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说得有理, 若真要赶她走,明日一早将她打发了就是,何苦这般费力这会儿带她走?
月妩心中惴惴不安, 快速起身穿戴,想从后窗翻出去。
住在这儿她心中一直不安, 早摸清了小宅子里的路, 随时准备着跑, 这会儿刚巧派上用场。
脚还没踏上桌子,她又收了回来,将绣鞋脱下来,往桌上按上两个脚印, 快步回到床前,钻进床底。
此时,人声由远及近,已到了门口。
老管家在门口唤了一声,没听见人应, 那几人直接推了门, 往房里走。
“人呢?”
“我也不知。”
“桌上有鞋印,应当是跑了!去追!”
听着人声走远, 月妩仍不敢出去, 现下天太黑了,她又不认识路,若是出去又撞见什么人,只会死得更快。
她没想出去,但老管家走了过来, 低声道:“陈姑娘快出来。”
月妩一怔,屏着气不敢呼吸。
“方才老奴故意往窗口看了一眼, 将那几人引走了,但不知他们会不会回来,陈姑娘就在这儿恐怕不安全。”
月妩与老管家相处有一段时日,知晓他与妻子一同守在这小宅子里,还有几个已成家的儿女,心中对他还算是有些信任。
她从床底爬出来,带出一身灰:“那我该去何处?”
“陈姑娘随老奴来。”老管家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引着她往侧门走。
从侧门出去是一条窄巷,窄巷也对面有一排小宅子,老管家找到最后那家宅子,敲响了门。
没多大会儿,一个妇人开了门。
老管家介绍:“这是老奴的大女儿,她夫家去了,如今一个人住在这儿,陈姑娘不如在此歇上一夜,明日天一亮,立刻便走。”
月妩连连点头:“多谢您。”等她找到她娘定会回来报答。
“不必道谢,少爷的事便是老奴的事,您快些进去吧,莫要被发现了。”
月妩未再多言,快速进了门。
妇人打量她两眼,引她去了卧室:“姑娘在此将就一夜吧。”
烛火点亮,她才瞧见妇人的面容,还算和蔼。
她心中稍定:“多谢收留。”
妇人又叮嘱几句,转身离去。
一夜半梦半醒,直至天色朦胧时分,她便起了身,也未敢与人打招呼,裹紧帷帽,急急忙忙往外去。
船票并未在她手中,如今她只能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思来想去也只有嫂子那里可以躲避一二。
她边走边问路,一路跌跌撞撞到了江陵城门。
城门有侍卫守着,不知在盘查些什么,要排几步才能出门。
月妩有些心慌,怕这些人是冲她来的,在城门前犹犹豫豫半晌不敢动身。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她额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四处张望,既要注意有没有人追来,又要想法子出城门。
极度紧张之下,视觉越来越灵敏,她在吵闹的人群中认出了先前温慎借过钱的少年。
她想也不想,朝着少年奔了过去:“你、你...”她不知该如何称呼。
少年停下驴车,疑惑望她:“姑娘有何事?”
她掀开一点儿帷帽:“我是、我是……”
“你是温秀才
的表妹吧?”少年一眼认出了她,“你为何会在此处?前两日我刚见过温秀才,见你未在,还问了一句,温秀才也没答。”
她哪有闲心说这些,立即放下帷帽,抓住牛车,急忙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可否捎我一程?”
少年恍然明了:“我要去县城送货,姑娘若需要,我可载姑娘一程。”
月妩并未客气,提着裙子快速上了马车,等着车稳稳前行后,才道了谢。
城门口的侍卫只瞥了他们一眼,并未拦下盘查,应当不是来抓她的,她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你能不能将我送到往莲乡的路口?”
“没问题!反正我在午时赶回江陵城便行。”
现下有了车,她想直接去寻温慎,毕竟在嫂子那儿恐怕也并不完全安稳,谢溪行向来不喜欢她,或许会将她赶出去,那她还不如直接寻温慎。
驱车的少年一路上闲话不停,问她去哪儿了,问她为何没和温慎在一块,又问她是不是要去寻温慎。
她只是应付几句,不知该如何回答。
到了岔路口,少年将她放下,驱车离开。
她不敢多逗留,立即在路口寻人,想乘车去莲乡。
此时的牛车驴车多是从莲乡来县城的,没几个回莲乡的,有好心的老伯让她在路边等等,下午回去时带上她。
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拢这裙子蹲在路边等,看着太阳升到正空又缓缓降落。
直到日光微薄,老伯终于驱车赶回,捎上她往莲乡去。
车上还坐了一些莲乡的村民,叽叽喳喳闲话,不知怎的便扯到了她身上。
“丫头,瞧你不像是乡里人,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莲乡并不富裕,少见外地人,就连附近县城也没几个人往这儿跑。
月妩抿了抿唇道:“去寻人。”
“寻何人?说不定我们还认识呢?”
