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
大年夜没有下雪,天却还是极冷。陈老师家三十晚上年夜饭照例是吃火锅的,香浓骨头汤做的汤底,超市冰柜里买的羊肉卷和牛肉片,洗干净切好的藕片、土豆、冬瓜,粉丝和豆芽白菜,新鲜的牛百叶和腰片,再下两个自己家做的蛋饺,菜足管饱,四个人围着餐桌吃的很热闹。
大年夜一向是安小离最喜欢的时候,一晚上就听她叽叽喳喳的和陈老师斗嘴抬杠,安不知时不时的插几句进来,总是在“所谓”前面就被陈老师给顶回去了。陈遇白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冷。安不知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陈老师虽然暗自觉得稀奇,但是秉承陈家向来不八卦的传统,也没有多问。
“来,发压岁钱!”年夜饭吃的最高兴的时候,陈老师红光满面的掏出两只红包来,给侄子女儿各一个。
安小离目测了自己的红包和陈遇白手里的,狐疑的问:“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红包比较厚?”
陈遇白没有理睬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把红包压在桌上,说:“谢谢姑妈,姑父,新年快乐。”
陈老师笑着说他乖,随手又敲了敲安小离的头,“一样都是我教的,你怎么就差这么多?还跟个傻姑娘似的,过了年都二十三了,看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我还小!”安小离不满的嘀咕,依旧还在怀疑陈遇白手里的红包比她的厚。
“二十三还小啊?适婚年纪了!我跟你说,你张家阿姨给你相了她家的侄子,小伙子是一家地产公司高级经理,人能干也好相处,过了年来做客,到时候安排你们见面,你给我当点心!要是人家嫌弃你,你看我怎么收拾你!”陈老师对女儿说话,眼睛却有意无意的一直瞥侄子。
陈遇白慢条斯理优雅的吃饭,好像正在讨论的话题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小离小声的抗议,“我不要相亲……”
陈老师语重心长:“你放心,人家未必真的就会嫌弃你的。”
安不知觉得妻子的冷笑话很好笑,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表示赞同。甚至连陈遇白的嘴角也勾了勾。
明明就是温馨的气氛,可不知道是哪根弦被触动了,眼泪就这么在满室温暖烟气里掉了下来,安小离好像是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失恋了,该伤心的。
安不知和陈老师都不明所以,还当她是小女孩儿心性撒娇,两人半调笑半安慰的说她长不大。陈遇白默然很久,这时把自己的红包递过来,和她的换了一下,“别哭了。”他淡淡的说,真的像个客气而疼爱妹妹的表哥。
安小离揪着红包的纸,指甲在上面一抠一抠,心里更加难过。
“遇白,你过了年也要二十九了吧?你家陈世刚给你指亲了没有?”陈老师又掉转矛头攻侄子。
陈遇白对不怀好意的陈老师笑了笑,“我的事一向自己做主。”
“哦?”陈老师感兴趣了,“那就是说有女朋友了喽?哪里的女孩子?脾气好不好?几时结婚?”
“本来打算过了年结婚,不过——”陈遇白稍稍停顿了下,眼神扫过低着头擦鼻涕的安小离,“她在和我闹别扭呢,下次再介绍给你认识。人有点傻。脾气嘛,我最近才发现她有点不可理喻,不过没关系。”
安小离听到这里,把手里吸了大量鼻涕的纸巾拍在桌上,怒视陈遇白:“你才不可理喻!”
安不知一皱眉,严厉的皱眉呵斥:“小离!有没有礼貌?!”
陈遇白不易察觉的微笑,安小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不看他,却正好撞进陈老师若有所思的眼睛里,尴尬的脸都红了。
……
吃过晚饭,学校里组织全体教师去操场看烟花。陈老师一家去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老师们彼此打着招呼,小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尖叫着嬉闹。有一个撞上了安小离,嘻嘻笑着跑开,留她坐在地上横眉怒对。
陈遇白走在后面很远,看着她穿的圆滚滚的想站又站不起来的傻样子,加大了脚步走过去,弯腰搂住她一把提了起来。
安小离推开他,拍拍身上的雪,冷冷的看也不看他,“谢谢表哥。”
“不客气,表妹。”要比冷,谁也比不过冰山。
两个人都站在了原地不动,没过一会儿烟火就此起彼伏的放上了天。这是以往每年安小离最期待的新年节目,此时和他并肩看着,一时之间竟然隐隐后悔,要是他还是她的小白该多好,良辰美景,良人与共。
“昨天我语气不好,对不起。”陈遇白忽然淡淡的说了一句。
“啊?”
