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又飞快移开了。
书剑没有所觉,秋喜却注意到了,连忙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书剑的手。
裴铭见秋喜的衣服首饰,这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添置的差不多了,脑子里不期然回想起顾鸢说的话:
大字不识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出生也上不得台面的粗使丫鬟……
她打扮起来,容貌姣好,不比一些小姐生得差。
但这通身畏畏缩缩的做派,确实看着让人差强人意。
他不能接受秋喜一直是这个样子,若她一直是这样,他费那么大心思,让秋喜对他死心塌地,就没什么意义了。
他的手下,绝不可以是一个一直没有用的人。
是以他忽地问道:“你会读书识字吗?”
秋喜是识字的。
她原先在傅家与人为善,旁人不乐意做的活总是推给她,她也默默的做了,因此结实了一位以浆洗为生的大娘。
这大娘家里有一个六岁的孙子,刚刚启蒙,秋喜去大娘家里帮忙浆洗的时候,陪着这男孩子一起认了一回字,那男孩本是个调皮捣蛋,不爱念书的,但有了秋喜这个“陪读”后,忽然有了当先生的兴致,上学念书也不偷懒耍滑了,大娘看到这个变化,喜出望外,便央着秋喜多来陪自己孙子念书,秋喜本身也很想识字,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两方俱是皆大欢喜。
断断续续的,秋喜陪着这孩子念完了三字经。
虽说不通诗文,但识字是会的。
不过她在傅家一直将自己识字这点隐藏的很好,因为在傅家,除了陆氏的几个心腹麽麽略微识些字,其他下人都是不识字的,傅眠玉的几个大丫鬟也都不识字。
她若识字,就有些太招眼了。
但在国公府,她无需担心这么多,因此她回道:“奴婢不通诗文,但略略识得几个字。”
裴铭便有些诧异道:“你会识字?那正好,再去买些字帖回来,你临给我看看,张秋生的《赏冬赋》会不会默?或者诗经里头的《当户》呢?”
赏冬赋是有些难的,当户则是一篇启蒙的文章。
秋喜老老实实说,自己只能够默《当户》,赏冬赋不知道能不能临。
裴铭便带着秋喜,将这两本字帖买了回来,让秋喜自去临给自己看。
秋喜伙计并不多,两三天便临好了,拿去给裴铭看。
裴铭见她虽然字迹没什么风骨,但写的工整清秀,依她的身世,已经算是很难得了,但嘴上不露出什么,只平平点了一句道:“尚可。”
他心里也松了口气,父亲曾经也有意让自己宠爱的一个通房识字,但那女子吃不得这个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父亲也就作罢了。
他可不希望秋喜是这样的性子。
既会识字,很多事就好办了,裴铭又温言问道:“你可有什么想学的事?近些日子,我看到你在花房做事,很是勤勉认真,母亲也在我面前夸过你不少,想来花房的事,你已经得心应手了。”
秋喜在花房,主要就是负责采买新的花种,再对花植进行培育,这事并没有什么难度,主要就是需要耐心,而那些难养活的,珍惜的花木另有专人打理,也不需要秋喜费心,如今对于一些常见的,基本的花木的培育,秋喜也算小有心得。
若再深入学下去,混口饭吃也不成问题,只是终究是给人打下手的活。
秋喜想了想道:“奴婢……”
她想学看账。
但一个奴婢会看账,基本都是主子的心腹了,秋喜不敢说出来,扯开话道:“奴婢想学些能够赚钱多的活计……”
这话说的有些粗鄙世俗了,秋喜忐忑不安的看了一下裴铭。
裴铭见她说的实在,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国公府大大小小的奴才,哪个不是把场面话漂亮话挂在嘴边?打小他就没听过这么朴实的真话。
他见秋喜紧张,语气越发温和:“别怕,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你又有什么话不好对我说的?若是连我都不能说,你又能跟谁说?”
秋喜呆了一下。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但裴铭一脸坦**,多想就显得秋喜自己有问题了。
秋喜也觉得是这个理,她想做什么,如果连世子都无法明言的话,确实也没什么其他人也能说了。
秋喜终于反应过来,裴铭是在给她机会。
秋喜鼓起勇气道:“奴婢……奴婢想学看账……”
裴铭眼里的光微微一闪,问道:“为何想学这个?”