“寻…”月妩顿了顿,道,“寻温慎。”
“原来是去寻温秀才的呀,那倒是常见了,一月里总会有几个人来寻温秀才。”
几人消了疑心,又开始谈论起温慎来。
“我听闻温秀才的婚事取消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那日我问起,他亲口答的。”
“那敢情好,我还有一个侄女,还未说亲,将好说给温秀才。”
“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月妩垂着眼,未参与讨论,一路沉默着到了莲乡。
看到前方那一片竹林,老伯停了车:“温秀才就住在此处,姑娘从这竹林小道穿过去便能寻见。”
她早将这片竹林映入心底,怎会认不出来?她道了谢,跳下马车,一瘸一拐朝竹林小道上去。
牛车颠簸,若是从前她定要哼哼唧唧上半晌,可现在却觉得坐牛车也没什么不好。
越过竹林,她看见了那道紧闭的柴门。
明明很快便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可她却忽然失了勇气,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
肚子咕噜一声,她才抬了抬步子,往门前挪去,扣响院门。
并没有人来开门,应当是不在。
她靠着院门,坐在地上,抱住双膝,静静等着,就像第一回 来这里那样。
温慎平日里都在书院读书,也不知晚上会不会回来,若是不回来她该怎么办?去寻嫂子吗?
可在她心中,唯一能完全信任的还是只有温慎。
夜色蔓延,缺月昏昏,地上的竹影随叶枫摇晃,时不时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分不清是单纯地竹叶响动还是有人走动。
月妩最怕黑了,这会儿只能埋头在双臂中,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越来越亮时,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离她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
她缓缓抬眸,正好对上青年的双目。
是温慎。
她只是愣了一瞬,快步跑过去,跌倒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陈姑娘……”
“你终于回来了。”
温慎想推开她,却听到了她的哽咽声。他闭了闭眼,淡淡道:“陈姑娘,你我这般于礼不合,还请姑娘自重。”
她一怔,手指屈了又伸,最终还是缓缓垂下,退开几步,站到一旁,垂着头,小声道:“我知晓了。”
温慎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浓浓夜色掩住他泛红的眼眸:“不知陈姑娘这样晚来寻在下是有何事?”
月妩咽下哽咽:“能……能收留我几日吗?待我买好船票便走。”
温慎默了默,抬步上前,开了门锁,往院中走。
他并未休假,今夜本是应在书院中住的,只是傍晚恰巧遇见人,告诉他陈姑娘去寻他了,他才匆匆赶回来。
院门外的人没跟进来,他走回去,轻声道:“进来吧。”
月妩得了准许,才敢踏进院门,随他进入房门,坐在条凳上。
他也没问话,只转身出了门,又进了厨房,没多久,弄来些吃的端上桌。
“多、多谢……”月妩不敢看他,只垂着眼,小口吃着碗里的菜,边吃眼泪边往下掉,到最后,整个屋子里都是她的抽泣声。
温慎不知她在哭什么,心却有些揪起,避开眼,微微握紧拳。
她见他半点儿动静也没,以为他烦了,死死咬住唇,快速吃完东西,再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我吃好了。”她摸出帕子,擦了擦唇。
她手中的帕子是绣了花的,身上也是绫罗绸缎,都是宋积玉备下的,与这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
“我、你能借我一身衣裳吗?”