“没什么,看烟花。”
他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线条分明的侧脸微扬,好像是在看烟花,好像是在遥望夜幕里的某个星座。
人群欢呼声里,八点的时候,学校按照惯例用广
c播放新年快乐歌,一时之间四处是喜气洋洋的贺岁之声。
“你每年都是这么过年的吗?”他今晚好像格外的想说话。
“不然呢?你怎么过年的?”
“工作。”
“大年夜也工作?”
“对我来说都是时间,没什么不同。”
“冷血。”
“恩。”他格外的平静,表情甚至可以形容为和煦,“以前我一直认为,这个世上没有可能温暖人心的东西。”
“小的时候我家过年也放烟花,只不过我从不去看。姑妈还在家的时候,我和她一起过年。那个时候她不会做饭,所以我们两个只能吃泡面加鸡蛋。每年的年夜饭都是这样,我和她都不喜欢应该家人团聚的时候却要面对那么多不认识的人。”陈遇白说话时缓缓呵出的白汽,在四周的热闹里显得格外寂寥。他的眉眼之间还是冷冷的,可小离却就是觉得现在的陈遇白好像打开了一直护着自己的蚌壳,对她露出了最柔软的内心。
其实贝壳之所以外表坚硬,恰恰是因为内在实在太柔软,怕受伤。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陈世娴真是个蠢货,那个叫安小离的小女孩哪里是她形容的什么天使。土的掉渣,胆子也小,我还没怎么吓她,就哭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真烦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一笑,昏暗路灯光里,英俊的让人窒息。
小离已经记不起来自己见他的时候什么样子了,那个遥远的下午,新婚的陈老师带着她和父亲回娘家,安不知被拦在门外,陈老师带着安小离进去,把她送到陈遇白房里,她下楼去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之后,陈老师心灰意冷,从此再也没有在安不知和她的面前提起陈家任何人和事。
“安小离,如果那个时候我能预见未来,我不会欺负你。”
“如果我能预见今天,我不会做那么多让你讨厌的事情。”
他声音越来越低,安小离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伸手缓缓的擦,捧着她的脸温柔的看着,“真抱歉,让你那么难受。小离,对不起。”
烟花的燃放到了最高 潮,半个天空都是绚烂的色彩,操场上欢呼声不断,所有的欢乐里,每个人都在仰头望天,只有安小离捂着嘴哭的不能自已,只有陈遇白低着头默默的穿过人群,离她而去。
……
C市的年夜也是烟花爆竹不断,而李微然的家里,一切的喧闹都被隔绝在小小的卧室之外。
不知今夕是何夕,秦桑和李微然知道的只有缠绵和爱。饿的头晕眼花了叫外卖上来,草草吃完洗漱一下立马躲回**,又纠缠成紧紧的一团。
“桑桑,你在恐惧什么?”李微然把她包在自己和被子之间,在她耳边轻轻的问。
桑桑,最后一次机会,求你,不要再骗我。
秦桑沉默良久,一口咬在他锁骨上,又伸出舌头舔咬出来的牙印,“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回C市的路上,她打电话给程浩,说自己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程浩说,桑桑,哪怕过了初三,最后一次当我的女伴,我们好聚好散。
好吧,初三,微然,再等等我吧。秦桑暗自叹气。
“微然,新年快乐!”
李微然等了如一年那么漫长的十分钟,她还是没有接下去说什么。摸着她的发,他的眼神渐渐的冷下来。
好吧,初三,桑桑,我不再等了。
“恩,新年快乐。”
……
大年初一,早饭混着红枣的米煮的,菜是炒的青菜菜头。
安小离垂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和爸爸说这话,等了许久陈老师才过来,坐下来招呼开饭,“吃菜头,新的一年好彩头!”她给丈夫和女儿一人夹了一个大菜头。
安小离忍了许久,装作恰好想起的样子,问:“陈遇白呢?”
陈老师又给她夹了个菜头,“走了。”
“走了?!”安小离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掉在桌上,“去哪里了?”
