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笑意褪尽, 只剩一片茫然,再看向月妩时,又变成了冷漠与怨憎。
“来做什么?”他没动, 双眸盯着月妩。
“说是来、来接公主回府……”杜宇越说声音越小。
温慎将月妩紧皱着的眉抚平,勾了勾唇, 道:“请人进来。”
“请去偏厅吗?”
“请进正房里来。”
月妩一惊, 抓他臂膀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急急摇头,哑声求:“不要。”
“这……”杜宇在门外也是急得抓头挠腮,虽说正房和卧室隔了一扇小门,但可是什么都听得见。他现在就想扇自己一耳光, 骂自己方才多了那一句嘴做什么。
温慎却云淡风轻重复一遍:“将人请进正房里来。”
“天色已晚,不如让人回去,明日再……”
“叫他进来!”温慎突然怒斥一声,门外的杜宇和帐内的月妩都被吓得一抖。
月妩鼻头一酸,眼泪又要往下掉, 小声哀求:“温慎,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温慎低垂着头, 眼中一片漠然, 不急不慢抹掉她眼角的泪,听着外间的门被推开,便俯身狠狠在她脖颈处撕咬。
她受不了这个,忍不住要出声,却又不想被人听见, 只能死死咬住唇。
她的忍耐,她的抗拒, 她的眼泪,全成了她问心有愧的证据。
温慎居高临下看着她,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恍然又想起前几日在城里问过的。
凡是京城人士,没有不知道平阳郡主和裴大公子之事的,所说的故事毫无二致,皆是他二人如何恩爱如何甜蜜。
他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裴喻就活生生地站在外面。
这几次的交锋他皆落于下风,裴喻眼中的势在必得清晰可见,这样的自信来自何处,他很难不多想。
他翻身而起,扯开帐子,冷声道:“你回去吧。”
月妩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缓缓撑起身,小声抽噎。
温慎心中越发烦躁,匆匆套好衣裳,要起身:“我让他进来接你,你可向他证明我们还未来得及如何。”
“不要。”月妩抓住他的手腕,“不是你想的那样。”
“从今往后,我如何想的,都与你无关了。今日回去后,再不要来寻我,若是来寻,我也不会再见你。”他扔下一句,甩开她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去。
“温慎!温慎!”月妩顾不上穿衣裳,随手披了一件薄纱,追下床,从身后抱住他,哽咽道,“你想这样便这样,我不哭了,你别走。”
他被困在原地,沉默不语。
“小妩,明日要回门去见殿下,你还是跟我先回去吧,待回去见过殿下,我再送你过来。”外间裴喻突然开口。
沉默被撕开一道口子,温慎心中的妒意再也关不住,赌气道:“还请驸马以后看好公主,莫要叫她再往我这里来了。”
“温慎,温慎,你听我解释……”她哭喊得大声,门外都能听见,“我们现下就去见舅舅,我这就去求他和离,你别走别走。”
她松开他,快速穿好衣裳,踩上鞋,拉着他,猛得推开门,急急往外走。
“公主公主,莫再闹了,现下宫门已要落下,你如何进宫?”裴喻在后面追。
“不用你管!”月妩长发未梳,走得极快,猛然回首,发丝全缠在脖颈上,隐隐约约露出些红痕。
裴喻上前要牵她那只空出来的手:“夜闯宫门是死罪,莫闹了,我并未不许你来温大人这处,只是明日回门的日子,若不回去,殿下知晓了会怪罪。”
她用力挣扎,想要甩开那只手:“我说了!不用你管!即便明日被砍头,也与你无关!”
裴喻一阵苦笑:“结发为夫妻,我如何能不管你?”
“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我早就与你说明白过!你……”月妩正在争执,她握住的那只手忽然挣开。
她转头,看见温慎失望的双眼,她要解释,可温慎退开几步,已先一步开口:“从前一切,皆为过往,还望公主珍惜当下,莫要沉溺在过往当中。”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杜宇,送客。”
月妩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被裴喻往外牵。
她不肯,就站在门口大吵大闹起来:“我不走!你松开我!你我除了强行许下的一纸婚约,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温慎府宅位于京城官员府邸聚集处,来往的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人,此刻一闹起来,门外的经过的马车肉眼可见地放慢了行速。
月妩顾不了那么多,挣开裴喻,又往门里跑:“温慎!我不走!”
杜宇站在门口又尴尬又为难,看了一眼裴喻,小声道:“驸马爷,您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裴喻未答话,追过去几步,将月妩打横抱起,强行往外去,吩咐一声:“关门吧。”
月妩拼死挣扎,手脚都乱挥在裴喻身上,发出阵阵闷响,仍在喊叫:“别关门!别关门!”
