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饮食不可谓不丰富,栗子,榛子,松子,杏仁,核桃,形形色色的野果,每日不重样,有时树叶蒸一蒸也能当饭吃,充分体现了靠山吃山的优势。

如此吃了半个月,江屏和吕黛熄灯后,躺在**,想起金陵的咸板鸭,猪头肉,蟹粉狮子头,都被馋虫闹得睡不着。

江屏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仇术说想吃荤。吕黛毕竟脸皮厚些,早就向仇术反映过。

那日仇术独自在院中铡草药,吕黛走上前道:“仇大夫,您医术高超,声名远播,但生意似乎有些冷清。”

仇术道:“这世上,愿意付出修为给别人治病的修行者本就不多。”

吕黛点头道:“说的也是。我有个事,想和您商量商量。”

“什么事?”

“我们都是俗世来的,习惯吃荤,这些日子吃得实在没滋味。我看山下的林子里有好些野味,不知您能否让我们解解馋?”

仇术看她一眼,道:“我不吃荤,也不喜欢别人吃荤。”说着咔嚓一声,铡断了一截草药。

吕黛不敢再说,悻悻地走开了。不吃荤,少杀生,当然是件好事,但她还是更欣赏吕明湖那样的,虽然他自己不吃荤,但也不反对别人吃荤,毕竟人各有志。吃荤的未必是恶人,吃素的也未必就是好人。

夜里云雨过后,她窝在江屏怀中,道:“郎君,回到金陵,我们先去胜夕楼吃一顿罢。”

江屏道:“何必等到金陵,我听说开封府有家酒楼,白汁排翅做得极好,到了我们便去尝尝。还有红焖羊肉,鲍鱼汤……”

小喜鹊咽了下口水,道:“莫说了,再说又睡不着了。”

调养了大半个月,桂娘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仇术说可以回去了。三人一妖登上马车,风一般飞往开封府。两个时辰后,马车落在无人的郊外。进了城,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红尘喧嚣,扑面而来,竟恍如隔世。

在酒楼点了十几个菜,酒足饭饱,回到船上,江屏命人开船返回金陵。

这日到了金陵,重阳已过,天气凉爽,码头都飘着甜丝丝的桂花香。江屏留严驹和桂娘再玩两日,两人急着回家报喜,婉言谢拒。

停船后,仆人抬着箱笼上岸,江屏拿出白亦难给的那把折扇,对桂娘道:“表妹,日前我和阿鸾在街上买了几把好扇子,这一把送给你罢。”

桂娘道谢收下,望着他们上轿去了。岸上有卖桂花鸭的,严驹叫小厮买了一只来,桂娘吃了一点腿子肉,进舱坐在藤椅上,打开折扇。洒金扇面上几行楷书,力透纸背,写的是李商隐的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桂娘谛视着这首早就读过的诗,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伤悲,眼中竟滴下泪来。

江屏和吕黛回到家,收拾收拾,便去了胜夕楼。吕黛乘轿走在后面,江屏骑马走在前面,忽然勒住马,看着街边已经换了招牌的白记蜡烛铺,深深叹了口气。

这世界瞬息万变,像白亦难那样活了几百年的妖,也很难留下什么痕迹,何况朝生暮死的凡人。

夜阑更深,黑云里隐隐有雷声如滚鼓。吕黛从梦中惊醒,身畔无人,碧纱橱外亮着灯。她下床披了衣裳,脚步轻移,见江屏坐在桌旁,提笔写字呢。

“郎君,这么晚了,你在写什么?”

江屏抬头一笑,道:“没什么,我睡不着,便想把这几日的奇遇写下来,免得日后忘记了。”

吕黛走到他身旁,见他写的正是白亦难和桂娘的故事。桌上有个打开的黄花梨木书匣,里面放着厚厚一沓书稿。

吕黛道:“这些都是你写的么?”

江屏点点头,道:“我时常遇到一些怪事,又总是有惊无险,不记下来实在可惜。”

吕黛掇了张圆凳坐下,拿起书稿,道:“我也睡不着,你写你的,我看我的。”

最上面几张写的是鬼探花邹依仁的故事,般若寺壁画天女的故事,霞梯洞狐妖的故事,再往后便都是她不知道的奇闻逸事了,还有绣像插图,比街上卖的话本子精致多了。

吕黛看得津津有味,其实她也知道很多奇闻逸事,有些是跟着吕明湖亲身经历的,有些是听道士们说的。她忽然好想与江屏分享这些故事,却碍于鲁小姐的身份,不得开口。

这个身份,这张假面,原本是她达成目的的助力,如今却成了障碍,越看越讨厌。

她心里冒出两只小喜鹊,一只说:告诉他罢,他既然不介意白亦难是妖,想必也不介意你是妖。另一只说:你要明白,朋友和妻子毕竟是不同的。

委决不下之际,一声霹雳,吓得吕黛浑身一颤,直往江屏怀里钻。

江屏搁下笔,抱住她温软娇小的身子,笑道:“娘子,你好像很怕打雷。”

雷声轰鸣,电光乱闪,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屋顶的鸳鸯瓦。

吕黛在他怀中抖得厉害,她想控制自己,但天雷之威,哪里是她这点修为能抵挡的?

江屏抚着她的背,感觉两团玉脂隔着衣衫,颤巍巍地贴着胸膛,浑身都酥麻了,声气柔若春风,呵着她的耳朵,道:“我听说狐狸最怕打雷,娘子莫不是狐狸托生的?”

吕黛耳朵痒痒的,心想我才不是狐狸。她仰起脸,看着满眼温情的他,涌到嘴边的实话又咽了下去。

次日早上,江屏来到映月斋,坐下吃了杯茶,一名穿蓝布道袍的道士迈进门来。只见他面相清奇,双目炯炯,也不看架上的古董,只顾上下打量着江屏,神情端的凝重。

江屏被他看得不自在,道:“道长有何贵干?”

道士道:“公子印堂发黑,妖气缠身,再不断除,恐怕要大祸临头。”

江屏心想我身边若有妖怪,白兄早就告诉我了,这厮定是个骗钱的无赖,眼中露出戏谑的神情,道:“哦?以道长之见,要如何断除?”

道士见他不信,道:“公子五个月前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对也不对?”

江屏心想我和阿鸾成亲,虽未大操大办,但邻里之间打听一下,也不难知道,这骗子竟想打阿鸾的主意,着实可恶,沉下脸道:“是又如何?”

道长拿出一道朱砂书写的符,道:“你那夫人乃是精怪所变,你若不信,将这道符趁她不备,贴在她身上,自见分晓。”说罢,放下符,扬长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