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做了个美梦。
她梦到了满地的参考书,梦到了书桌、咖啡杯和电脑,梦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梦到了马赫蒂和它厚实的大毛领,梦到了舐犊情深的尼娅斯比,梦到了目光灼灼的小豹子琪曼达,梦到了从小就爱抱着她脖子**秋千的金橘……她抖了抖脖子,小猫咪被晃到地上,气急败坏地发出一声叫唤——
“喵!”
安澜猛地睁开眼睛。
是幻听了还是什么,怎么森林里竟然有猫在叫。
脑袋还因为麻醉有点昏昏沉沉,脖子上紧绷的项圈好似被人放松过,换成了很舒服轻柔的材质,爪子上有一点点刺痛,和从前在草原上被豪猪扎了一下的感觉差不多,但这些感觉加起来都没有尾巴上的刺痒来得恼人,她下意识地摆了摆长尾。
“喵!”
又是一声叫唤。
这回安澜听清了,声音就是从后面来的。
大尾巴往前轻轻一弯,靠在尾巴附近的东西就被推到了侧面,她打眼一看,发现竟然是只东北虎幼崽,而且这只幼崽闻起来还有种诡异的味道,好像……是她的粑粑。
就在这一瞬间,安澜想起了当年在救护中心被金橘粑粑气味包围的恐惧。
虎崽还有点懵懵懂懂,但胆子挺大,一点不怕生,被尾巴拨弄了也不知道逃跑,打了个滚儿就趴在了地上,抱着尾巴张嘴就咬,边咬边嗷嗷叫,哪怕被巴掌轻轻地拍了一下脑袋,也就是一矮脖子,不满地打了个喷嚏。
真可爱啊。
不知道是不是特地选了这种性格,防止在看到大老虎时反应过激引起对方的攻击欲。
安澜小心地收起爪子,用肉垫拨着玩了两下。
这只小老虎和金橘小时候长得不太像,金橘那会儿是圆头圆脑,头上的黑色花纹颜色很深,但这一只花纹很浅,而且底色不知道为什么呈现出一种非常橘黄的样子,毛还炸起来,似乎天生就是长得这么蓬松。
金橘小时候比较胆小,哪怕给了它东西吃,最开始都不敢跟得很近,只是远远地在后面走,当她猎杀动物时才会小心翼翼地上来分一杯羹,但这一只虎崽在她站起来之后立刻跟上了,好像自己完全不是被人类养大的一样,看都没朝小汽车看一眼。
安澜试着往前走了几乎,她停下来,虎崽就直愣愣地撞上了她的后腿。
这点撞击能撞疼什么呀,可它就是要大声撒娇。
这虎妞……是真的虎啊。
不过不设防的性格在野外未必是好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需要慢慢教,让它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玩耍,在什么地方一定要保持小心警惕,最好连声音都不要发出来。
心里想着以后的事,安澜觉得浑身都有劲起来。
狮群那些小崽子是没那么精心带过,带得最精心、相处也最多的崽子就是金橘,是真的从小老虎一点一点喂养大的,看着它长体型,看着它学狩猎。金橘有朝一日要去寻找自己的领地是她在收养它时就想好了的,可当这一天终究到来时,却还是觉得很寂寞。
除了狮子之外,老虎、猎豹、花豹这些大猫养出了一茬又一茬的幼崽,最终都是将它们远远送走,无法享受到群体的照料。有时它们还要面对来自孩子的挑战,被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幼崽夺走王位,总是令人唏嘘。
安澜自己倒是不在意什么王位挑战,在大自然里,只有实力才是一切,再说金橘是头雄虎,闲着没事也不会跑来挑战雌虎的领地……她只是觉得森林有点空**。
其实就这么过下去也行,至少在巡护员小屋外面永远有一席之地,但人类能明白她的暗示当然更好。
任教授那里从前的交集总算派上了作用,真的送了一只幼崽出来。现在日子又有盼头了,她是觉得被麻醉过的脑袋也不昏沉了,被抽过血的腿也不痛了,甚至还能马上去打头野猪来给小猫喂饭吃。
安澜这边在吸猫,人类也在那边小声庆祝。
巡护员放下了麻醉枪,孙清满脸笑意,而任教授已经和其他工作人员抱到了一起。
单从马戏团小老虎这一年在外面的战绩来看,娜斯佳虽然自己没有被雌虎带过,但带出来的幼崽是像模像样的。小老虎在山头那侧六七公里远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领地,离得不远,大致还是贴着娜斯佳的领地,但生活是已经完全独立了。
每一只东北虎都是珍贵的基因库,在野外的个体和在东北虎园林里的个体就有着不同的血统,繁育中心一直烦恼不能往里面带入更多新的种虎,也担心老虎养了这么多年养到几百只上千只了能没有能野外放归成功的。世界上唯一有野化东北虎成功经验的只有俄罗斯。眼下能放出来一只,哪怕就一只,也是巨大的进步。
喜悦过后就是担心。
