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笨对回巢区这件事表示了赞成。
应该说——在过去的数年时光当中,除了安澜因为惨遭针对而“疏远”同伴们的那段时间,但凡是她做的决定,就没有不受到笨笨热烈响应的。
有时候她都觉得游客们是真能看走眼。
不管是因为天性乐观纯真到有点“憨”的程度也好,因为对小时候救过自己命的同伴有着绝对的信任也好,光从表现来看,“忠诚”这个词应该被套在笨笨身上才最合适。
和特别“好说话”的笨笨相比,坏女孩就显得有点“难搞”了:它虽然承认安澜的考量很有意义,却也不想送上门去看黑鬃女王的脸色,更不用说去看两位小公主的脸色了。
然而现实并没有留给这位大前辈太多思考的余地,约莫过了两、三天,笨笨在活动时就显得更加吃力,屡屡在狩猎中丢失自己的位置。
绝大多数雌性掠食者在怀孕早期和中期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有的甚至在孕晚期还可以进行体力消耗剧烈的狩猎活动,到临产前三天才会短暂伤势狩猎能力。
看笨笨这个跑也跑不动、光顾着散步的样子,坏女孩意识到时间应当非常接近了,于是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大大小小七只雌兽和三只长期跟着联盟活动的雄兽踏上了返程。
这次回归比上次还更从容。
三只亚成年都已经过了需要密切看护的年纪,只要不遭到围攻,无论如何都来得及逃到长辈的羽翼底下寻求庇护。母亲、圆耳朵和安澜由此脱离了被幼崽束缚的状态,变成了随时随地可以介入冲突的主要战斗力。
黑鬃女王对坏女孩联盟的回归表示了欢迎。
它倒不是相信这个大型政治联盟中的每个成员都对自己忠心耿耿,而是出于更加现实的考量——集中狩猎季节近在眼前,反正都是要回来的,就别计较早回来晚回来的事了。
抱着这样的“宽容”心态,女王陛下在接受臣服一直表现得和风细雨,只在亚成年们慢半拍、没有及时对两只活蹦乱跳的王室幼崽进行退让时流露出了一点不满情绪。
安澜回巢区回了那么多次,可太了解黑鬃女王在对幼崽的重视程度了,也不浪费时间纠缠,冲着壮壮就来了一口。
壮壮虽然块头最结实、吨位最大,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保护也最严密,但正因为皮糙肉厚、关系亲近,每次安澜要抓典型时都会抓到它身上,已经被抓得养成了条件反射,当即把脑袋一低,尾巴一夹,假装自己是条知错能改的咸鱼。
正想发火的黑鬃女王:“……”
它饱含深意地看了安澜一眼,低头拱了拱自己的幼崽,带上盟臣们,转身就走,仿佛刚才积蓄起来的怒气槽从没出现过一样。
统治者联盟离开之后,几个大联盟和零散的高位者也过来打了招呼,随后是一些前来表达臣服的低位者。傍晚抵达的巢区,一直忙到太阳落山,安澜才有空带着笨笨去挑选洞穴。
老窝的稳定性和舒适度普遍比新窝强,只在隐蔽度(气味)这一点上略有不足,但巢区对斑鬣狗氏族来说是重地,有那么多族人围着,这一点短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只可惜因为氏族太大,同一时间在养育幼崽的母兽太多,巢区里的旧洞穴常年都处于满员状态,安澜逛了三圈都没找到可以拎包入住的空屋子,于是恶向胆边生,在第四次经过某个洞穴时停下了脚步。
她朝里面嗅了嗅,确认没有幼崽存在,正准备龇牙,嘴唇还没掀起来,正在洞穴内部检查通风情况的雌兽就跟火烧屁股一样蹿了出来,尾巴夹到险些要看不见了的程度。
安澜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接受了对方的臣服动作,也接手了这个已经被“修缮”过的旧洞穴,不远处趴卧着的另外两只母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但在看了一眼之后就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一整套流程走完,笨笨还有点在状况外。
不过它的习惯是一时三刻想不通的事情干脆不想,反正有人会告诉它该干什么,有人会告诉它不该干什么,路都给开好了,享受就完了,于是高高兴兴地钻进去来回嗅闻、比对大小。
安澜早就把母亲曾经教过的生育知识都忘在脑后了,还记得的也只是怎么刨挖灰狼的洞穴,对斑鬣狗的标准一窍不通,干脆在外面坐下来,一边吹风,一边打哈欠。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刚刚离开的雌兽又重新选定了另一个便于挖洞的区域,它先是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第二只高位者会来施压之后才开始刨挖,动作非常麻利,很快,浮土就在洞口堆成了一座小山。
晚些时候,箭标闻着味跑过来,发现她还是面朝着雌兽的方向,视线还有点放空,也忍不住顺着这道目光看了过去。
可怜的低位者一下子被两个高位者,还是处于当打之年、也真的很能打的高位者盯住,吓得后腿都在发抖,干脆钻进自己挖了一半的新家里去,半晌都没有再出来。
箭标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它本来就对弱者不感兴趣,只是想看看安澜在看什么,这会儿活动源消失,又失去了战斗的兴致,便跳过那个环节,说起了自己刚刚打听到的八卦消息。
严格来说应该不叫“八卦”,而是“敌情”——
断尾联盟回来和黑鬃女王报告情况,说是在东部猎场觅食过程中听到了斑鬣狗战斗时的响动,其中一方是希波联盟,另一方是东部氏族。
换句话说,希波把入侵者挡在了外面。
黑鬃女王虽然从来没把规模不大、战斗力不强的东部氏族放在眼中过,但对希波的消息确总是很上心。它听闻这件事后,判定希波是在向老家示好,希望双方能继续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讲到这里时,箭标难以掩饰自己的不屑。
也难怪——同代斑鬣狗中,唯一一个死死压在它头上的存在就是希波,即使是和它势均力敌、而且还在不断完善战斗技巧的安澜,也无法像希波那样成为一道蒙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虽然希波统率的氏族规模不大,但那也是一个独立出去了的氏族。再小的宝冠也是宝冠,于地位上,它和黑鬃女王是平起平坐的。
而箭标呢?
