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冬城,神木林。

积雪给这里的万年古木披上了白色的衣裳,繁茂而扭曲的枝丫在头顶织成浓密的顶盖,遮住本就昏暗的阳光。

深沉阴郁的林间,一棵棵鱼梁木瞪着血红的“眼睛”,警惕而悲苦地注视着世间的沧桑变幻。

在林子中央有着一泓黑冷的池水,哪怕凛冬已至,天气极寒,北境的大河大江全都冻结成冰,而这汪池水,却诡异得没有冻结。

凯特琳·徒利夫人跪坐在池水边,望着水中的倒影怔怔出神。

曾经她的丈夫艾德·史塔克公爵,最爱坐在同一个位置,用池水清洗宝剑,向鱼梁木祷告。

虽然嫁入临冬城这么多年,但来自南方的她向来不信这些木头神灵。

可此时此刻,凯特琳夫人却还是虔诚地向鱼梁木上的面孔祈祷,祈祷祂们能够保佑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

不知道是不是诸神听到了她的祈祷,一条冰原狼突然从林荫深处走出,血红的眼睛仿佛发光的红宝石。

凯特琳夫人下意识地内心一紧,但随即想到冰原狼是史塔克家族的祖徽,便又怀疑这是不是诸神的启示。

而且,她越看这头冰原狼,越觉得眼熟……

“夫人!夫人!我们找到艾莉亚小姐了!”

一名侍卫快步快步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赫然正是史塔克家族的二小姐。

“艾莉亚!”凯特琳夫人猛地起身,快步迎上去,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

但随即,她又将艾莉亚推开,板着脸质问道:

“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艾莉亚指了指池水边的冰原狼,道:

“我去找娜梅莉亚了!”

“娜梅莉亚?”凯特琳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何总觉得这头冰原狼眼熟。

原来它竟然是自己小女儿收养的那头冰原狼,当初南下去往君临的途中,由于跟乔佛里王子发生冲突,它被艾莉亚赶走。

没想到,如今居然又找到了。

“是呀。”艾莉亚得意洋洋地说道,“前几天晚上,我在城头闲逛,听到群狼在叫。虽然没看到娜梅莉亚,但我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它的声音!然后就出城去找。花了好几天功夫,终于在狼林里找到了它。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凯特琳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揪住女儿的耳朵,训斥道:

“就为了几声狼嚎,你竟然敢一个人出城?你知不知道现在北境有多危险?长城倒了,异鬼都要来了!”

艾莉亚被吓了一跳:

“异鬼来了?在哪呢?我没看到呀。对了,父亲呢?还有琼恩呢?他们不是在守长城吗?”

凯特琳夫人叹息一声:

“长城倒了,还能怎么守?他们都撤回来了。陛下已经决定在颈泽重新建立防线,让北境人全部南迁。珊莎和瑞肯都已经跟随陛下去了君临,我本想让你也一起去。可你……”

“我要跟您在一起!”艾莉亚叫道,“还有父亲,他已经回来了吗?”

“还没有。”凯特琳夫人黯然道。

但随即,她就收拾心情,对女儿道:

“我在临冬城等你父亲,你现在立刻南下,去君临找你姐姐!”

“可是……”

“没有可是!”凯特琳夫人强硬道,“这次事关生死,不是你淘气的时候!跟我走,我安排人护送你南下。”

说着,她就拉着女儿向林外走去。

艾莉亚见母亲真的生气了,不敢反抗,只是回头朝池边的冰原狼招了招手。

娜梅莉亚却没有跟上去,而是仰天发出一声嚎叫:

“嗷呜——”

凯特琳夫人回过头,本想训斥几句,却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

呜呜呜——

“怎么了?母亲?是父亲回来了吗?”艾莉亚还懵懵懂懂地问道。

凯特琳夫人却已经面色大变:

“不!是异鬼来了!快走!”

