边向前开他边往地上浇淋汽油,等木桶里的汽油倒完了,摩托车也离开炮楼有一两里地。郭中武抛掉手里的木桶,叫秦宝山把摩托车又往前开了十几公尺后停下。自己端着歪把子冲眼前的汽油带扣动了扳机,“哒哒哒”高亢的枪声过后,地上“轰”的升腾起一股火苗,火苗飞快的向后奔驰,山路上如同跃动着一条在狂欢的疯癫火蛇。火蛇到达壕沟正中的吊桥后化为两条,一条涌动着、燃烧着、吐着火苗直达炮楼,另一条蜿蜒通过炮楼大院后进了瓦房、仓库、伙房,跟着炮楼、瓦房、仓库、伙房甚至连吊桥都熊熊燃烧起来,整个炮楼变得一片血红。

很快汽油引爆了炮楼里的两箱**,“轰隆隆”一声巨响后,炮楼四分五裂,砖石横飞,硝烟弥漫,大地震抖。跟着又是一声巨响,仓库里的黑龙酒也爆炸了。待灰烟散尽,往日威风不可一世的炮楼早已倒塌,变成一地的石块,那面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膏药旗也被汽油烧成了灰烬。望着倒塌的炮楼和还在燃烧着的炮楼大院,郭中武、秦宝山、刘小川都沉默不语。因为这炮楼,郭中武没了父母,失去了祖传的烧锅,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惨死在日本人的刀下;因为这炮楼,秦宝山失去了救过自己性命的大哥,十几个生死与共的弟兄也走了;因为这炮楼,刘小川差点丧命;因为这炮楼,无数的中国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良久秦宝山抱了那个包裹着宋老二头颅的军毯下了摩托车,郭中武奇怪的问:“干啥去,宝山?”秦宝山望着路右稀稀落落长着十几棵野柿子树的小山包说:“先把俺大哥的头埋山上,等有机会了,再把他的头和身子埋一块。”郭中武点点头:“我跟你一块去。”拿了两把日军的“九八式”步兵锹跟了过去。两个人很快爬到了山顶,秦宝山在山顶朝南向阳处找了个位置,自言自语道:“俺大哥爱晒太阳,这儿太阳好。”说完闷头挖起土来。没用多大会儿,俩人在山顶挖出一个深坑,秦宝山肃穆的把那个包裹着宋老二头颅的军毯放入土坑,小心翼翼的盖上土。一会儿山顶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秦宝山生怕雨水冲垮了坟包,又和郭中武捡了几十块石块垒砌在坟包上。

垒好坟包秦宝山又想起了什么,撒腿跑了回去,回来时拿了一条军毯、一挺歪把子机关枪,肩膀上抗了那箱歪把子专用子弹。他放下机枪和子弹箱后,也不说话,跪在地上用步兵铲在宋老二坟前掘出一个狭长的土坑。然后把军毯平铺在坑底,先给歪把子机关枪穿上墨绿色的枪衣,再把穿上枪衣的机关枪放在军毯上,又撬开子弹箱子。弹药箱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排用硬纸包裹成梯形状的子弹包,弹包底部印有文字,最上面印“彈藥包”三字,下面是“一一式輕機铳”,中间是个五角星,下面是日期和规格,最下面印“拾伍發”(日军称枪为铳)。秦宝山把半箱弹药包倒在机关枪上,然后用军毯把弹药包和歪把子包裹严实,再把土填埋好。抬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的郭中武:“俺大哥活着时一直想有挺机关枪,我得了了他的心愿。大哥这辈子杀的日本人太多,这离炮楼又近,他在下面得有这个家伙式防身。”说完跪在坟前磕了四个响头,站起来望着小坟包愣愣的发呆。郭中武也磕了四个头,而后拉着恋恋不舍的秦宝山回到了摩托车上。

路旁有一株野生的桃树,枯黄的树枝在腊月的寒风里无力的抖动着,干枯的枝干上竟然挂有一朵早已枯萎变干、萎缩成一团的桃花。望着这干枯的花朵郭中武又一次想起了桃花,想起了春田的桃花沟,漫山遍野的桃花林里盛放着红的、粉的、紫的、粉红的还有白的桃花,桃花立在五颜六色芬芳绚丽的桃花丛中,正对他回首巧笑,那张娇艳俏脸比身旁的桃花美了千倍万倍。她黑直眉毛下的大眼睛热辣辣的看着自己,那张微微上翘的嘴唇似乎在喊他“武哥”。郭中武顿时呆住了,灵魂也跟着飞到了春天的桃花沟,他和桃花变成了两只蝴蝶,正在桃花丛中翩翩起舞。