“说是女朋友不高兴了,他就先走了。”陈老师呵呵一笑,“一大早的,可见他上心,我还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安小离咽下去一大口饭,噎的不上不下,眼泪都挤出来了,安不知忙给她倒水,一边还数落她:“你这孩子是怎么了?”
年早饭是吃不下了,安小离应付着爸妈扒了两口,借口说“年年有余”剩了饭碗,躲回房间去了。
推门进去,房间里的空气里好像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安小离气闷的推开窗通风,把**的被子褥子都抱到地上,坐上床拨通了秦桑的电话。
李微然回他爸妈那里拜年去了,秦桑也回了自己的公寓。安小离打电话来时,她正泡在浴缸里,用热水和精油缓解这一天两夜剧烈运动带来的腰肢和小腿酸痛。
“后悔了?”刚刚接通她就懒洋洋的问。
安小离大叹知我者桑桑也。
“那,回去?”
“不,”小离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眼神定定的看着雪白的墙顶,“成王败寇,我现在回去,再也别想翻身了。”
“安小离,你真的是……”秦桑大为感慨她的成语滥用水平,“那你想怎么样?放又放不下,爱又爱不得。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的心疼你家小白啊?想象着他孤身一人在大年初一独自上路奔波的画面……”
“秦小桑!你是不是人啊!”
“唔……是?”
“回答错误!”
“哦——那我挂了。”
“别啊!”小离急了,“你还没说你怎么样了呢,突然行动跑到他家是去抓他有没有偷吃的吗?”
“当然不是,我不要把他喂的太饱哦!”
安小离翻了个大白眼,想也知道那个女人把她那些理论知识在李微然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的,有什么得意的,她家小白……
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夜里,那些令她起鸡皮疙瘩的低吼尖叫,一瞬间涌上心头,他汗湿的身体温热的皮肤触觉仿佛还在指尖流连,安小离又伤感了,“桑桑,你说,他这么轻易就接受我分手了,他是不是没有喜欢过我?”
“你是希望他纠缠着你不放?闹的你爸妈都知道,闹的你不能去找你要的幸福?”
“当然不是!”
“那现在不是很好么?”
“可是……我怎么觉得……好难过哦桑桑。”小离哀哀的叫。
女人天生都有遇事反复的缺点,特别是在对男人这件事上,理智告诉她不要拖泥带水,内心深处却希望那个男人最好还是死缠着自己说还是爱的。
“陈老师要安排我相亲,你说我去不去?”
“不去。刚刚和陈遇白分手就去相亲,伤他面子,也不尊重你的相亲对象。”
“恩,对!呃——可陈老师会打死我的呀。”
“明天回C市来,我需要你支持我。”
“啊?桑桑,你要和李微然说你是秦家小姐的事情啊?”
“恩,要说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和我爸爸先坦白李微然的事。这个年我可能会过的很凄惨了。”秦桑语气淡淡的,却十分笃定认真。
初三的宴会过后就去和爸爸说,秦桑暗下决心,当了这么多年的乖巧女儿,她还是要放肆一次了。
……
初三,秦家。
秦柳四点就起床了,来回穿梭于自己和秦桑的房间,换了不下十五件礼服,头发和妆容更不必说,脸部娇嫩的皮肤都擦的有些微红了。
“秦柳,你穿哪件都很美,真的。”秦桑扫着腮红,从梳妆镜里看身后床边只穿着内衣裤挑选衣服的秦柳,“其实对于那些男人而言,重要的不是你穿什么样的衣服,而是你不穿衣服什么样。”
“秦桑你坏死了!”秦柳娇嗔,焦急的比较着手头一黑一白一粉红的三件小礼服,“你看,是黑色端庄别致比较好呢,还是白色纯净文雅比较好?或者是粉色的,活泼优雅,青春洋溢?”
“你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唔……今天有个人要来,我希望让他觉得惊艳。”秦柳大大方方的说。
宴会是十二点整开始的,秦桑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不到了,她自己是已经着装完毕了,蓝色丝绸的长裙,简简单单,细看衣服上有暗纹的玫瑰花图案,很是别致。她把头发挽起用黑色的发夹固定住,挑出凌乱的效果,用发蜡定型,脖子里带了毕业那晚李微然送她的项链,细细的微光在纤长白皙的脖子上点点闪闪,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什么样的男人啊?让我们秦家二小姐春心萌动?”秦桑过去给她挑衣服,笑着问她。
秦柳咬着唇一笑,“一个……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