马上就要进入最寒冷的时候了。
每年将到年关时都是大雪封山、银装素裹,是食物最少的时候,如果不是娜斯佳状态不好,人们肯定不会在这时候把小老虎放出来给它接触。
工作人员回去就把实验成果详实地向上汇报。
好在有关部分非常重视,在陈主任的运作下,文件层层下达。为着这次接触的大成功,上面特地下了指示,要求在国家公园里增设几十个补饲点,务必要让每头老虎都安安稳稳地度过冬天,确保种群的延续和扩大。
一时间大家都觉得圆满。
工作人员忙着从上万个监控装置中调取珍稀动物的行踪并观察它们是否需要人类介入救护,任飞槐博士忙着寻找是否有其他合适的雌虎能够在更换项圈时继续进行实验,巡护员则忙着给补饲槽加草料,这辈子没想到自己还会想念见不到东北虎的日子。
而在森林深处,安澜精神焕发。
她花了好几个小时收拾出一个山洞,又把幼崽叼进了洞里,去打了一头野猪。
有的小老虎直到一岁大都会继续喝奶,有的则断奶断得早,既然人类放心把它送过来,那一定是已经确保了它可以吃肉,她也就放心喂了。
大老虎吃肉时用两条前臂固定住,带有倒刺的舌头先把皮毛舔一边,可以将上面的浮毛都刮掉,有时还能把一些比较松的皮直接刮起来,露出下面的肉块。旋即是用牙齿将肉撕扯成块,放在嘴巴一侧咀嚼。骨头和软骨在牙齿的咬合中发出清脆的断折声,肉块则显得更有弹性,咬合时会挤出带血的汁液,非常肥美。
安澜边吃边看向自己的新家庭成员。
结果她发现虎崽就算断奶了大概也没吃过几天肉。
它一开始是费力地舔,舔着舔着,越舔越香,怎么也停不下来,吃不到嘴里又着急。好不容易醒悟过来肉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舔的,抱着大腿上的腱子肉咬了半天都没咬下去一块。等她把这些肉撕成小块,它就放弃了咀嚼,开始暴风吸入。
这种情况在把野猪肚腹撕开后就更明显了。
她只是想把一些有营养的内脏拖出来让幼崽吃,结果小老虎急不可耐,把整个脑袋都挤进了野猪的肚子里,这哪是在吃饭,根本就是在洗脸。
安澜看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一大一小都吃饱了,小橘猫也变成小红狐狸了。
她在去处理猎物时还有点哭笑不得。
没吃完的野猪肉都可以留着过两天吃,这个天气一般的猎物也不会腐坏,就是可能被挖出来偷走。老喜欢跟着老虎蹭饭的大棕熊今年学乖了,每次都是等老虎进食完毕才来捡东西吃;去年偶尔会碰到几次的大猞猁最近也在边上猫猫祟祟;还有因为补饲点多猎物多而转移过来的远东豹。
最离谱的是,安澜在森林里见过一头狼。
虽然那头狼在看到安澜的第一时间就扭头逃跑了,但她还是把这次邂逅放在了心上。
东北狼销声匿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也不知道这头狼是从人类世界逃出来的,还是从其他森林里迁徙过来的,更不知道它的族群现在在哪里。
从大局来说,狼群的出现代表着整个国家公园的生态环境在治理下变得更好了;但从个体来说,狼群的出现会危及东北虎的繁衍生息。
将来或许有一天,这片领地里会爆发激烈的冲突。
但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满脸血沫的小虎崽子洗干净,然后叼回山洞里去。
时隔三年半,安澜又找回了那种甜蜜的烦恼。
只要不影响她自身的生存,养只虎崽就跟独居人类养只小猫一样。更何况野生东北虎还是濒危物种,能养出一只就多一只,在成为老虎的这一生里,她也很愿意为这个美丽种群的扩大出一点力。
天上有飞鸟,河里有游鱼,山间有猛虎。
万类霜天竞自由。[1]
假如有朝一日能重现这样的景象,对动物爱好者来说大约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喵!”
就像在附和一样,虎崽大声叫着。
安澜喷了个鼻息,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舔着毛。
她想着从明天开始就要去处理一下领地里的几个隐患,原本捕食者们相安无事,她对竞争关系不强的个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有了那么小的幼崽,可别因为疏忽大意被猞猁或者熊叼走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给它起个名字。
既然哥哥叫金橘……那么妹妹就叫柠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