温慎默默起身,将木柜中的衣裳抱出来,这些都是她从前穿过、后来又落在这儿的。
她要上前去接下,可温慎绕过她,将衣裳放在了干净的桌上,似乎不愿与她有一丝接触。
“你今晚便睡此处。”说完,温慎毫不留情跨出房门,进了厨房里。
月妩追过去几步,眼睁睁看着厨房的小木门被关上,一丝光亮都无。
她瘪了瘪嘴,看了一会儿,慢慢回到屋里,爬上炕,缩在被子里。
这里的味道一点儿都没变,可她却变了。
她再不敢那样无所畏惧地敲响温慎的房门,向他哭诉夜有多黑她有多怕,也再不敢肆无忌惮地抱住他要他哄睡觉。
她还是怕黑,半宿睡不着,天蒙蒙亮时才敢阖眼。
醒来时,温慎并不在家,灶台里的饭也快冷了,应当是走了很久了。
她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上,捧着饭碗,双目失神地盯着远处,讷讷往口中喂着冷饭。
吃罢饭,她就在坐在屋门前等着,一直等到天黑。
院门一阵响动,她立即起身,往前快速几步,看见人后,又往后退了几步,抿了抿唇:“你回来了。”
温慎看她一眼,关上院门,提着食盒进屋,放在桌上,并未言语。
她默了默,道了声谢,缓缓打开食盒,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温慎道:“在下先出去了。”
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人便出了门,又钻进厨房里。
她含着泪吃完晚饭,静悄悄的,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日温慎照旧早出晚归,一连好几日,许是休假了,他没再往外跑,月妩起来便瞧见他砍了柴回来,正在院中劈柴。
她想去帮忙,却只敢远远看着。
温慎余光早就看到了她,劈完柴,洗了手,便朝她走来:“陈姑娘要买去何处的船票,在下可以代劳。”
她呼吸一窒,鼻尖泛酸,又想掉眼泪:“我、我……”
温慎没等到答案,转身进了厨房,继续忙碌。
月妩不敢追进去,也不想在外面哭,躲进正屋里,一个人待着,默默擦眼泪。
她刚抹完泪,感觉心中好受一些,忽然听见了外头的女子声。
“温大哥,你在吗?”
月妩透过窗缝往外看。
温慎从厨房里出来,面上带着一点儿笑意:“何姑娘。”
穿着
粗布裙子的女子拎着竹篮跨进院门,将竹篮笑着道:“我知晓你今日休假,刚巧昨日又做了些包子,想着来给你送一些。”
“劳烦你了。”温慎转身从厨房里也拿出些菜,装在篮子里,“家中就我一个男子,不便留你吃饭,这些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若不嫌弃,便带些回去吧。”
女子坦然接下,又闲话几句,转身离去。
月妩还在看,不料温慎忽然转身,视线恰好对了个正着。
她心中一慌,快速转过身,愣愣靠在窗边的墙上。
过了许久,她再趴在窗缝边看时,人已经去忙了。
她握了握拳,很想去问问那女子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她再没有那样的莽撞与坦然。
待到日午,外头敲了门,说是吃饭,她才又与他共处一室。
她端着碗,心中还惦记着上午的事,时不时掀起眼皮偷偷看他一眼,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那个……女子是谁?”
温慎手一顿,没有抬眼,淡淡道:“村头何家的。”
“她、她……”月妩不敢问。
温慎也不追问,吃了饭,默默去洗碗。
月妩在厨房门口踌躇许久,鼓起勇气问:“要我帮忙吗?”
温慎连头也没回一下:“不必。”
那点勇气消失殆尽,她又退回去,回到主屋里。
傍晚时分,外面又传来一阵吵闹声,是谢溪行来了。
“温慎,那狐狸精现下是不是在你这儿?”
月妩心中一颤。
“她不是在陶师弟那处吗?”温慎倒是镇定。
“宋积玉与我说,陶敏说她走了,也不知她去哪儿了。你这几日总不在书院宿,若非是为她,我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谢溪行声音中都带着怒气,“你让开!”
脚步声传来,门嘭得一声被打开,月妩怔怔与来人对视。
谢溪行心中大怒,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往外拖。
“溪行,住手!”温慎将她抢回来,护在身后。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疯魔了,为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狐狸精书书不读了,学学不上了!”谢溪行上前要推开温慎,“今日我便带她去见官,我倒要看看她是从哪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才能将你们一个个迷得神魂颠倒!”
温慎有些气了:“够了!”
