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车后才见月妩睁着眼, 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垂首抵了抵她的额头:“都听见了?”
“嗯。”月妩还有些迷茫,“我怀孕了?”
“嗯, 大夫说日子尚浅,还诊不太出来, 但十有八九是有了。”
月妩抽出手, 放在自己小腹上, 看着他:“在这里?”
他点了点头:“是在这里。”
“喔……”月妩呆呆点头。
“叫你不要胡来……罢了,也不怪你,是我经不住**。”温慎摸了摸她的脸,“有了身孕, 以后万不能再那般了,也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提重物,也不要出去放羊了。”
她在他手心中蹭了蹭,乖乖点头:“我这些天这样犯困, 是因为他吗?”
“嗯, 大夫说了,过段时日便好了, 不必担心。”
她茫然收回眼, 愣愣看着车窗,还是没法想象自己肚子里突然多了个东西,直到下车还未回神。
惠真在家已备好饭菜了,满院子都是香味儿,马车里都能闻到, 但月妩也只是弯了弯唇,道了句:“有好吃的。”
“是有好吃的, 就等你们来了!”蕙真笑着迎过来,才发觉她面露疲惫之色,忍不住皱了眉,“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听到吃的都提不起劲儿了?”
温慎小心翼翼将她扶下车,解释一句:“大夫说是有身孕了,身子不大舒服。”
蕙真一愣,喜笑颜开:“那是喜事儿啊,你们一个个的为何都垮着脸?快进屋快进屋,还好今日做的都是清淡的,你应当能吃。”
温慎应一声,扶着月妩进门。
“闻到这些气味可有什么不舒服?”蕙真坐在一旁问。
月妩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能吃得下东西就好。”蕙真往她碗里夹了些菜,又劝温慎,“慎弟莫要担忧了,我也不是这样过来的,现下也不是好好的?你这样担心,小妩她跟着也会紧张,反而不好。”
“我知晓了。”温慎扯了扯嘴角,也往月妩碗里夹了些菜,“吃吧,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定饿了。”
月妩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菜。
众人皆屏息看着她,见她只是吃饭吃得比平时慢些,并未犯呕,都放心了一些,各自动筷。
吃罢饭,她和小侄子玩了一会儿,又开始犯困便去睡下了。
温慎则是和谢溪行搬去书房,弄了些下酒小菜对饮。
他也不说话,一个劲儿饮酒。
连喝了好几杯,谢溪行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他:“只是怀了孕,又不是出什么大事了,你何必这样担心?”
“我本就不愿让她生养,又思及她年岁还小,即便是意外有了孩子,也得是再过两年的事,谁知才不过月余,她便有了身孕。”他夺过酒杯又一饮而尽,“是我不该日日寻欢作乐。”
谢溪行觉得好笑:“这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生育?就偏她不能?”
温慎低斥:“旁人如何我不知晓,与我也没有干系,可她是我妻子,我焉能眼睁睁看她出事?”
“可如今不还没到那一步,你何苦杞人忧天?你那乡下是不行,待她临盆之际,你带她来这里住。蕙真是过来人有些经验,当初接生的那个稳婆也是个稳当的,有她们看着总不会有事的。”谢溪行劝慰一番,又夺了他的酒杯,笑道,“我看旁人有喜都是欢天喜地,怎到了你这儿反而这副样子?”
他沉默不语。
“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愿意伺候你家那祖宗?你若如此消沉,可就真没人管她了。”谢溪行拍了拍他的肩,“振作些,别自己吓自己。”
温慎未置可否,也未再饮酒,沉默片刻,道:“我有些事儿想问嫂子,当面问又觉不便,我写下来,你帮我去问问,我也好有所准备。”
谢溪行哪儿能不应,当即为他寻来纸笔:“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你写就是。”
他正了正神色,铺陈纸张,提笔书写。
谢溪行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你这是打算去当妇科圣手?”