“中武哥,中武哥。”秦宝山连喊了好几声才把郭中武从沉思中拉出来,“咋了?”郭中武惊了美梦般有些愠怒的问。

“咱现在去哪儿?”秦宝山又问。

一句话让郭中武又回到了现实,想了想说:“投八路吧。”接着搔搔头:“可惜不知道咋联络?要不先去你山上,咱慢慢找。”

“我知道!八路军太行军区第七军分区皮定均司令员派人跟俺联络过,让参加八路,俺大哥不愿意,他早先杀过共产党,怕报复。我没杀过,我不怕,现在咱先回山上,然后带着山上的弟兄们一起投八路。”

“中!”郭中武和刘小川异口同声道。

随即,飞驰的摩托车很快消失在崇山峻岭中。

半年后,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8月6日清晨,美军B—29超级堡垒轰炸机“埃诺拉.盖伊”号从提尼安岛起飞,8时15分在日本广岛9400米上空投掷了一枚代号“小男孩”的原子弹。“小男孩”内装64公斤高浓铀,**当量约为1.5万吨。黑色的“小男孩”自由坠落后,弹体内一系列复杂的触发器寻找着离地600米的预订高度目标,57秒后,它在离地面五六百米的高度爆炸。爆炸瞬间,先是耀眼的强光一闪,随即是天崩地裂的巨大冲击波,紧接着出现一个大火球,火球翻滚着上升扩大,象蘑菇一样的烟柱翻腾着上升到8000多米的高空,最终变成一团遮天蔽日的蘑菇云。核爆炸造成广岛市24.5万人中的20万人死伤,城市建筑物在巨大冲击波的作用下全部倒塌、燃烧。三天后,1945年8月9日上午,美军又用B—29超级堡垒轰炸机“博克斯卡”号将第二枚代号“胖子”的原子弹投在了长崎。11时02分原子弹在长崎上空500米高处起爆,核弹爆炸后,长崎23万人中有15万人死伤和失踪,城市建筑毁坏殆尽。

8月14日,日本裕仁通过广播发表《停战诏书》,15日日本政府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但侵占辉县的日军与伪县保安总队(编有4个大队,12个中队。)仍负隅顽抗。八路军太行军区第七军分区老一团、新乡独立团、林县独立团与辉县独立营奉第七军分区司令员皮定均将军的命令对辉县的日伪军发动最后的攻击,十八日发动攻击,十九日攻克县城,日军一部乘大雨丢掉军旗狼狈逃窜,余部被全歼。八路军缴获日军掷弹筒11具,机关枪14挺,步枪1200余支,手枪70余支,弹药无计其数。辉县光复。一个月后,民国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上午8时58分,郑州前进指挥所大礼堂,日军第十二军团司令长官鹰森孝中将,率其军团参谋长中山源夫中将,高级参谋折田大佐、中泽中佐、仁本少佐等4人向中国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将军立正敬礼,双手奉上象征军权的指挥刀,尔后在无条件投降书上签字,抗日战争宣告胜利结束。(注:以上部分资料来自《辉县市志》92版。)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十月十日国共双方签订了,以承认和平建国为基本方针、同意以对话方式解决一切争端、长期合作、坚决避免内战为主要内容的《双十协定》。但协定签订仅仅七天后,即十月十七日,国民党85军23师两个团便在新乡保安专属团的配合下进犯辉县,中共领导的人民政府主动撤离县城,转移到西平罗,辉县遂被国民党控制。不久国民党军将残败的西沟炮楼大院稍加修整后派兵进驻,于是日本人的西沟炮楼又变成了国民党的西沟哨卡。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国民党整编第32师(由原国民革命军第32军整编而成)驻防辉县,西沟哨卡遂由整编32师139旅416团的一个加强排防守。