他显少这样发脾气,谢溪行一怔,未反应过来。
“我这两日便会送她走,你不必为难她。”
“你最好说到做到。”谢溪行先一步出门,又回头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温慎没答话,回眸垂眼看了下月妩的手腕,也走出去,顺手关上门。
月妩就站在那儿,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
“不要再犯傻了,你那日应当听清了宋积玉是如何说的,你若再陷下去,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那何家的姑娘难道不好吗?温柔贤惠且还识字,你若真喜欢读过书的,待你们成亲,你亲自教她不是更好?”
“没有定论的事便不要说了,当心坏了人家名声。”
“好,我不说,你现在看着我,你是不是当真放下了,这两日要将她送走?”
温慎微微抬眸,坦然与谢溪行对视:“我真放下了,她说要买船票,我明日便带她去买。”
“你想通了便好,尽快将她送走,不要让积玉知晓她在你这里,否则要找你来闹的。”谢溪行终于平静下来,“方才是我话说重了。你若是不喜欢何姑娘,江陵还有很多适婚女子,我请红娘拿画像来给你瞧。”
“不必了,等以后再说吧。”
“好。买船票的事儿我也去问问,明日你直接来寻我就是。”
两人说完,温慎送人出门。
月妩听着人声走远,默默开了门,站在门口处,看着院门外的翠竹。
不久,温慎从翠竹中走出来,看她一眼,略微行礼:“在下替溪行向陈姑娘道歉,方才他是一时冲动才误伤了姑娘。姑娘不必害怕,在下明日便送你离开。”
月妩只看着他,没说话。
她想起他与什么何姑娘谈笑的样子,心中一阵难过,连心都无法跳动了。
谢溪行说,要给他介绍别的适龄姑娘,月妩心中更是接受不了,她又想起那个梦,她无法接受温慎和别人做那种事。
她安安静静的,一直等到夜里,趁温慎起夜的间隙,钻进了厨房,缩在小木床里面。
很快,温慎从外面回来,闩了门,掀开一点被子,躺了下去,随即又震惊地弹坐起身,慌乱下了床,低声斥责:“你做什么?!”
月妩拢紧身上的披风,缓缓撑起身,垂眼沉默不语。
“你出去。”温慎避开眼,指着门外。
月妩抓紧披风,缓缓下了床,朝前走了几步,骤然转身,一把将他抱住:“温慎,你娶我吧。”
温慎闭着眼,强行要将缠在腰上的双臂掰开。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没有和宋积玉做过那种事。”她不肯松手,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我还是干净的,你别不要我。”
温慎双唇微微颤抖,抓住她双臂的手没有再动,忍了忍眼泪,道:“不要这样说。”
“我真的还是干净的,我撞见过宋积玉和蒲霜在一块,他没对我做过这种事,温慎温慎,我真的没有。”她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神情哀恸,“温慎,你娶我好不好?”
温慎垂眼看着她,沉默良久,缓缓松了手,将她身上的披风拢好,低声道:“你现下将我当什么,是父亲,还是仆人。”
她瞳孔一缩,心中大乱,原来那日温慎也在吗?
“不是这样的...”她伸手去抓他的手,“我以前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娘没跟我说过这些,她只说婚事不算是什么大事,并不能困住女子,即便是成亲了也可以随意找……”找面首。
温慎扯了扯嘴角,将她双手挪开,转过身要走。
她又立即从身后抱住他。
“婚姻对你而言不算是大事,你又何必让我娶你?”温慎知晓自己做的不对,身后的人除了一件披风什么也未穿。他该走的,他能挣脱的。
月妩哽咽解释:“我以为她说得都是对的,可温慎,我不想让你和别人做那种事,温慎,不要和那个何姑娘成亲好不好?”
“我...”温慎手指微微颤粟,“我不知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若只是与宋积玉闹了别扭,故意让他吃味,可以去与他说清楚,不要来找我……”
“我没有,我和宋积玉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认真的。”月妩光着脚踩在泥土地面上,绕一圈,站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温慎,我只心悦你,我只想嫁给你,我只想和你做那种事。”
他又道:“若是因为无处可去才这样,我可以……”
“不是!”月妩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下,“不是因为无处可去,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喜欢你,我心悦你,不是孺慕之情,是男女之情。那晚撞见宋积玉和蒲霜后,我梦见你了,我梦见你在我身上……”
他一把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不许她再说。
“温慎,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没和他们发生什么,你若不信可以亲自来检查。”她说着要将他的手往下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