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后,风雪终于停歇。

一轮满月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照在绝境长城上。

这座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冰墙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微光,美轮美奂。

罗柏·史塔克小心翼翼地溜进马厩,惊动了沉睡中的马儿。

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安抚战马。

寒风在马厩间细语,宛如迎面袭来的冰冷死气。

罗柏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惊动别的守夜人,他才蹑手蹑脚地牵着一匹马走了出去。

黑城堡虽然有城堡之名,但其实它只有一面城墙——绝境长城。

其余三面都是不设防的。

守夜人的敌人从来只在北方,也只有在绝境长城上才会有人值守。

所以,这也方便了罗柏乘着夜色偷偷离开。

一人一马沿着蜿蜒的国王大道飞奔,月光将附近的丘陵洒成一片银白。

当黑城堡的最后一丝灯火消失在身后,罗柏放缓了速度。

行了一阵,前方道路两旁出现摇曳的灯火。

罗柏知道,那是鼹鼠村。

他催促战马进了村,只听到一阵狗吠,以及马厩里传来的几声驴叫,除此之外,村子悄然无声。

有几处炉火微光从紧闭的窗户中穿透出来,村子外面还搭建了几十个造型怪异的帐篷,那是南下的野人的帐篷。

其实鼹鼠村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大得多,至少四分之三的村落都位于地底。

在距离绝境长城如此之近的地方,相比于风雪肆虐的地面,显然地下更加温暖。

一个个地窖经由错综复杂的隧道彼此衔接,构成了这个古怪的地下村落。

当然,鼹鼠村更有名的,要数那些悬挂了红灯笼的小木屋,那是守夜人前来“挖宝藏”的地方。

虽说守夜人立誓不娶妻不生子,但至少没有明文规定不能近女色,而且人总有欲望需要排解,守夜人总司令对鼹鼠村的某些勾当自然是心知肚明,却也不会过多干涉。

罗柏下了战马,行走在村子中,不禁揣测今晚有多少黑衣兄弟在下面挖宝藏。

在一间小木屋前,他停下了脚步,轻轻敲响了房门。

“谁?”一个微弱的女声响起。

“是我。”罗柏道。

房间中安静了一下,随后脚步声逐渐靠近。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昏黄的灯火下,身穿旧斗篷的瘦小女人探出头来,一对天真无邪的棕色眸子看了男人一眼,道:

“进来吧,小声点,孩子刚睡着。”

罗柏进了屋,又轻轻地关上门。

女人已经返回床边,去照看襁褓中的婴儿。

“我已经安排好了。”罗柏道,“明天运送补给的车队回程会经过鼹鼠村,到时候你跟着他们去临冬城。”

他上前几步,将一封信塞在女孩手里:

“将这封信交给凯特琳夫人,她会安排好你们母子。”

“那你呢?”女孩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立过誓。”罗柏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当然想跟着女孩一起走,回到临冬城,回到那个他每天做梦都梦到的地方。

在梦里,他能清晰地看到临冬城的模样,仿佛昨天才刚刚离开。

高耸的大理石城墙,香气四溢的城堡大厅,到处乱跑的冰原狼,父亲的书房,还有他自己的卧室。

他多么想要再瞧瞧妹妹珊莎和艾莉亚的欢笑,再吃一个母亲凯特琳夫人做的牛肉培根派,再听老奶妈说关于森林之子和异鬼的故事。

但可惜,他不能离开绝境长城。

不光是因为誓言,更是因为他是守夜人总司令的长子。

如果他叛逃,那对父亲的威望将是致命性的打击。

“你放心,我的母亲不会因为你是野人而对你有所歧视。你的孩子也会得到照料。”罗柏补充道,“而且我保证,将来会去看你们。”

但这显然无法让女孩开心起来。

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点头。

瘦削的脸蛋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我要走了。”罗柏在自己后悔之前说道。

出门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到了那张流泪的脸庞。

这几乎要让他改变心意,但责任和义务还是让他决心离开。

“我犯了错,但不能再继续错下去。”罗柏轻声告诉自己。

然后头也不回地将小木屋甩在身后。

离开鼹鼠村时,他忽然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从北方传来。

罗柏眯起了眼睛,借着清冷的月光,他认出了来人——

“弑君者”詹姆·兰尼斯特!