不仅要对女王低头,还要对幼崽低头。
的确,天性如此,受到的社群等级教育也是如此,但高兴不起来就是高兴不起来,低位者可能觉得有资格去向女王表达一次臣服都是天上掉馅饼,而那些拥有更多盟友、拥有更强力量的高位者在臣服的同时往往保持着对王室的审视之意,也掩盖着自己心中的别扭之情。
对箭标带来的消息,安澜也不太信,不过她倒没觉得希波不可逾越,只是认为对方可能没有黑鬃女王想象的那么容易忘记仇恨。
希波联盟(她还习惯性地管对方叫联盟)只是客观上起到了屏障的作用,顺便还能稳住南部氏族,说不定人家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和东部氏族开战,进一步扩大领地范围,占据更多猎物资源,好为联盟的壮大打下牢靠基础。
在壮大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斑鬣狗氏族可不是以“邻里互助”闻名于世的。
不过那都是女王要考虑的问题,也是将来需要考虑的问题,至少短期之内,希波不会有发动反击的机会,只是从政治斗争的漩涡当中跳了出去。
安澜抛开杂念,和钻出洞穴的笨笨碰了碰鼻子。
看到这种“姐妹情深”的画面,箭标斑鬣狗就跟吃了整颗柠檬一样难受到把脸都皱了起来。
比它更难受的只有站在远处张望的三角斑鬣狗。
这位“老政客”每次看到自家杰出后辈和敌方杰出后辈坐在一起说八卦时都会表现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世,不仅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就连耳朵都得扭成不舒服的形状——而安澜甚至不知道斑鬣狗还能做出这种表情。
反观坏女孩……
好吧,坏女孩也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安澜仔细回忆,发现自己和箭标斑鬣狗莫名其妙关系缓和的全过程好像真的没有坏女孩的参与,这位大前辈感觉世界混乱也很正常。
为了安长辈的心,她老老实实地避开了一些。
箭标斑鬣狗正说到兴头上,看她在那里瞎动,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往这里瞥,好像在问“你干嘛,身上长虫子了?!”
看得多了,话也说不下去了,两只壮年雌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会儿好像应该进入“话不投机”、“一言不合”的环节了,干脆双双站起来,投入了半心半意的干架当中。
这个旧洞穴距离大多数氏族成员聚集起来乘凉的空地隔着两百米距离,她们一路追逐扭打着朝鬣狗群所在的方位冲,中途经过了表情渐渐变得欣慰的三角斑鬣狗,经过了两眼写着“我知道你在搞鬼”的坏女孩,经过了万事不管只想睡觉的母亲,直到跑出重重包围,跑到了广阔的草原上。
风吹拂着安澜的脸颊,带来些微的痒意。
一直等到夜色四合,两只雌兽才尽兴地分开,同各自所在的联盟会合,在鸟类的枭叫声中出发赶往夜间猎场觅食。
这天晚上坏女孩联盟吃了两头大羚羊,笨笨连肉带脂肪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圆,再加上幼崽的负担,差点走不动道,不得不在同伴的陪伴下缓慢地挪回了巢区。
第二天天还没亮,它就觉得情况不妙,整个蹲进了旧洞穴里,一边急促呼吸,一边低声叫唤,两只眼睛就跟两个灯泡似的,眼巴巴地往外看。
傻人有傻福,傻狗也一样。
虽然看起来很凄惨,闻着味道也全是腥气,但比起其他繁育头胎的母兽来说,笨笨已经算得上是幸运,顺顺利利地生了三只幼崽。
在希波联盟、褐斑联盟及其追随者相继离开的当下,氏族成员总数迎来了显著下跌,从八开头回到了六开头,甚至有跌落六十的迹象,因此,每一只新出生的幼崽都非常珍贵,足以左右未来数年的政治格局。
坏女孩过来看了一眼,神色里透着满意。
可能是因为太满意了,对前景的预期也太美好了,它在一次狩猎斑马时运气不佳,遭到了另一头斑马的奇袭,虽然仗着体格和经验躲避及时,活动起来难免有点迟滞。
对南部氏族来说,问题出现了——
狩猎队长在养伤,那么今年,该由谁来带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