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经靠岸,来到了九尧山脚下。

“公孙昭,本王,看在你在江湖上有墨侠之名,只带了娘子,便来跟你会晤,你居然趁机绑架本王?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做法,跟鼠辈有什么区别?”柴安指着公孙昭厉声质问道。

“靖安王,你不要激动。在下在江湖上的区区虚名,没有什么可贵的。当大侠能保护大家,在下就当大侠,当鼠辈才能保护大家,在下便甘心当鼠辈。”

“刚刚殿下所言,显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吴王柴熙,带来了五毒派的余孽。如果他们将环绕九尧山的水泊变成毒液,不但山寨中的所有人都要死,河水污染,对于沿途各个县区的,所有百姓,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上天有好生之德,皇帝被称为天子,靖安王是皇帝的长子,难道人心看着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吗?反正对于墨者而言,名誉和众生,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王爷放心,你尽管在九尧山住下,在下保证,不会有人胆敢来为难你的。”

公孙昭对柴安保证道。

既来之,则安之。

柴安与杨玉娆一起,也跳下船头,踏上了岸边。

“嗯?”

目前,作为纵横术第一境,劝者境的修炼者,柴安刚一落地,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脸色微微一变。

公孙昭注意到了柴安表情的变化,笑着解释道:“殿下莫慌。是在下,在九尧山的覆盖范围内,摆了一道墨家拘灵大阵。阻断了三境,以及三境以下的,所有修炼者,与天地呼吸沟通的桥梁。”

“针对于修炼者的信号屏蔽器?这阵法好啊,寨主介不介意将阵图,卖给本王一份儿?如果本王有机会活着回玉京城,就可以在王府内,也摆一个这种阵法了。”柴安一听,倒是来了兴趣。

公孙昭笑着摆了摆手,道:“殿下说笑了,你是堂堂大周皇长子,哪有修炼者,敢登门冒犯你呀?”

“那寨主你可猜错了,踹开本王府邸大门,拎着武器,就冲进来,要对本王喊打喊杀的修炼者,不但有,而且还很频繁。你们墨者不是讲究兼爱吗?别那么小气,阵图拿来。”柴安伸出手,对公孙昭说道。

公孙昭没想到,柴安堂堂大周亲王,还真好意思盯着自己这个水匪头子,手心向上,一再讨要。还说什么,墨者应该讲究兼爱,要是自己不给他就是小气,这种道德绑架的话语。

“好吧。殿下若是瞧得起这雕虫小技,在下赠与殿下一份阵图又如何?反正墨家又没什么门户之见,即便在下不给你,殿下想要寻觅,一样不难,从江湖中找到。不如让殿下呈在下,一个人情,就当为在下赚殿下上山赔礼了吧!”

公孙昭从口袋内,拿出了一卷鹿皮,上面绘制着屏蔽修炼者的法阵图纸。

柴安将阵图踹进袖子,看了一眼公孙昭身旁的白胡子老头儿,对公孙昭问道:“这,不能使用修炼者的能力就算了,也没有个马车什么的,交通工具吗?咱们年轻力壮的,也就算了。”

“这位老人家,形容如此枯槁虚弱,看样子,走起路来,都掉渣的选手了。这从岸边,一路走到栖凤岭山寨中,就这么腿儿着,不得把老爷子累坏了?”

公孙昭笑着指了指那位白胡子老头儿,说道:“殿下别被他的外表给欺骗了,这位是一名塑者,江湖诨号泥人张。老人家,只是看起来瘦,如果比精气神儿,可丝毫不比年轻人差。”

“哦?此事当真?”柴安看向泥人张,饶有兴趣地问道。

“老朽,泥人张,见过靖安王殿下。塑者讲究聚精养神,自然筋骨,要比其他修炼者硬朗一点儿。”泥人张非常礼貌地,对着柴安拱手作揖。

“哼。”

杨玉娆冷哼一声,表情一脸阴沉,看泥人张的眼神中,多了许多仇怨。

泥人张以为杨玉娆生气,是因为他抬高塑者,有贬低其他修炼之路的意思,赶紧找补道:“当然了,在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这方面,塑者也就比一些腌臜的修炼者强,肯定跟武道是没法比的。”

“好了。从岸边,去山寨,有好几里的山路呢,咱们得动身了,不然,走到天黑,都到不了山寨。殿下、福晋,请。”公孙昭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微笑着说道。

