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屏回去后,没两日便打听出了那面紫金古镜的来历。

原来一个月前,魏老汉的儿子和两名猎户在天阙山下发现两具白狐尸体,也不知是怎么死的,浑身上下看不出伤口,便想拿回去剥皮卖钱。

抬起白狐尸体,却见下面有个洞,三人壮着胆子往下挖,竟挖出一口花纹繁复精美的朱漆棺材。三人猜测这棺材的主人一定身份不凡,少不了值钱的陪葬,合计一番,也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撬开了棺材。

奇怪的是,棺材里面不见尸体,只有许多金银珠宝,还有这面紫金古镜。

三人喜出望外,均分了财物,将棺材埋好,拎着两具白狐尸体离开了。虽然都知道闷声发大财的道理,约好绝不对他人提起此事,但穷汉发财,除非把他嘴巴缝上,否则哪能忍住不说呢?

本朝严禁盗墓,这紫金古镜来路不正,价钱便好商榷了。江屏拿定主意,再次来到魏老汉家,魏老汉却得意洋洋道:“公子,您来晚了,昨日已经有位大爷出五百两买走了。”

江屏曾收过一面汉代的铜镜,花纹比这紫金古镜更精细,尺寸还大些,也不过三百两。这紫金古镜最多值两百两,他想不知是谁人傻钱多,上赶着做了冤大头。

吕黛正拿着紫金古镜,坐在阁楼上,欣赏自己油光水滑的羽毛。

忽然镜面一闪,显出一间画梁珠帘,富丽堂皇的宫殿,一身形高挑的紫衣人披发背对着她,立在窗边吹箫。箫声呜咽,窗外青山绿水,红叶黄花,一片秋色。

紫衣人放下玉箫,叹息一声,吟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他声音极为动听,却有些阴柔,听不出是男是女。这首《湘夫人》在他口中似有魔力,吕黛恍恍惚惚,只觉他声音越来越近,身子一轻,便被吸入镜中。

殿内花香馥郁,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分明的凉意。吕黛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面前紫衣人的背影,道:“你是何人?这是什么地方?”

紫衣人转过身,没看见她似的,径自走到镜台前坐下,拿起一把象牙梳,不紧不慢地梳着一头黑缎般的长发。

镜台上搁着的正是那面紫金古镜,紫衣人皮肤白皙,美艳无匹,若非咽喉处的凸起,任谁看了都以为他是个女子。事实上,吕黛并未见过比他更美的女子,就连鲁小姐和他比起来,也黯然失色。

紫衣人注视着镜中的容颜,神情陶醉,喃喃自语:“天下第一美人,我做了三百多年,真是无趣。不知天上可有比我更美的神仙?来日我倒要看看。”

听他这话,也是个修仙之人,紫金古镜想必是他的法宝,记下了他曾经的言行举止,却不知怎的,落入魏老汉手中。

吕黛摸了摸旁边的花瓶,手从瓶身穿过,什么感觉都没有。原来她是魂魄被吸进来了,要怎么出去呢?等江屏回来,被他发现就不好了。

吕明湖倒是教过她,如何挣脱这类招魂的法器,可是她没认真听,这会子怎么都想不起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小喜鹊兀自着急,一名双鬟少女走过来,对紫衣人道:“主君,长乐宫的子元真人求见。”

子元真人?他怎么会来这里?吕黛又惊又喜,心想或许他能帮我出去。

紫衣人漫不经心道:“我现在不想见人,待会儿想见也未可知,他愿意等就让他等,不愿意就让他走罢。”

少女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吕黛跟着她走出大门,子元真人穿着褐色道袍,背负长剑,臂挽拂尘和二弟子庞义站在门外。庞义比吕明湖大一百多岁,平日也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此时却满脸稚气,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子元真人也略显年轻一些,双鬟少女福了福身,将紫衣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一遍。她清脆甜美的声音也拯救不了这话中的傲慢无礼。

庞义面露怒色,子元真人却微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在此等候杨君接见罢。”

双鬟少女茶也不奉,关上门,进去了。

庞义忍不住道:“师父,这琼芳真君好生无礼,难怪前辈们都不待见他!”

