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安澜和莱顿是一鳍一个被维多利亚拱走的。

老雌鲸在离开时还为孩子们撑了腰,冲着那群加拉帕戈斯虎鲸鸣叫了好几声。

短暂的放风之旅后是更加紧凑的练习。

一开始是在虚弱海豚上锻炼狩猎技巧,然后是参与追捕成年海豚,位置从不会危及大局的地方慢慢移动到内包围圈里的地方,最后是尝试独自狩猎海豚幼崽。当安澜顺利捕捉到三头小海豚后,所有长辈都满意了,这门“专业课”才算告一段落。

和专业结课同时发生的还有彻底断奶。

嘉玛在安澜两岁之后就慢慢降低了哺乳的频率,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个频率在两岁半的时候又稳住了,虽然维持在一个低点,但的确是稳住了,还一直持续到五岁多。

断奶和五岁才开始训练并列为安澜无法理解的两件事。

一些人类学者指出虎鲸幼崽从很小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吃固体食物,但哺乳会持续到一岁多,在两岁时完全断奶。还有一些学者指出,北美西海岸的过客鲸群中大量存在两岁多还在喝奶的个体,甚至有一直喝到三岁多四岁的。而被圈养起来的虎鲸在这方面更惊人,著名的雌虎鲸斯特拉在幼鲸琳五岁多时还在给它喂奶。

至于捕猎嘛……大部分幼鲸在两岁到四岁这段时间内开始接受训练,五岁不能说是特别晚,但也够晚的了。

安澜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某天晚上她和家人沐浴着星空玩耍。

加拉帕戈斯群岛在赤道地区,所以在天盖上散落的亮点比在丹纳角时的要多得多。银河随着地球的转动而流淌着,就好像有一条特别大的鲸鲨绕着地球缓慢游动、展示着它背上的星星。

每个生灵抬头时都能同时看到北斗七星和南十字星。

如此景象对生活在高纬度地区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如果始终生活在一座城市里,他们永远没有机会看到另一个半球中用来指引方向的星辰。

越靠近赤道,同时看到北斗七星和南十字星的可能性就越高,它们遥遥相对、平分秋色,在六月初还会同时升上中天,完成一场短暂的相遇。

当安澜浮出水面注视着这些星星时,一种明悟突然击中了她。

正如处于中间时才能看清两边星星的全貌一样,是不是只有在最客观的中立位置才能看清虎鲸生活中的一切呢?

在“成年船”和“幼崽船”之前,她一直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摩虎鲸的生活,但在意识到这个种族有多么高的智力水平时,她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抱着“我不可能比虎鲸更懂虎鲸”的想法,在一些事情上从来只是接受长辈们的观点。

同样是狩猎,安澜在成为狮子时会主动去要求提前学习狩猎,在成为老虎时更是只能自己给自己安排学习计划,在成为虎鲸之后却习惯了被安排,因为它们实在是太聪明了。

她安慰自己不同家族有不同家族的时间表,告诉自己哪怕五岁前生活节奏格外缓慢五岁后又陡然加速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说不定学习计划本来就是那样,哺乳到五岁多更有可能是母亲有她自己和打算,说不定家族里本就有多喂几年的传统。

可这样做是不对的。

单纯用人类的想法去揣测虎鲸,和完全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哪怕是一条真正的小虎鲸,它也会有自己的个性,黏人的会缠着妈妈到很大,独立的却可能在一岁多时就认真告诉妈妈“我是个大孩子,大孩子不能继续喝奶”,在三岁多时就认真告诉外婆“我想学捉鱼,捉鱼太酷了”。

嘉玛并不是因为另有打算所以一直在哺乳,而是因为它对孩子充满了爱意,认为哺乳行为是一种情感的表达,再加上每一次她哺乳时孩子都表现的很正常,有时还习惯性地自己去喝奶,那肯定是不愿意断奶。出于这样的念头,它才把哺乳期拖到了那么晚。

维多利亚可能也不是因为坎蒂丝成熟了所以有空来管教安澜,而是因为她总爱跑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参观玩耍,觉得孩子玩心还有点重,反正和家人住在一起也不着急,所以才在拖无可拖时展开教学,并且在展开教学的前期猛赶进度。

五年啊……

安澜在心里叹气。

她闷不吭声地把自己挤到嘉玛的胸鳍下面,贴着妈妈的肚皮,反思着自己在这些年间的行为。

大虎鲸在面对幼崽时总是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了,或许是因为虎鲸家族会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雌虎鲸的寿命也很长,所以长辈们才在发觉她是头“孩子气”的小虎鲸时采取了包容的态度。

想想吧,就连抓到条海豚,维多利亚奖励她的都是出去玩。

突然“被妈宝”的安澜感觉自己需要振作起来,当了两辈子女王,在这辈子也要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虎鲸才行。