秋喜道:“……丫鬟们若想以后往管事上走,自然是要学会看账的……”
她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这话一出口,跟直言想当世子院里的管事没什么区别了。
但她才刚来国公府一个月左右,如何能干这样的事?
其实没来国公府之前,秋喜的梦想也是有一天能从丫鬟干到管事的,哪怕不能成为主子的心腹,学会看账,将来主子放人或者自己把自己赎出去,赚的钱也比其他伙计要高不少,虽然说做绣娘,若是技艺精熟,也是门赚钱的活计,但绣娘想多赚钱,则非常需要熬眼力,她娘就是做绣娘把眼睛做坏的,秋喜在绣工上的天赋也十分一般,因此早早就给自己打算好了,能学看账是最好的。
只是她从前根本没这个机会。
能学看账的奴才,要不是主子的陪嫁,要不就是从小跟着主子一块长大的。
在傅家,跟着傅眠玉一块长大的只有楚楚,但就连楚楚,也没有被允许学看账什么的。
现在秋喜想了想,大约傅家给楚楚原本的安排,是让楚楚跟着傅眠玉一起嫁了,姑爷若是看上了,就给姑爷做通房,也好过去外面瞎找一些不知根底的女人……
楚楚的样貌确是拔尖的,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尖尖的,不说话的时候眼里也水汪汪的,看人自带三分情,傅眠玉的相貌都比不上楚楚的。
但也许就是这么一张好相貌,让傅家看上了,也让傅家防备着,说什么也不肯教楚楚识字看账。
秋喜心底叹了口气,做下人也就是这般了。
对主子没用的东西,做下人的都不能拥有。
就在秋喜脑子里闪过许多思绪的时候,裴铭又道:“你有这个志气,很好。”
秋喜瞪大了眼睛。
裴铭见她的神情变化,觉得可爱又好笑,但他在外人面前做惯了冷静自持的样子,此时也是端着,只淡淡道:“我院子里头也没有女主人,内院里的一些事,莫言和书剑到底是两个半大的小子,许多事都处理的不够细致,你能顶上,自然是最好的。”
秋喜把裴铭这话在心底想了两三遍,慢慢回过味来,满是惊喜的跪下道:“多谢世子!”
裴铭温和道:“起来吧,你好好学,可不要让我失望。”
秋喜用力的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让裴铭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养的一条小狗。
那条小狗原先缩在角落里,抢不到食物,浑身脏兮兮的,自己看它可怜,喂了它几天,它就只会眼巴巴的跟着自己,每次他一过去,那小狗就会拼命摇着尾巴飞奔过来,绕着他转着圈,它仿佛听得懂人话,他让它不要叫了,它就会呜咽一声,静悄悄的,乖乖的蹲在他身边。
那只小狗看他的神情,也是这般亮晶晶的……
但母亲和父亲都不允许他养狗,他只能每天偷偷去看看它,后来有一天,它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是母亲觉得他玩物丧志,把那只小狗送去了很远的地方。
如今,他再也不会做让母亲觉得上不得台面的事了。
他微微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去将钱麽麽叫来,以前是她统管我这明盛轩的内务,从今往后,你就跟在她后头仔细学学,记住,她若有什么不好,你不必怕,你若有理,直接同她明说就好了,她是府里的老人,身上总沾些倚老卖老的风气。”
他没有告诉秋喜,钱麽麽是他的奶娘,他一共两个奶娘,真正奶他的小时候就被吴氏放出府了,剩下这个只不过是在他身边做个样子,是吴氏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秋喜不疑有它,兴奋劲掩都掩不住,收敛了下神色,去将钱麽麽叫了过来。
不多时,钱麽麽和秋喜就并排站在裴铭跟前。
钱麽麽心里纳罕道:世子平日里对她冷得很,巴不得自己别在世子跟前晃,今儿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就听裴铭淡淡说道:“钱麽麽,这是我的丫鬟秋喜,我有意让她学习看账,你好好带着她,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钱麽麽心里轰隆一声响:得了,世子这是找人来抢她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