子元真人淡然道:“天才大多有些古怪脾性,何况琼芳真君出身皇室,待人傲慢也很正常,没什么好抱怨的。”

庞义小声嘀咕道:“听说他父亲也是这个性子,真是有其父……”

“住口!”子元真人狠狠瞪他一眼,截断了他的话。

吕黛站在他们面前一个劲儿地招手,叫了几声掌教,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吕黛一筹莫展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撑着头,心想这下完了,我肉身还在外面,江屏只要拿起镜子一照,便什么都知道了。

子元真人席地而坐,平心静气地闭目养神。庞义守在一旁,神情有些焦躁。

吕黛猜测这是三百多年前的事,自己和吕明湖都还未出生。

等了半日,石门打开,那双鬟少女又走出来,道:“真人,我家主君请你们进去。”

子元真人站起身,道了声谢,带着庞义走了进去。吕黛跟在后面,一边好奇子元真人来此的目的,一边祈祷能从这里出去。

明明是深秋,花园里却开满了洁白轻盈的琼花,一片片,一团团,缀在枝头,随风摇曳,好像粉蝶聚集成群。一条蜿蜒石径通往花木深处的亭子,琼芳真君坐在亭子里,还是一身紫衣,长发用一顶镶珠金冠束起,虽然添了几分英气,却叫人疑心是女扮男装的美人。

庞义初次见他,不禁呆住了。

子元真人拍他后背,道:“义儿,还不见过琼芳真君?”

庞义才回过神来行礼,琼芳真君拿着紫金古镜,瞟了他们一眼,道:“吕琰之,你又收徒弟了?这个也资质平平,送给我看门我都不要,何必在他身上浪费功夫?”

庞义被他贬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子元真人笑道:“琼芳,你眼光太高了,都似你这般,我们各大门派要断子绝孙了。”

琼芳真君冷哼一声,道:“我宁可断子绝孙,也不要在蠢材身上下功夫。你今日来,不会就是为了显摆你这蠢徒弟罢?”

庞义脸涨得更红,他入门早,修为高,脾气暴躁,平日爱摆架子。众弟子中,吕黛最不喜欢他,见状暗自拍手称快,倒把出不去的烦恼搁在一边了。

子元真人道:“当然不是,日前我悟出了一套新剑法,想和你切磋切磋。”

琼芳真君嗤笑道:“管你新的旧的,都不是我的对手。”

子元真人与他移步至演武场,开启结界,吕黛和庞义在结界外观战。长剑出鞘,剑光照亮琼芳真君的脸庞,那份艳丽更加不可逼视。

子元真人御剑刺向他,这一剑速度极快,破风之声极响,蕴含着千万种变化,乃是子元真人心血凝成。

双剑交锋,一蓬耀眼的白光闪过,琼芳真君只觉脸颊微微刺痛,急忙掏出镜子,见左脸被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登时勃然大怒。长剑一抖,剑光暴涨,浩**剑气海啸一般扑向子元真人。

结界外的吕黛和庞义虽然感觉不到剑气,却也看出这一剑的厉害,庞义失声道:“师父小心!”

子元真人身形疾退,连起三道结界,皆被剑气冲破。多亏这一点缓冲,他勉强接下这一剑,只觉气血激**,灵台剧痛无比。琼芳真君第二剑随即刺来,剑光闪烁处,子元真人身子飞了起来,像一只麻布口袋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滩血。

吕黛有记忆以来,子元真人便是道门的顶尖高手,从未被人打得如此狼狈,一时目瞪口呆。

庞义也呆了片刻,大叫一声师父,使劲拍打结界,要冲进去救他似的。

子元真人摆了摆手,道:“我没事。”眼看着面带愠色的琼芳真君,笑道:“与你切磋这么多回,总算能伤你一回,我已知足了。”

琼芳真君收起剑,摸了摸脸上的血痕,冷冷地看着他,道:“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非要你的命不可!”说罢,拂袖而去。

子元真人道:“琼芳,你天劫将至,千万保重!”

琼芳真君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剑柄上的明黄色流苏轻轻晃动,和他一起消失在重重花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