于是整个家族都发现老幺有点不对劲。

如果说原本是维多利亚安排课程,那么现在就是幼崽在缠着它要课程。

它有点担心又发生教学早期那种灌输的知识太多孩子跟不上却忍着不说的事情,但这回不需要莉莲来调节,幼崽自己就会在疲惫时用咔咔的叫声说“累了”。

一个渐渐放下心来努力教,一个更是自己加课努力学。

教学进度一日千里。

安澜很快跟着外婆学习到了针对海狗、海狮和海豹的狩猎技巧,跟着舅舅学习到了怎样利用合适的时机捕捉海鸟,跟着莉莲学习到了处理海龟龟壳的方式,而母亲则负责另一样食物的教学。

嘉玛向她展示了虎鲸是如何捕杀企鹅的。

加拉帕戈斯企鹅是世界上唯一一种生活在赤道附近的企鹅,也是唯一踏足北半球的企鹅,这些体型较小的企鹅在水里异常敏捷,如果没有经验,无法预测到它们的逃跑路线,许多掠食者都会被猎物玩弄得一鼻子灰。

进入二月,游轮上出现的亚洲面孔越来越多,安澜的课程也越来越难。

她花费四天围着一块海边的礁石,不断练习从外婆那里学到的跳跃技巧,以备将来需要捕食一些会跳跃的哺乳动物时使用。

海狗、海狮、海豹和企鹅都会在遭到追捕时不顾一切地朝岸上跳,业务熟练的大虎鲸可以在它们上岸的一瞬间进行侧跃拦截,视觉效果就好像猎物自己跳进它们的嘴巴里一样,但对小虎鲸来说这种时机掌握还是非常困难。

其难度不下于搁浅战术。

维多利亚虎鲸群从来没有尝试过到海岸上捕捉猎物,这种冲滩捕杀海豹的战术只在巴塔哥尼亚和法属克罗泽群岛地区的虎鲸群里流行。

安澜在跳累的时候倒是想试试,至少练练对近岸海浪的适应能力,可她肚皮还没碰到沙子,长辈们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母亲不仅当场给了她一段能被写进虎鲸记录里的超长鸣叫,还在当天晚上连续碎碎念了好几个钟头。

于是她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时间进入三月,本地土著鲸群赶往东侧的西班牙岛去拦截准备北上的座头鲸和抹香鲸,而ETP虎鲸一家也终于有机会进入它们常常待着的几个大型渔场,维多利亚就在其中一片渔场里安排了一次练习。

这片渔场是远近闻名的“鲨鱼洗浴中心”。

数不清的鲨鱼贴着海床和珊瑚缓慢游过,让清洁鱼有时间去清理它们身上的寄生虫和食物碎屑,就连靠近海面的地方都被鲨鱼占据,铺天盖地的锤头鲨在鱼群中间来来回回,它们的脑袋过于醒目,衬得尾巴又很纤长,从底下看就像一群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蝌蚪。

安澜的任务是抓住任意一种猎物。

她用声呐探测着整片渔场里的情况,目光先是落在那群硬骨鱼身上,又落到了渔场中间的鼠鲨身上,最后才锁定了一条有些特殊的锤头鲨。

这条近2米长的鲨鱼看起来却是个最容易下手的目标。

它应该在不久前遭受过剑鱼或者旗鱼的攻击,从身上有个贯穿的洞,一面凹陷进去,另一面上则挂着一大块被穿出来的肌肉组织、脂肪和筋。

鲨鱼的恢复力恐怖到几乎无视单侧鱼鳃受损或不穿过重要器官的贯通伤,在一些极端案例里,遭到攻击后大脑外露的个体都好好地活了下来。这些家伙就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

然而感觉不到痛不代表感觉不到危险。

当虎鲸离渔场只有不到100米时,大多数海兽开始了逃窜。

锤头鲨奋力朝更深的水域冲刺,安澜则是用力摆动强壮的尾巴,骤然提速,瞬息间就缩短了距离。鲨鱼尾巴一摆,还想通过快速转向来摆脱追踪,但她只超出四米就熟练地打了个前滚翻,重新回到了正确的航道上,并以一个极其强硬姿态把它撞出了几米远。

趁鲨鱼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安澜咬住了它的后颈,朝海面上升。

在不计较损坏问题时,虎鲸的牙齿甚至可以咬碎海龟的龟壳。

可怜的鲨鱼被死死锁住,肚皮朝天,尾巴紧绷,两只眼睛拼命向后去看袭击者,不消多时就陷入强直状态,完全不动了。

这场袭击发生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

安澜举着鲨鱼回到鲸群里,游了一圈又一圈,把猎物展示给所有的家人看,先是最近的莱顿,然后是嘉玛和坎蒂丝,然后是从远处折返的莉莲,最后是在观察的维多利亚。

老雌鲸赞许地鸣叫一声。

它知道重新启航的时间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