艾莉亚被母亲拽着往林外走,还不忘回头招呼冰原狼。

娜梅莉亚一边嚎叫着,一边跟了上来。

等她们走出神木林,号角已经停歇,整个城堡中充斥着发号施令和钢铁碰撞的声音。

好在绝大部分百姓已经被转移走了,只剩下少数忠诚的士兵留守,所以虽然气氛紧张,倒还不算混乱。

“夫人!异鬼来了!您快走!”罗德里克爵士匆匆跑了过来。

“来的有多少?”凯特琳夫人保持着冷静,问道。

“太多了!数都数不清!临冬城根本守不住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凯特琳夫人一颗心直往下沉。

好在她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虽然心系丈夫,但也知道此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南撤。

“好!召集所有人,往南撤!”

“是,夫人!”

“母亲,我也要回房间收拾行李。”艾莉亚道。

“不收拾了!”凯特琳夫人道,“干粮早就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来到马厩,这里果然已经有一队骑兵正整装待发。

凯特琳夫人抱着女儿上了一匹战马,下令道:

“打开南门,往外冲,别跟那些鬼东西纠缠……”

话还没说完,就见罗德里克爵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嚷道:

“不能走南门,夫人!南面也有异鬼!”

“什么?”凯特琳夫人大惊失色,“异鬼怎么会从南面出现?”

“它们是从狼林冲出来的!这些家伙有智慧,或许是有人在指挥……反正不能去南门,西门北门也不行,只能往东冲了!”

“那就向东!”凯特琳夫人果断做出决定。

一声令下,数百人的骑兵小队冲出城堡,向东而去。

此时风雪正盛,白茫茫的天地间一片肃杀。

凯特琳夫人抱紧女儿,被骑兵们护在队伍中间,但没走多远,她就听到前方传来马嘶之声,和士兵们惊恐的叫嚷声。

“前方也有异鬼!我们真的被包围了!”

“冲过去!冲过去!”罗德里克爵士的大嗓门暂时压倒了队伍中的杂音。

骑兵队不退反进,开始冲锋。

“害怕就闭上眼睛。”凯特琳夫人对怀里的女儿道。

“我不怕!”艾莉亚道。

她没有闭眼,而是回头望去,见娜梅莉亚也跟了上来,才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自己的武器“缝衣针”还丢在城堡里,她就有些气闷。

“给我一把剑!”艾莉亚道。

可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去管一个女孩的要求,她的话语被狂风吹散,消弭无踪。

她听到罗德里克爵士在大声指挥着,见到成群的尸鬼如同蚂蚁一般出现在北方和南方,如同两道汹涌的潮水,正要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合流。

腐臭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冲过去!冲过去!”罗德里克爵士声嘶力竭地吼道。

嘭!嘭!嘭!

骑兵队撞上了尸鬼大军。

场面顿时变得无比混乱而血腥。

刚才还兴冲冲要帮忙杀异鬼的艾莉亚顿时被吓到了。

时而有骑兵翻滚跌倒,时而有尸鬼被撞成粉碎,时而有刀斧砍向已死的血肉……

风雪在空中打转,钢铁、战马、纷飞的血肉搅和成一团,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勾勒出血腥而诡异的一幅画面。

艾莉亚大脑一片空白。

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战马已经倒地,母亲抱着她脸朝下重重砸在雪地里。

一头尸鬼扑了过来,但却被冰原狼咬住咽喉。

“夫人!我们冲不出去了!”罗德里克爵士冲了过来,将战马递给母女,“你们骑我的马,回临冬城!”

凯特琳夫人凄然一笑:

“回临冬城不是等死么。”

“找个地方藏起来!总有一线生机!”罗德里克不由分说,将凯特琳夫人推上战马,又将艾莉亚抱过去,“快走!”

他狠狠一下抽打在马屁股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迎向了冲上来的尸鬼们。

“不!”艾莉亚在母亲怀里不断挣扎,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凯特琳夫人也是泪流满面,但还是骑马向前飞奔,从无数抓过来的黑手间穿过,从凛冽的风雪间穿过。

顺着来时的道路,她们又一次回到了临冬城。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尸鬼,以及已经被淹没的士兵们。

凯特琳夫人不知道往哪里走,但不知不觉间,树林出现在眼前。

战马越过一片灌木丛,便来到了神木林。

这是诸神的指引么?