一行人,沿着山路,向上走着。

“寨主,你们回来啦?”一个身穿褐色麻布上衣,黑色裤子,抱着蓝色头巾,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妇女,抱着一个堆满衣服的木盆,与公孙昭一行迎面路过,笑着主动打招呼道。

“赵大姐,你家的二丫和二蛋呢?”公孙昭也是还以和善的笑容问道。

“那两个调皮的小捣蛋儿,估计又去树林子里掏鸟蛋去啦,每天也没个正事儿,就知道玩耍。”赵大姐说道。

“没事儿,过一阵子,我就去赚几个教书先生上山,在山寨里办个学堂,让山上的适龄孩子们,都去读书。”公孙昭承诺道。

赵大姐一听,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连连称赞道:“那感情好!跟着寨主混,不但有吃有喝,娃儿们,还能有书读。这真是太好啦。我这洗起衣服来,都更有劲儿啦!”

“行,那你快去吧。我这边还有客人。”公孙昭摆了摆手笑道。

赵大姐抱着木盆走了。

柴安对公孙昭问道:“久闻墨者不将繁文缛节,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一个乡野村妇,都能跟寨主平等交谈。”

公孙昭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走着。

捻着胡子的泥人张,解释道:“不瞒殿下,起初,老夫刚上九尧山时,也是不信。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信了。整个九尧山内,除了山寨本部的一百零八个统领,以及一些心腹,全都是灵州六县的老弱妇孺。”

公孙昭道:“灵州六个县的青壮劳力,都在冒着风险,侍弄六县田地里的庄稼,山寨有义务,帮助他们保护他们的妻儿老小,让他们能够没有后顾之忧。”

“是没有后顾之忧,还是被寨主抓住软肋,不得已,为九尧山卖命?”柴安嗤之以鼻地一笑。

公孙昭面对柴安的质疑,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时,一个牧童,骑在一头肥壮的大水牛上,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树枝的另一头用绳子,悬挂了一根胡萝卜,悬放在大水牛的眼前,大水牛想够胡萝卜,却怎么也够不到,只能被牧童惬意地调动着向前走。

“小鬼,怎么见了寨主,还敢端坐在牛背上?还不下来见礼?”泥人张指着牧童训斥道。

谁知,牧童骑着水牛,经过一行人,不但没有停下来,对公孙昭行礼,反而没有丝毫敬畏地,对着泥人张,吐了吐舌头,摆了一个鬼脸儿。

泥人张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哈哈。”公孙昭倒是被逗得乐出了声。

一行人,继续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向上走着。

路过一棵三抱多粗的老槐树后,路途的坡度,变得平缓了不少。

公孙昭对柴安问道:“怎么样,殿下,咱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山路了,你还吃得消吗?”

“泥人张前辈都没喊累,本王怎么好意思喊累呢?”柴安有些喘着气说道。

“那福晋呢?”公孙昭对杨玉娆问道。

杨玉娆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公孙昭摆了摆手,示意不累。

柴安说道:“本王的娘子,可是第三境的武宗。虽然九尧山有屏蔽修炼者的法阵。但即便,单凭体魄强横程度,本王的娘子,也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小小山路,对她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

公孙昭弯腰,一只手抬起来,另一只手撑着大腿,笑着讨饶道:“看来咱们几个之中,在下的身体是最虚弱的,在下是真的撑不住啦,必须得休息一会儿啦。”

说完,公孙昭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块儿大石头,就疲惫地坐了上去。

柴安其实早就累了,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比泥人张先喊休息,没想到,显得倒没有公孙昭坦**磊落了。

想到此处,柴安感觉自己对公孙昭的印象,平添了几分好感。

于是,柴安也走过去,跟公孙昭并排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在九尧山的山腰,俯瞰着山下的景色。

东边山坳下的平坦处,有许多连成片的农户小院儿,袅袅炊烟,篱笆内的鸡鸭禽畜,在顽皮小孩子们的追赶下,扇着翅膀到处奔逃。

“多好啊。”公孙昭望着山下的安居乐业的百姓们,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柴安点了点头道:“嗯,是挺好的,只可惜,此时的平淡宁静,用不了多久,就要化作过眼云烟了。九尧山是匪,一定要被剿的。寨主就算将本王当人质,能够让柴熙他们投鼠忌器,换得一时安宁。”

“但又岂能长久呢?本王虽是亲王,但在朝中几乎没有根基。等柴熙将消息传回玉京城,请示皇帝,得到的答复,肯定是大义灭亲,让本王给你们陪葬。”

“大不了,为了消除百姓对朝廷军事能力的怀疑,让礼部,在对民间进行舆论引导时,多给本王编排一些,贪功冒进的帽子,也就解决了。”

“想要让这些百姓们活命,寨主只有接受朝廷的招安,这一条路可以走。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呢?”