他未答话,只接着往下写,写了满满两张纸,才堪堪停笔:“我暂且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其它的,往后再补充。”
“行,你先放这儿,等孩子醒了,我便去问,保管每一条都问得清清楚楚。”
“多谢。”温慎脸色稍霁。
谢溪行这会儿敢说笑了:“我从前倒是未想过,温慎会是一个能日日寻欢作乐的人。”
温慎避而不答,他方才是有些心急,又有些喝多了,才会口不择言将私事说出来,这会儿已后悔万分。好在谢溪行并非宋积玉那样的人,他心中才稍感安慰。
“行了,也莫说这些了,明岁说不定便要考试,你来与我温温书。”
温慎自是乐意至极,喝了醒酒汤,与他在书房解了一下午题。
临近日落,刚讲至重点,月妩忽然在门
外唤,他立即放下纸笔,快步走了出去,留谢溪行一人叹气。
“醒了?”他牵着人回到厢房,关上门,摸了摸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饿不饿?”
“还好,不是刚吃完午饭吗?”月妩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
他摸了摸她的头:“那我一会儿去与嫂子说一声,叫她晚些备饭。”
月妩应一声,偷偷抬眸看他,被他逮了个正着:“在瞧什么?”
“不言。”月妩笑着看他,摸了摸他的眼睫。
“嗯?”他眨眨眼。
“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他轻轻应了一声:“是我不好,明知即使不弄在里头也未必没有怀孕的可能,还每日与你欢好。”
“不怪你。”月妩蹭了蹭他的脸,“你早与我说过的,是我自己没当回事,也是我自己每日非要拉着你的。”
“小妩……”他手臂紧了紧,将人按在怀里。
月妩也紧紧抱住他,笑着道:“好神奇,我这里有了个孩子。”
说罢,她又想起什么:“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同房了?”
“是,暂且不能了。”
月妩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可是我想和你亲亲抱抱,还有那样。”
他弯了弯唇:“待孩子生下来再说吧,我已与溪行说好了,到时你来县城里生产,我们提前找好稳婆,还有嫂子在旁边看着,应当没事的。”
“那你呢?你能在旁边守着吗?”
“你想让我在旁边守着,我就在旁边守着。”
“这样就好。”月妩眉眼染上笑意,“要有你在,我才放心。”
温慎握住她的手:“只要你好好的,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仰着脖子,在他唇上贴了一下:“我感觉还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除了时不时犯困,其它的都和以前差不多,能跑能跳,只是温慎不许她跳罢了。
过了年,学堂再开学时,已临近二月。
她小腹已微微凸起一点儿,厚棉袄一穿却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先前时常犯困的毛病也好了不少,精神好了许多。
天还冷着,她坐在义学的小室里,烤着火盆,怀里还揣了个手炉。
没过多久,周天从院门外跑进来,她立即起身去接。刚走快几步,想起肚子里的小东西,又放慢了些。
“夫子!新年好!”周天咧着嘴向她行礼。
“新年好新年好,我在县城里过年,都没去给你拜年。”她上前去扶。
“应当是我给夫子拜年才对,只是我听人说你们去县城了,就没过去。”
她点点头,眉眼弯弯:“我有一件喜事要跟你与小芳说。”
“什么喜事?”周天好奇。
“待会儿就知晓了。”她牵着周芳要走,还未出院门,温慎就追了上来。
温慎本在讲学的,余光瞧见她们要出去,也顾不上那么多,只得暂停追出来叮嘱:“手炉带了没?”
月妩举了举揣着的手。
“路上慢些,走路上干了的地方,不要乱吃东西,不要坐太久,若是要做针线活,也得少做些,不要久盯着针线……”
“好了好了,我知晓了,我会注意的。”
温慎无奈抿了抿唇:“中午我去接你,不要急着跑出来。”
月妩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好,我会在冯家等你,你快去忙吧。”
他将她身上的披风又整理一番,才一步三回头进了学室,目送她离开。
一旁的周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咋了?”从前也未见这样紧张啊?