凯特琳夫人茫然而又绝望地想着。

战马一个趔趄,绊倒了树根。

母女俩打着滚翻入神木林。

林中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落叶,松软无比,倒不会受伤。

但身后尸鬼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腥臭和死亡的味道挥之不去。

凯特琳夫人抱着女儿往神木林深处走。

“母亲,我们会死吗?”艾莉亚脸色苍白地问道。

凯特琳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将女儿抱紧。

尸鬼的脚步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传来。

逃不掉了。

凯特琳夫人来到神木林中央的池水边,将女儿放下。

“不要害怕,艾莉亚。”她道,“我们将进入诸神的殿堂,永生永世受祂们的庇护。”

艾莉亚迷茫地看着母亲,脸上的惊恐渐渐褪去。

“父亲也会来陪我们吗?”

“终有一天,他会的。”凯特琳夫人哽咽道。

说完,她便在尸鬼冲上来之前,拉着女儿一起跳入池水中。

噗通!

池水不冷,相反,倒是异常温热。

老人们总说,临冬城建立在一座天然温泉之上,想必这汪池水也联通温泉。

凯特琳夫人想着,至少这样淹死在温暖的水中,要强过被尸鬼撕碎。

这股暖意甚至让她忘记了凛冬的严寒,仿佛又一次回到了久违的南方盛夏。

意识渐渐迷离之际,凯特琳夫人却发现艾莉亚身周冒着绚烂的红光。

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下一秒,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轰隆隆!轰隆隆!

一道道裂缝在地面出现,如深渊巨口般吞噬了无数尸鬼。

临冬城开始摇晃,崩塌,碎石滚滚而落,天崩地裂一般。

轰隆隆!轰隆隆!

神木林中的池水猛地炸开,凯特琳夫人被冲回了地面。

“咳咳咳……”凯特琳夫人这才意识到不是幻觉,“艾莉亚?艾莉亚你在哪?”

不等她找到女儿,就看到了一幕震撼而恐怖的场景。

整个临冬城如玩具积木般轰然倒塌,曾经恢弘高大的建筑如今却化为了一片烟尘,而在这废墟和尘土之上,一个堪比城堡的巨大身影从地面的裂缝中缓缓爬出!

它仰天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如同雷霆轰鸣,震耳欲聋。

凯特琳夫人整个人都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找女儿。

可不等她去找,却见巨人突然俯下身来,那颗硕大的头颅顶上,赫然站着自己的女儿艾莉亚!

“艾莉亚?你怎么……难道巨人是你……召唤的?”

“好像是的。”艾莉亚挠了挠头,似乎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但她还是朝母亲招招手,急切地说道:

“哎呀不管了,快上来吧!尸鬼要来了!”

凯特琳夫人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但还是顺着巨人递过来的指头爬上了它的手掌。

随后,巨人将凯特琳夫人也放到了自己头顶。

艾莉亚一把抱住母亲,叫道:

“快!大块头!杀死那些尸鬼!”

巨人闷闷地低吼一声,像是听懂了女孩的命令,伸手在地上一扫,就有数以百计的尸鬼被砸成碎块。

但尸鬼的数量太多了,近乎无穷无尽,杀死一百个,又冲上来一千个。

它们顺着巨人的脚趾小腿,竟像是要往上攀爬。

巨人不得不跺脚将它们甩下去。

凯特琳夫人在巨人头颅上待的心惊胆战,见状不由得劝道:

“艾莉亚,别跟这些尸鬼纠缠了,我们快走!摆脱它们!”

“哦,好吧。”艾莉亚也看出了巨人有被尸鬼大军淹没的风险,下令道,“走吧,大块头,我们离开这里!”

顿了一下,她有看向母亲:

“我去哪?南方吗?”

凯特琳夫人却缓缓摇头:

“不!我们去北方!去找你父亲!”

艾莉亚立刻点头道:

“好!我们去找父亲!”

“嗷呜——”一声狼嚎在巨人脚下响起。

艾莉亚低头一看,顿时惊喜万分:

“娜梅莉亚,你也在呀!快跟上!”

嘭!嘭!嘭!

巨人迈开脚步,从临冬城的废墟之上起身,带着两人一狼,向北而去。

很快,风雪便将他们的身影掩盖,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巨大无比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