公孙昭转头,看向柴安,有些凄然地叹道:“我本无意逐鹿,奈何苍生苦楚。”

“历朝历代的反贼,在造反的时候,都整你这出儿,唠你这嗑儿。呵呵,本王不是山下那些愚民,寨主,就不用跟本王来这套啦。”柴安笑道。

“不论殿下信不信,在下身为墨者,兼爱非攻,问心无愧。”公孙昭坚定地目光说道。

“不是本王不相信你,本王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柴安提议道。

“好啊,在下洗耳恭听。”公孙昭道。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小村庄里,出现了一头恶龙,将整个村庄里的所有财富,全部据为己有,并且拿进了他的龙巢之内。小村庄里面的百姓们,因为贫穷,而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名热血的少年,拿着一把宝剑,说要帮助村民们,去斩杀恶龙,将乡亲们的财产夺回来,分还给大家。这时,村民们纷纷劝阻这位少年,跟少年说,那一头恶龙有多么多么厉害,根本不是少年一个人,能够与之争锋的。”

“后来,少年依旧坚持,单枪匹马,去恶龙老巢,与之战斗。少年与恶龙的战斗,并没有多么困难。少年几乎没费多少力,就将恶龙斩杀了,少年对此非常惊讶。”

“原来是,村民们被少年的勇气,点燃了热血,在少年与恶龙战斗时,前仆后继的村民,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化作一道道力量,注入到了少年的身体,才让少年足以战胜恶龙。”

“少年意识到这一点后,非常的感动,承诺一定要将龙巢内的所有财富,拿回村庄,还给村民们。然而,当少年,亲眼看到那么多金光闪闪的财宝时,少年发现自己的身上,开始长出了鳞片。”

柴安将故事讲到此处,便戛然而止了。

公孙昭还一脸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循环到故事的开头喽?公孙少年。”柴安伸出手,笑着拍了拍公孙昭的肩膀。

公孙昭转头,看向山下的农户村庄,喃喃道:“至少,我是不会变成恶龙的。”

“那只有一种情况。”

“什么?”

“你死在跟恶龙搏斗的过程中。”柴安非常肯定的说道。

公孙昭叹道:“靖安王殿下,你好悲观。如果这天下人,每个人都拿起宝剑,去跟恶龙战斗,那这世上,就不会再有恶龙了。”

“乐观,不等于幼稚。墨侠,你在九尧山当寨主,你怎么不在九尧山刷马桶啊?你以为你是少年,但,在刷马桶的眼中,你不就是恶龙吗?说不定,公孙寨主,应该也有所耳闻,本王这个亲王,其实是刚刚被册封不久。”

“曾几何时,本王的娘亲,就是在皇宫大内的辛者库里,刷马桶的。本王只知道,这世上,刷马桶的活儿,是永远有人要去做的,本王只能想办法,让刷马桶的活儿,不是自己的母亲去做而已。”

“公孙寨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公孙昭一听,顿感心潮澎湃,腹内翻江倒海,明显是走火入魔之征兆。

“坏了!”公孙昭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在大石头上盘腿而坐,呼吸吐纳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缓过来,面如金纸般,虚弱的目光,看向柴安道:“靖安王殿下,你险些毁了,在下的墨者道心。”

墨家的思想根基,首要就是兼爱。

按照柴安的逻辑,只想办法让亲人脱离苦海,并且,必须要有人去身处苦海。那么就是说,这世上,只有“偏爱”能证道,“兼爱”是虚无的。这,就等于直接掀翻了墨家的思想的实践性。

泥人张见状,赶紧关切地问道:“寨主,你怎么样?”

公孙昭抬了抬手臂,说道:“我并无大碍。已经想通了。”

“哦?”柴安好奇地看向公孙昭。

公孙昭自信一笑,目光丝毫不做闪躲,迎着柴安的视线看了过来,问道:“靖安王殿下,你刚刚给在下讲了一个少年与恶龙的故事,现在,在下也有个故事,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趣一听啊?”