月妩拍拍她的手,眨了眨眼:“一会儿你便知晓了。”
冯家,周芳刚诊过脉,见她俩来,立即起身要接,身旁的丫鬟按住了她,代为迎接。
其实也不用人来接,周天和月妩自个儿就大大方方进去了。
周天往椅上一坐,耸了耸肩:“夫子说有喜事,但一路都不肯说,非要到你这儿了一起说。”
周芳笑问:“不知是有何喜事?”
月妩微微挺了挺小腹,双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灿然:“我有孩子了!”
“啊?”周天噌一下起身,朝她走来,左看右看,“挂不得温秀才这样紧张,叮嘱了好些话。”
周芳来不及跟她们说什么,忙叫来丫鬟,急声吩咐:“大夫还未走远,快将人请回来,给夫子也请个脉。”
丫鬟笑着应是,转身跑了出去。
周芳这才看向两人:“怪不得过年前冯苑说温秀才来寻过他,问他寻大夫。我当时还说过他,既是温秀才来寻,定是有夫子有关,怎的不问个清楚?好在是喜事。”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月妩连连摆手,“那会儿总犯困,想必温慎是太着急了才来你们这儿,后来去医铺里看过,大夫说并未有大碍。”
“无碍便是再好不过的。大夫回来了,快,让大夫给夫子再诊诊。”
老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丫鬟搬了小凳来,又在月妩腕上隔了手帕,才叫大夫来看。
屋子里的人都屏气凝神,盯着老大夫的手指看,周天更是蹲在月妩腿边,大气都不敢喘,看着大夫手抬起,便迫不及待问:“如何?”
老大夫脸上带着一点儿笑:“没什么问题,这孩子安稳得很。”
“如此甚好。”周芳也笑开,朝丫鬟使了个眼色,“翠儿,送大夫出门。”
周天和月妩对此一无所知,周天还蹲在那儿盯着月妩的小腹看:“也没见什么不同啊?”
“夫子比我还晚一个月,我都还未怎样显怀,夫子当然看着没什么不同了。快,快来这边坐。”周芳拉了凳子,邀人过来,“过年无事可干,又不能乱跑,我和小天将后面的课业都自学过了,还请夫子来检查呢!”
月妩随即严肃起来,坐在条案前,仔细检查她们两人的情况。
确如周芳所言,后面的知识她们都自学过了,前面的也都温习过,除了偶尔几处小错误外,并未见有大问题。
月妩将书本一合:“那过段时日,我们开始学论语吧!”
周芳周天都兴奋得不行:“认了那样久的字,终于可以看看完整的书册了!”
“我先回去准备准备,咱们下旬开始学。”
她的确学过论语,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况且学的时候也是囫囵吞枣,她怕误人子弟,还是决定要先请教请教温慎。
只是冬日还未完全过去,天黑得依旧早,稍暗一些后,温慎便不肯给她讲了,催促她早些休息,她也就只好作罢。
刚躺下不久,外面就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躺在炕上,掀起衣裳,露出微微凸起的小腹,就着烛火仔细研究:“温慎,你看看,是不是变大了一些。”
温慎刚洗漱完,擦了水,上了炕,给她盖上被子:“莫露在外头,当心着凉。”
“你不想看看吗?这可是你的孩子。”她有些委屈。
“我想看也不能不顾你的身子啊。”温慎放缓了语气,躺进被子里,暖了暖手心,轻轻在她小腹上摸了摸,“是比先前大了一些。”
她哼哼两声,翻了身,侧卧躺在他怀里:“你搂着我睡,搂紧一点儿。”
“好好,我搂着你。”温慎掌着她的脑袋,用下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课业上的事儿不要太操心了,等生完孩子,恢复好了,你想怎样便怎样,我绝不约束着你。”
她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应了几声,第二天依旧想怎样就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