两人在村口大道上交错而过,相互看了一眼,却没有打招呼。

罗柏忽然想起,今天运送补给的车队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位曾经的七国太后,兰尼斯特家族的瑟曦夫人,好像已经被押送至鼹鼠村了。

难怪弑君者这么急着跑过来。

罗柏想着这对臭名昭著的姐弟相见会是什么情景,他们会不会叛逃之类的心思,全然没注意前方的道路。

等到他发现道路中间站着一个人时,已经来不及勒停战马了。

“快闪开!”罗柏急声吼道。

但那人却不闪不避,似乎被吓傻了。

在人马即将相撞的最后一刻,罗柏用尽全身的力气操纵战马跳了开去。

不过,战马偏离了大道,在积雪的泥土上踉跄几下,摔倒在地。

罗柏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雪,连忙回头查看:

“你没事吧?”

那人没有回答。

罗柏先将战马拉起,安抚一番后,才上前问道:

“你是北境人还是野人?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需要帮忙吗?”

那人还是没有回应,只是用冰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罗柏。

“嘿?你不会被吓傻了吧?”罗柏走近了些,才发现那人肌肤如月亮般苍白,身上的穿着坚冰一般的铠甲,眼神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但那人的面容……罗柏总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看过……

下一刻,罗柏如遭雷击。

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在临冬城地底的墓窖中见过这张面孔!

“你是……”他话刚出口,就觉得一股恐怖的寒意席卷而来,仿佛能冻住一切。

罗柏全身僵硬,大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曾经的冬境之王竟然爬出了坟墓,站在自己面前……

咔咔——

罗柏重新获得了行动的自由,但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幽蓝色,如同寒冰,如同星辰。

他爬上战马,在黑夜的掩护下,往黑城堡飞奔而去。

……

鼹鼠村。

地下的某个温暖房间中,瑟曦·兰尼斯特躺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中,脸上带着激烈运动后的红晕。

“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叫你‘巨人克星’?难道你杀过巨人?”

“当然!这还有假?”托蒙德咋咋乎乎地说道,“你怎么能质疑我这么强壮的汉子?”

瑟曦倒了一杯酒,送到男人嘴边,殷勤地说道:

“跟我说说你的传奇故事。”

托蒙德一饮而尽,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那是上一个冬天的事了。当年我还小,还很傻。跑得太远,结果马死掉了,偏偏又遭遇风暴袭击,哈!我知道不等风暴平息自己就会冻死。于是我找到一个熟睡的巨人,剖开她的肚子,爬了进去。

她的体内确实温暖,只是太臭,差点把我给熏死。最糟糕的是,春天到来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居然将我当成了她的孩子。

在我想尽办法逃离之前,足足喂了我三个月的奶!

哈哈,有时候我还挺想念巨人奶的味道。”

瑟曦疑惑道:“那你是什么时候杀了她?”

托蒙德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顿时有些尴尬。

“其实没杀她。”他轻咳几声,“但你千万别把这话传出去!巨人克星托蒙德可比巨人婴儿托蒙德好听多了。”

“好。”瑟曦目光瞥过放置在床边的一个造型怪异的黑金色号角,故作无意地问道,“那么,你的其他外号?我听到有人叫你‘吹号者’。”

“女人都这么好奇吗?”托蒙德嘀咕了一句,但见到女人又殷勤地奉上烈酒,他才笑嘻嘻地接过,一饮而尽。

“其实是因为我很擅长吹号啦。”托蒙德将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响,“就连巨人专门用的那种大号,我也能吹响。”

瑟曦指了指床边的黑金色号角,道:

“这个不是巨人的号角吧?才这么小。”

“这个当然不是巨人的号角。但它可不是一般的号角哦。”

瑟曦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不一般?”

托蒙德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

“我跟你说,这可是传说中的冬之号角,曼斯·雷顿亲手交给我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哦。”

瑟曦碧绿的眼睛中闪烁着微光,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冬之号角?传说中只要吹响就能让长城倒塌的号角?可不是说真正的冬之号角已经被凯撒烧毁了吗?”