那扇门并不由她指挥,就在她眼前缓缓关上,如同那年她如何也过不去的城门一般。
她挣扎不动了,裴喻也不束缚她了,她缓缓站在地上,将气全往跟前的人身上撒去:“你为何要来!为何要来?!我已是公主了,你一个无职无权的驸马,凭何管我?!”
裴喻只静静站在那儿,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伸手要触碰她凌乱的发:“莫闹了,这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让人看了笑话。”
“滚开!”她大呵一声。
动静的确大,温慎坐在正房里都能听见。他目光似乎能穿过影壁,穿过厚重的木门,看见她站在门前哭闹的样子。
是因为他而哭闹,但他赢了吗?或许是输得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黑得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一束清冷残缺的月光,外面的争执结束了,不知去哪儿了,可他仍旧坐在房中,盯着那座雕花影壁出神,直至天明。
早朝中,皇帝坐在上首,笑眯眯问:“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臣有本要奏。”有臣子上前,“平阳公主藐视圣旨,有失体统,有违妇道,与驸马成亲不过两日,便与中书令纠缠不清,在其门口衣衫不整,大吵大闹,实在有伤风化!”
皇帝挑了挑眉,看向温慎:“不言,你说呢?”
温慎上前一步,弯身跪拜,沉默不语。
臣子道:“温大人问心有愧,无言以对。”
皇帝面上依旧挂着笑,又看向驸马平时的位置,恍然道:“噢,驸马还在休沐。既然如此,不如等驸马休沐结束,朕在亲自问他。这毕竟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儿,外人也说不清。”
“陛下!”
“朕还有要事处置,退朝,改日再议。”皇帝说罢起身便走,两旁的内侍随即鸣唱退朝。
没走几步,他又转过身来:“温大人,朕还有些事要寻你,进内殿来吧。”
温慎转身应是,缓步跟了进去,跪在内殿之中。
皇帝笑了笑,看了看他,朝内侍招招手:“去,给温大人赐座。”
“多谢陛下。”他叩首,躬身坐在凳上,听候旨意。
“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臣不明陛下此话何意。”
皇帝微微弯起唇,稍稍直白一些:“你与平阳的事,你是如何想的。”
“公主与驸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臣愿他们二人今生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来世仍在一处。”
皇帝忍不住想笑,又觉如此有失体面,掩唇轻咳以掩之,抿了口茶水,稍微平静些了,又道:“朕瞧着,平阳心中还是有你的。”
“陛下切莫听了旁人谗言,污蔑公主清白。”
皇帝又是一阵咳嗽,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去吧,去处理公务。”
“臣遵旨。”温慎起身,退出内殿。
皇帝伸着脖子往外望,动动手指,悄声问:“人走了?”
内侍快步去了门口,往门缝外看了一眼,点点头:“回陛下,人走了。”
皇帝这才笑出声来:“朕让你去探查的,查的如何了?”
“这……”内侍有些为难,“臣也只能在门口看看,总不能藏去他们床底下,如何能知晓细节如何?”
“你还敢顶嘴了!”皇帝抽了毛笔,朝他身上扔。
内侍虽是跪下了,但脸上并未有惊吓之色,只道:“那日是在温大人门口闹了许久,否则也不能被人瞧见,今日有把柄来禀告陛下。只是公主如何吵,温大人都未出门一步……”
“唉。”皇帝皱着眉,摸了摸下巴,思索一番,“你说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呢?连朕这个外人都瞧得出来平阳心中有他,他为何不肯见呢?”
内侍偷看皇帝一眼,垂首道:“陛下这样了解温大人,尚且猜不出,更何况臣这个外人呢?”
“若是朕能随意出宫,去亲自看看便好了。”
“陛下说笑了,这天下都由您管着,一天离了您便都转不了了,您如何能出宫?”
“还是你说话好听,改日教教温慎那个木头。来伺候纸笔,朕要批折子了。”
内侍一脸谄笑,提着下裙,小步跑过去,跪坐在一旁,缓缓研墨。
一直到晚上,天黑了时,有内侍来劝,皇帝终于放下纸笔,起身要走。没走几步,他又停下,问:“今夜还是温慎当值?”
“正是,温大人一早来便与当值的大人商量了,今夜由他当职。”内侍答。
“一直住在这儿算是什么事儿?快要休沐了,休沐日不许他赖在宫里
,否则朕去哪儿看这样不用花银子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