同年六月,蒋介石单方面撕毁《双十协定》和《停战协议》,调集20多万大军,悍然向中原解放区发起大规模进攻,从此全面内战爆发。

这年七月,中共一名化名李立军的首长由山西途经辉县前往山东解放区,上级派辉县独立团两名侦察员护送李立军首长过西沟哨卡。李立军化妆成国民党政府的一名官员,两名侦察员装扮成他的护卫,一行三人在太阳擦黑时来到了哨卡。他们的装扮没有问题,证件也没有问题,三个人都神情淡定态度自然,装扮成政府官员的首长甚至还和查看他证件的国民党士兵不时开着玩笑。就在他们被查验完证件即将离开的时候,新调来的加强排排长吃过晚饭没事出来溜达,他跟两名侦察员中一个姓孙的是同村,而且知道他是共产党。那个排长一眼就认出了乔装改扮的孙侦察员,惊恐的高呼:“是,是共产党,打打打!”边说边习惯性的去摸枪,但他身上没带枪。孙侦察员拔出驳壳枪对着他就搂了半梭子,另外一个侦察员也马上开枪射击,当场将排长和一名哨兵打死,重伤一个,其余四个哨兵也都中了枪。开过枪后三个人骑上马飞快的逃离了哨卡。

这下捅了马蜂窝,枪声惊动了哨卡里的国民党兵,他们开着摩托车骑着军马快速的追击过去。幸亏郭中武和秦宝山在一年前炸毁了炮楼,否则国民党兵在上面架一挺机关枪,居高临下对着下面的公路扫射,三个人非被打成筛子不可。

三个人跑没多远,就被后面国民党的两辆跨斗摩托车咬住了。明晃晃的摩托车车灯照射着他们,摩托车上的捷克式轻机枪在车灯的指引下对着他们“哒哒哒”“哒哒哒”的扫射着。枪口的炽焰在已经黑下来的山路放射着令人恐怖的红光,弹头在三个人身左身右“嗖嗖”的飞。“啊!”一名侦察员中弹跌落了下来,孙侦察员和李立军首长赶紧下马搀扶着他向路边的一个小山包撤退。走没多远,三人丢在路上的马匹全部中弹倒毙。很快国民党的摩托车也到了,车上的人等后面六名骑马的士兵都到齐后才散成半圈包围了过去。幸而国民党兵没有立即追击,李立军首长和孙侦察员利用这个短暂的喘息机会搀扶着受伤的侦察员爬到了小山包顶部。

这是一个孤立的小土山,只有一百多公尺高,且山势平坦,无险可守。还好山上只有不多的十几棵柿子树,敌人进攻时没有可供依托的掩体,孙侦察员他们可用火力凶猛的二十响驳壳枪阻击敌人。但一来侦察员每人只带了五个弹夹(还是为了保卫首长多批给两个,平常都是三个。),且消耗了几个;二来国民党兵可用捷克式轻机枪进行火力压制,所以在山上固守必死无疑。小山包后面不远是连绵的太行山,孙侦察员知道只要进了大山,敌人就是出动一个整编师也抓不住他们。然而带着受伤的战友一起爬山是不可能的,那样不仅俩人都会牺牲,李立军首长的安危也无法保证。接受任务时上级给他们下的是死命令“就是你们都牺牲了,也要保证首长不能掉一根汗毛”。但留下跟自己打了多年仗、一起在死人堆里爬进爬出无数次的受伤老战友,任由敌人处置,他又无论如何也狠不下这个心来。

这时候敌人开始进攻了,他们边零零散散开着枪边叫骂着搜索前进。一个大嗓门的国民党兵放肆的高叫:“投降吧,你们就剩下俩人了,子弹也快没了吧?哈哈哈,投降吧,俺们也优待俘虏。”周围的国民党兵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躺在地上的受伤侦察员看一眼孙侦察员,默默的把他的驳壳枪和所有弹夹递给李立军,示意俩人赶紧走,然后他掏出一枚手榴弹,拧开盖,静静等待自己最后时刻的到来。孙侦察员急出一身大汗,心有不忍的看眼躺在地上的战友,一跺脚就要带着李立军首长离开。忽然他看见战友倚躺的地方似乎是个小小的坟包,仔细看了看,没错,的的确确是个垒满石块的小坟包。秦宝山参加八路军后在独立团侦察排和孙侦察员一起打过半年仗,一次酒后秦宝山和他说过自己把大哥的人头埋在了西沟炮楼下面一个长着柿树的小土山上,坟前还埋了一挺歪把子机关枪。