“好啊,不妨说来。”柴安抬手,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对公孙昭说道。

公孙昭指着山脚下,水泊岸边,正在洗衣服的农妇,对柴安说道:“赵大姐,带着女儿二丫,去岸边玩耍。河水涨潮又落,许多小鱼,都被河水席卷着,冲到了岸上的沙坑里。沙坑很多,小鱼也很多。”

“随着阳光炙烤,沙坑内的河水迅速蒸发,沙坑内的小鱼,将会面临着失去足够水分,被晒死的命运。二丫就用手,从一个个沙坑内,捧着一条条小鱼,将小鱼们送回河水里。”

“然而,沙坑太多了,小鱼也太多了,二丫根本不可能在太阳将沙坑内的水晒干之前,将所有的小鱼,都救回河里。这时,赵大姐对二丫问:‘你根本救不了所有的小鱼,你这样做,又有谁会在乎’呢?”

“二丫继续捧着小鱼,坚定地往来于岸边和河水。并且,对赵大姐说:‘这条小鱼在乎。’在又捧起一条小鱼后,又说:‘这条小鱼也在乎。’靖安王,我们墨者,便是在做二丫所做之事。”

“也许,天长地久有时尽,底层百姓终是底层。但,在下身为墨者,兼爱众生,能救一个是一个。就像人之生而有涯,知而无涯。难道因为人都会死,无人能读尽天下书,便不读书了吗?”

“不论最后,九尧山是否会被攻破。在下为百姓们,创造这一方世外桃源,都是有意义的。如同给一个盲人,三天光明。靖安王殿下,你觉得在下说的,可有道理?”

柴安点点头,露出了认可的笑容,赞许道:“墨侠,不愧是墨侠,居然有如此悟性。韬元圣女说你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

公孙昭拍拍屁股,在泥人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露出了一些惊喜的眼神,说道:“能得到女财神的一句谬赞,公孙某,实为惭愧啊。咱们继续走吧。”

原本打算休息一会儿,结果差点儿走火入魔,让道心蒙尘。

公孙昭深知,只有回到了山寨的聚义厅内,才能绝对安全。

从山腰,走到山寨内的一路上。

公孙昭拖着受了内伤的身体,走得相当艰难。

但是,每当柴安觉得行路无聊,打算将屏蔽修炼者的阵图,拿出来参详一番时,公孙昭都会主动发起话题,跟柴安攀谈。

直到,一行人来到了栖凤岭山寨。

聚义厅内的交椅上,坐满了九尧山的一百零八个名头领。

公孙昭走到了铺着虎皮的寨主之位上,才算完全放下心来,对柴安得意地笑道:“靖安王殿下,很遗憾地说,你错过了能逃走的最后机会。”

“哦?为什么这么说?”

柴安站在聚义厅之中,负手而立,昂首挺胸,不怒自威。

“虽然屏蔽修炼者的法阵,是在下所设,但,在下,只有回到这聚义厅内,才能驱使法阵停止。换句话说,咱们这一路上,在下和泥人张,都无法使用修炼者的能力。”

“在同样不能使用修炼者能力的时候,一定是武道修炼者最能打。福晋,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她要是在路上,强行带殿下离开,恐怕我们几个里,赤手空拳最厉害的史泰宾,也无法阻拦。”

柴安听完,放声大笑:“哈哈哈,现在本王,来到你们老窝,将你们一网打尽,不是更好?本王的娘子,从小习武,即便不用修炼者的能力,一样可以一个打一百个。公孙寨主,你信不信?”

“在下当然相信,就算是在市井之中,不是修炼者,一个普通人,单凭打架经验,就能一个打十几个的,也并不罕见。更何况是军旅世家的嫡女呢?只不过,在下将屏蔽法阵解除,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公孙昭狡黠地一笑,掀开寨主座位上的虎皮,露出了几个榫卯结构的木制机关,公孙昭将上面的几个旋钮,按照特定的方向和圈数,旋转了之后。

柴安顿时感觉到,与天地呼吸,重新建立了联系。

屏蔽修炼者的法阵关闭了。

公孙昭自信的一笑,说道:“殿下,目前,在这聚义厅内,至少有二十名第三境的大修炼者,以及大几十名二境的修炼者。福晋,如果作为武功高强的普通人,也许可以一个打一百个普通人,但作为一名三境修炼者,却不能对一个打五个三境的修炼者。”

第三境修炼者的战力,相当于人形坦克。一辆坦克,当然无法对抗五辆坦克夹击。

柴安点了点头道:“嗯,寨主所言极是。打,肯定是打不过的。既然寨主认为,本王已经是你的瓮中之鳖了,可否当着诸位统领的面儿,回答本王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