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胡闹呢?我听孙道长说九龙神火罩能挡天劫,这样的法宝,不吓唬吓唬他,他怎么舍得拿出来?”小喜鹊扬起一双远山似的眉,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

谁都不喜欢被威胁,吕明湖对秦广王这套官场上惯用的伎俩十分厌恶,回想他给九龙神火罩时割肉般的痛苦神情,也感到一丝快意,道:“阎王头上你都要刮出点油来,这敛财的本事,三师叔听了都自愧弗如。”

他的三师叔是子元真人的师弟,凌月真人,掌管长乐宫的宝库,乃是敛财的一把好手,长乐宫上下开销都仰仗他老人家。

吕黛在一间签押房里见到姚曼荆,道:“你知道秦广王为何拘我来此么?”

姚曼荆抬起下颚,道:“自然是因为我告了你。”

吕黛笑了,道:“你真傻,到现在还不明白,地府每日接到的状子不计其数,你又不是阎王的女儿,判官的妹子,秦广王何必亲自审理你的案子?三尸神又为何替你隐瞒?”

姚曼荆不作声,仔细想想,是有点奇怪。

吕黛道:“秦广王要我的主人替他做事,你不过是他抓我的一个由头,究竟是你要吃想容丹,还是我哄你吃,你以为他真不知道?他和你爹一样,拿你当棋子,你还挺得意。”

姚曼荆怔了怔,笑道:“那又怎样,横竖我也没什么损失。虽然你不曾挨打,但看你被抓到这里,我还挺高兴的。你以为你多厉害,不过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吕黛道:“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也只是个弱者。别人若肯帮我一把,我会铭记在心,毕竟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我方才问过司命官了,你来世的姻缘不错,但你若总是贪心不足,恩将仇报,再好的命也经不住你糟蹋。”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说再多,你喝了孟婆汤,什么也不记得,你好自为之罢。”

临走时,吕黛找到那名双脚被铁鞋烫烂的女鬼,央吕明湖治好了她的脚,又记下了她的名字,好回去烧纸钱给她。

出了鬼门关,天已黑透了,吕黛侧身横坐在飞剑上,吕明湖背对着她,立在前面,洁白的道袍被月光浸染,剑光笼罩,看起来好像一尊玉雕。

罡风掀起他的衣摆,穿过她的魂魄,她眼珠一转,无声无息地往前挨了挨,便要钻进他袍底,看能否窥见那从未见过的风光。

吕明湖警觉地一回头,她动作僵住,半个脑袋浮现在衣裾上,像被削去了下半部分,样子有些诡异,双眼一弯,讪笑起来,更诡异了。

吕明湖转过身,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膊,将她拎起来,安放在自己前面。

吕黛这下不好再做什么,垂头叹了口气,道:“明湖,你为何问秦广王,穆苍梧是否还在地府?难道他逃出来了么?”

吕明湖此时已经肯定陆诀就是穆苍梧,却不想告诉吕黛,一来怕她说出去,招来麻烦,二来怕她担忧更甚,遂道:“师父说陆诀的行事作风有些像穆苍梧,我便随口一问,想来是不可能的。”

吕黛道:“他一个鬼魂,今日用这具肉身,明日用那具肉身,你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吕明湖道:“昆仑水玉能感应到藏在肉身里的厉鬼,以他的脾性和修为,总会闹出点动静的。我多留心,应该不难找到他。”

回到杭州城里,约有二更天气,吕明湖与她落在江宅的屋脊上。屋里小喜鹊的肉身躺在**,还盖上了被子,只露出乌黑的小脑袋。江屏守在一旁,急得来回踱步。

他一个凡人,遇上这样的事,想必吓得不轻。吕黛眼中流露出怜惜的神色,这是她看吕明湖时从未有过的神色。

高高在上的神,只有人匍匐祈求他的怜惜,何须人怜惜。

吕明湖瞟她一眼,道:“你进去罢。”

吕黛道:“你要回庐山么?”

吕明湖嗯了一声,吕黛依依不舍道:“过几日再走不好么?杭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

她知道这些他都不感兴趣,不足以留住他,想了想,又道:“没准儿陆诀也在杭州。”

哪有这么巧的事,贪心的小喜鹊,舍不得江屏,不肯跟自己回庐山,又想留住自己。吕明湖倒不觉得她的贪心有错,因为明目张胆,丝毫不加掩饰,反而有种天真的可爱。

他低头注视着她,轻轻一笑,将一块昆仑水玉放在她手心里,道:“若是发现厉鬼,无论是陆诀与否,立刻通知我,勿要擅自行动。”说罢,御剑而去。

吕黛仰头目送他的身影杳然化作天边的一点星光,惆怅的一声叹息,进了屋。

江屏看见她,欢喜道:“阿黛,你回来了!”箭步上前,手臂穿过她的身子,抱了个空。

吕黛吃吃笑起来,江屏也跟着笑,向门外看了看,道:“怎么就你回来了,吕道长呢?”

“他回去了。”

“你没留他么?”

“他本不是红尘中人,哪里留得住。”

江屏很是遗憾道:“他大老远过来,我本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吕黛回到肉身里,变成人形坐起来,道:“来日方长,会有机会的。”

江屏倒了一盏热茶给她,坐在床边道:“早上见你那样,可把我吓坏了,忙不迭地通知吕道长,又去重阳观找沈道长。沈道长说你的魂魄被地府勾走了,多半是有事牵连,阴官拘你问话,问完了便回来了,让我不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正说要去地府找你,吕道长来了,说他去就行,让我回家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阴官拘你问什么?”

吕黛吃了半盏茶,将姚曼荆恩将仇报,诬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江屏骂了姚曼荆几句,又奇怪道:“这么小的案子,何须秦广王亲自审理,他莫不是太闲了?”

吕黛冷笑道:“他才不闲呢,他有件棘手的差事要明湖帮忙,抓我是向明湖示威施压呢。”

吕黛在吕明湖心中的分量,绝非一般灵宠可比。这一结论,秦广王是从吕明湖为救吕黛,独闯行乐城一事中得出来的,而江屏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吕明湖与吕黛的关系,他却比秦广王看得更清楚。

在吕黛日常的闲谈中,她从小到大,喜欢什么东西,无论有多珍贵,吕明湖都会尽量满足她,她欺负别人,吕明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别人欺负她,后果一定很严重。再加上子元真人爱屋及乌的偏袒,她俨然被惯成了长乐宫一霸。

吕明湖教养她的方式,江屏虽不能苟同,但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她一个女孩子,生了副与他如此相像的面孔,活泼又狡黠,纵然铁石心肠,也难免生出几分溺爱。

比起灵宠,她更像个受宠的小妹妹。江屏并不是个天真的人,假如吕黛的主人不是吕明湖,这样亲密的关系,他难免多想,但吕明湖让他无法多想。

这世上是有很多道貌岸然的山中高士,明面上风光霁月,背地里下流龌龊。但吕明湖绝不是这样的人,他是真正的天外飞仙。

也不知为何,江屏明明与他相识不久,连熟悉都谈不上,却如此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