望着小坟包,秦宝山的话又一次在他耳朵边响起,小土山,柿树,西沟炮楼,都对!孙侦察员二话不说,拔出匕首蹲在坟前就挖了起来,只挖了一尺多深便看到了草绿色的军毯,不错!是这儿,秦宝山说过,机关枪是用日本人的军毯包着的。“快挖,底下有机关枪!”孙侦察员对旁边目瞪口呆看着他发愣的李立军和战友低声说。于是俩人也动手挖了起来,很快三人掘出一个狭长的似乎包裹着硬邦邦东西的军毯。孙侦察员心里怦怦直跳,颤抖着手打开了军毯,立时包裹着枪衣的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和一大堆十五发装的弹药包呈现在他眼前。孙侦察员兴奋的两眼放光,一把抓起那挺歪把子,三下五除二去掉枪衣。由于机关枪埋藏的时间不长,且埋在山头向阳的干燥处,又有枪衣和军毯两层包裹,因此机枪完好如新,没有一点锈迹,枪身上的烤蓝在微弱的星光下放着寒光。更难能可贵的是歪把子上还附带着原装的枪油壶,油壶里满满的都是枪油。孙侦察员在枪机等部位涂抹上枪油后,又把枪油尽量多的涂抹在了歪把子的关键部位——弹仓底部的拨轮上。然后他在弹仓里压满子弹,抹上枪油,又往身上装了十几个弹药包,把身上的驳壳枪交给受伤的战友,自己抱着歪把子从侧翼向前面的国民党兵包抄了过去。

十几个国民党兵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孙侦察员绕到他们身后,端起歪把子“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连打了三四个点射,射击对象主要是拿着捷克式轻机枪的射手。打完后他又甩出了一枚手榴弹,“轰”手榴弹在国民党兵中爆炸,跟着自己高喊:“三班包抄,一班跟我冲!”说完又打了两个短点射。山上的李立军首长是个打了多年仗的老军人,战场经验极其丰富,见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手里的二十响连打几个点射后,抓过受伤侦察员手里的手榴弹“嗖”的甩了过去,等手榴弹爆炸后,他高喊:“同志们,跟我冲!”挥舞着驳壳枪就冲了出来。国民党兵一下子被打蒙了,中弹受伤的倒在地上痛苦的**着,没中枪的都以为中了埋伏,一愣之后如同受惊的兔子连窜带跳的逃向了公路。

孙侦察员乘机往歪把子的弹仓里压满了子弹,抱着机关枪又不依不饶的追击过去,等他到了路边,国民党兵早开着摩托车跑远了,路边就剩下几匹逃兵们拴在树上来不及带走的战马。孙侦察员冲着哨卡方向开了几枪后,赶紧抱着歪把子跑了回去。这次短暂的反击战国民党兵共被打死两人,打伤三人,打死的包括被孙侦察员重点照顾的机枪射手。等孙侦察员回到半山腰,李立军首长已经打扫完了战场,缴获捷克式轻机枪一挺,步枪四支,子弹手榴弹若干。三名受伤的国民党兵惊恐的躺在地上高呼投降饶命。李立军首长没有难为他们,允许他们用自己的急救包自行包扎。自己和孙侦察员用在死人身上搜出急救包给受伤的侦察员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三人带着战利品,乘坐国民党兵遗留下的战马快速脱离了战场。

完成护送任务的孙侦察员带着两挺机关枪和四支步枪回到部队后,受到部队首长嘉奖,给予“战斗英雄”称号,并记个人一等功一次。二十天后,化名李立军的首长安全到达山东解放区。虽然他一生在战场上、在敌占区里曾经多次死里逃生,但这次在西沟哨卡脱险的经历还是叫他终身难忘。那挺救了他性命的歪把子和歪把子的主人宋老二都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

民国38年(1949年)2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14纵队41旅121团、42旅124团与太行独立二团分别从东、南、西三面围住了辉县县城。2日拂晓发动攻击,下午以猛烈的炮火覆盖国民党军主要阵地。3日晚国民党军派代表出城谈判,4日晨辉县自卫总队副总队长杨毅青出城和42旅参谋长白云面谈,接受全部投降条件。10时,42旅作战科长崔子高率部入城受降,自卫队全部缴械投降。解放军共计缴获六O炮4门,迫击炮11门,轻重机枪25挺,长短枪支、弹药无数,电台一部。2月5日上午,中共辉县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率领干部入城,接管辉县政府。辉县解放。(注:以上资料来源于《辉县市志》92版。)

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自此一个古老的大国在遭受了重重磨难后又一次涅槃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