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年底,天空依旧飘着雪,文文和苏岑来到北京,打算到娇娇出事的地方去祭奠她。

为了体会娇娇当初来到北京的路程,他们特地乘坐火车,坐了一宿硬座,一夜未眠,难以合眼,却也不觉得困倦。

到北京以后,他们去了娇娇居住过的每一个地方,最后还特地入住了娇娇出事时住的酒店,还选了她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2104。

这个房间跟酒店的其他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高了一些。如果不像娇娇那样,穿着婚纱跳出窗外,做那种一生只能做一次的重力加速度体验的话,真的完全没有什么分别。

二人跟酒店沟通了数次之后,终于获准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到酒店楼前的空地上给娇娇祭奠。只是摆了一些百合,还烧了纸。以及,落了一些去年今日没有落完的眼泪。

祭奠完回来,文文站在娇娇出事时的窗户前面,看着日新月异的城市夜空,时隔仅仅一年,景象却是大不一样了。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娇娇到底为什么自杀。”身后的苏岑突然说,“娇娇刚去世那会大家都比较悲痛,思绪容易被周遭干扰。现在沉淀下来想一想,我觉得娇娇还是非常有爱的,尤其是母爱。这一点,从她当初宁死也要保住小乐就可见一斑。所以我觉得,娇娇还是没有从那次的枪击事件中走出来,她失去她的第二个孩子对她的打击很大。”

关于娇娇的死,他跟文文一直各有观点。苏岑的观点更加理性,文文的观点更加主观。

“导演知道了一切。”文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很多故事。

“你是说娇娇是因为愧疚?”

“有一点。也不完全。也许吧。”

“什么意思?”

“导演知道了一切秘密,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跟娇娇在一起。”文文的立场不容易改变,她一直在怪导演,“娇娇也知道了导演知道了一切,她也没作声,她在观察导演的反应。”

“我的天呐!”

“她想看看导演怎么做。”

时隔一年,再次听到这些,苏岑依旧满脸惊讶之情。

文文继续说道:“如果导演当没看见,她也许会因为愧疚默默地离开。”

“导演不是这么做的么?”

“当然不是!”

“那他挑明了?”

“也没有。”文文始终看着窗外,“比挑明更可怕。”

“天呐!你是说他的报复行动?”

“对。他开始在暗中报复。”

苏岑不出声,让她继续往下说。

“找日记里的男人们。”

“……”

“光陪人家的医药费就花掉二十多万,还进过两次号子。”

“关于这些,娇娇跟你说了?”

这次轮到文文沉默。

片刻之后,文文继续说道:“导演以为娇娇不知道这些,但其实她都知道。”

“真看不出来导演的内心这么阴暗。”

“他其实比李元亮和尚伟烨更加可怕!”

“你是说导演内心深深的恨和报复逼死了娇娇?”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所知道的,结论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

“天呐!”苏岑今天好像一直在重复这句,“这个故事就让它终止在这里吧,我不想再写下去了。”

文文继续看着窗外沉默。

“终止在娇娇死去。”苏岑决定。

“其实娇娇死后故事才是正式开始。”

“不!”苏岑摇摇头,表示不能接受,“后面的故事我开始不喜欢了,太可怕了!有一天小乐长大,知道了他的亲生父亲李元亮是他的养父导演逼死的,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也是导演给逼死的,那他非疯了!”

“随你吧。娇娇把故事交给你了。”

“我希望她用她生命的结束给她的故事画上句号。”苏岑的语气有一点哽咽,稍微想了一下,他又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挺复杂的,但我还是愿意把它想得更美好。娇娇之前做过很多她自认为是错误的事情,所以她后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去偿还,这些都是自我救赎的表现。娇娇欺骗李元亮说孩子打掉了,给对方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但是娇娇后来也不惜用自己生命去保全这个孩子,这就是对李元亮的弥补。包括后来她把借的那些钱都还了,还把自己的眼角膜捐了,应该说,但凡她该做的,她能够做的,她都做了。她选择了用自杀这种方式为自己判刑。”

“我也挺黑暗的,所以我需要你,你的阳光能照亮我的心。”文文说。

“越是阳光的人,内心就越黑暗。”

“怎么说?”

“物体受光的面积越大,阴影的面积也就越大。人也一样,正能量和负能量是相等的。越是阳光的人,他的心里就越是充满阴影。只不过,有的人善于自控,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释放阳光,知道怎样约束阴影。”

文文突然说:“其实我还知道一个秘密,算是你的阴影吧。它可能会让娇娇的故事变得更加阴暗。”

“是什么?”苏岑马上又后悔了,“还是算了,不要说了。”

“是关于你心里的秘密。”

“我怎么了?”

“你暗恋娇娇。”

“天!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爱娇娇。从你见她的第一面,也许,你是为了能够见到娇娇才跟我在一起的。”

“这也是娇娇告诉你的?”

“不。她才不会说这个。我是自己分析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我也不能老傻呀。女人在感情方面是很敏感的,再笨的女人都一样。”

“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娇娇。”

文文又是沉默。

“你要生气了吗?”苏岑关心地问。

“不。如果是在娇娇生前,我会生气,也许还会跟你吵架,甚至分手。但是娇娇死后,我不会怪你,哪怕一点点都不会。”

“为什么?”

“因为娇娇是我最好的姐妹,你爱她,说明是你眼光好。我也爱她。”

“你真的变聪明了许多呀!”

“不过娇娇已经走了,你爱她也没有用。所以你要不要重新接受我?虽然我不如娇娇漂亮!”

“其实我早就已经接受你了,不然也不会跟你结婚,跟你有孩子。”

文文低下头去,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让她的脸上轻易地透出幸福感来。

……

好了,亲爱的朋友们,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裴娇娇的所有故事,她是我的女朋友孙文文最好的姐妹。以上内容,是我根据对娇娇的采访所写的故事,算是她的回忆录吧。

我叫刘苏岑,一个梦想着成为伟大作家的普通人。

我很荣幸能认识娇娇,这样一个敢爱敢恨敢拼敢闯的女人,她的人生如此曲折丰满,她的生命如此绚烂多彩。

她真的很漂亮。我不只是说外表。

最后,我们都很想念她。

2017年4月1日截稿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