“那个是假的。”托蒙德小声道,“真正的号角其实一直都藏在我这里。曼斯·雷顿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野人唯一能够让凯撒忌惮的筹码,怎么会一直带在自己身边。

他嘱咐我,如果凯撒不守承诺,就吹响号角,让长城崩塌,所有人一起陪葬。”

瑟曦眼中精光越发闪烁得厉害,就在她准备进一步追问时,房门突然被人砰得一下踹开。

“瑟曦!别怕,我来救你了!”

“你他娘的是谁!”托蒙德猛地从**一跃而起,也顾不上穿衣服,就去抓自己的长斧。

“詹姆!”瑟曦认出了弟弟,慌忙将被单披在身上,“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走!”詹姆用仅剩的一只手持剑对准托蒙德,威胁道,“托蒙德,滚远点!别碰我姐姐!否则我宰了你!”

托蒙德本来都准备冲上去收拾了这个嚣张的乌鸦,但在听到后半句时,却止住了脚步,回头对瑟曦问道:

“这小子是你弟弟?”

瑟曦点头。

托蒙德立刻收起了斧头,脸上挂起了笑容:

“嘿嘿,误会,都是误会。詹姆,对吧?我挺喜欢你姐的,你们南方人不是都要结婚吗,放心,我会娶她的。到时候生下几个胖小子……”

谁知詹姆提剑就冲上来,状若疯狂:

“我杀了你!”

托蒙德似乎是真的喜欢瑟曦,没敢还手,只是做着防御,同时口中不停劝说。

谁知詹姆却越听越气,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直到瑟曦发出一声怒吼:

“够了!”

两个男人这才暂时罢手。

“托蒙德,你先出去,我跟詹姆谈谈。”

“行吧。”托蒙德耸耸肩,捡起衣服,扛着长斧就离开了房间。

詹姆立刻上前拉住姐姐的手:

“瑟曦,别怕,我带你走!”

瑟曦却挣脱了弟弟,反问道:

“去哪?”

“回凯岩城!”

“凯岩城?”瑟曦冷笑一声,“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脑子。凯岩城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们的了。”

“提利昂现在是凯岩城公爵,他会……”

“他会把我们交给凯撒。”瑟曦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詹姆摇头,“提利昂不会这样做。他会安排好我们的。”

“你真是个蠢货!”瑟曦不屑地撇撇嘴,不再理会弟弟,而是来到床边,捡起托蒙德留下来的那枚号角,向弟弟展示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冬之号角。”

“不可能。”詹姆立刻反驳,“冬之号角已经被凯撒烧了。”

“被烧掉的那个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

“谁告诉你的?”

“托蒙德。”

“那个野人?”詹姆不屑道,“如果这是真的冬之号角,他会忘记带走?而且你难道没听过托蒙德的外号?他们都叫他吹牛大王。”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瑟曦摩挲着号角,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詹姆皱起了眉头:

“你难道想要吹倒长城?”

“为什么不呢?”瑟曦道,“只有这样,凯撒才顾不上我们!或许他还会死在异鬼手里,哈!这样我们的仇也报了!”

“但成千上万无辜的人也会因此死去。”

“那又怎样?”瑟曦不屑地撇撇嘴,“你不会以为复仇不需要死人吧?”

说着,她便不再理会弟弟,将号角放到嘴边,用力吹响。

詹姆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

毕竟在他看来,这个号角肯定是假的。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穿过木墙、泥土、风雪、云层,在漆黑的夜空中回**。

门外的托蒙德听到这个声音,微微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就撇撇嘴,自言自语道:

“还真是个疯女人。但也是个蠢女人,一个假号还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猛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整个地下室都在摇晃,仿佛地震了一样。

托蒙德连忙爬出地面,还没等他喘口气,就突然一个尖锐的呼喊声:

“长城倒了!长城倒了!”

声音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在寒冷的夜风中回**。

托蒙德向北望去,黑暗中,那遥远的地平线处,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长城倒了?

怎么可能!

他张口欲言,但从北席卷而来的冷风却将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种寒意,自他从永冬之地南下进入长城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过。

这一刻,托蒙德心中被荒谬和恐惧填满。

长城,真的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