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雌豹感觉到了压力。
在外出闯**的数年中它凭借身体素质和搏斗技艺战胜过许多竞争者,但要在强敌环伺的亚马逊雨林里生存,光靠英勇无畏是不够的,还需要能正确判断局势,及时从战场上抽身。
三对一,它没有任何机会。
现在要是有必须要保护的幼崽,领主雌豹还会挣扎一下,然而它孤身一个,一猫吃饱全家不愁,何必殊死搏斗把自己折在这里——哪怕只是受到重创,留下后遗症在雨林环境里也跟下发死亡通知书没什么差别。
不值当。
想明白这一点,领主雌豹的反击动作就迟缓了下来,它不再坚守阵地,而是跟随着软软和奥莉的进攻频率调整后退步幅,非常隐蔽地把两只年轻雌豹从河岸开阔地引导到了植物渐渐茂密起来的林间,寻找着顺势脱身的机会。
这套动作太过流畅、实用,让一直观察着战局的安澜眼前一亮,她本来就没用出全力,现在更是光明正大地开始划水摸鱼,希望通过观察学到更多同类之间的战斗技巧。
从她这里给出去的压力变小了,软软和奥莉又始终分心防备着可能会到来的“背刺”,领主雌豹立刻抓住机会,退到被植物遮挡着的土坡上,带着三只入侵者一起摔了下去。
它对地形的把握已臻化境。
有所防备的安澜还好些,一落地就站稳了,猝不及防滚下去的软软和奥莉则是摔得七荤八素,起身后又因为看到对方在附近犹豫了片刻。领主雌豹有心算无心,往背后的树丛里一钻,转眼就消失在了无边的绿意当中。
其实到了这一步还可以追——
地上还有伤口流下的血迹,这么新鲜的血气就算往河里跳都很难阻隔,只要一上岸迟早还是会被捕捉到,可是领地争斗鲜少有赶尽杀绝的事,人家都跑了,就放它一马吧。
现在可不是当年安澜和北区领主一对一被埋伏的时候了,战力悬殊成这样,领主雌豹得是磕了一百根死藤才会去而复返找刺激。
这场冲突对她来说只是个小插曲。
河对岸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而且因为风向改变,白色烟尘已经开始朝着西岸飘飞,带来一股难闻的气味。环境条件变了,安澜原定的沿河找鳄鱼计划就不再可行,变成了向雨林深处进发。
至于这片领地,她暂时没有想法。
六只美洲豹组成的家族放眼整片雨林都鲜有敌手,完全可以在其他美洲豹的领地外围大鹏展翅一段时间,把图探完,把资源点和危险都摸清楚,再开始重新打天下。
这天晚些时候,安澜带着大猫们朝西南方走,路上还捉了只巴西貘打牙祭。约莫走出三、四公里,树木越见稀疏,露出了一大片沼泽地。
或者说——曾经的沼泽地。
火灾都快让他们忘记旱季本身的威力了,河流水位线下降都快达到两位数,地面上尤其是开阔地面的水域就更加不济,眼前这片“沼泽地”在天气面前毫无尊严,被烤得跟咸鱼大晒场一样干,要不是泥土有异色,根本看不出原身是什么。
领主雌豹在沼泽地边上做了领地标记。
安澜猜测这片区域在雨季时一定相当壮观,以至于它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轻易跨越,干脆把地形当做天然的边界线。
她本来还想既然找到了一个领地标记干脆沿着继续找下去,至少先把这片领地探探清楚,但一天奔波下来大家身上都有点累,两只亚成年更是明显流露出疲态,于是就决定先休息,明天再继续探索。
软软当即去和黑背趴到了一块,让后者给它舔伤口。诺亚轻车熟路地找了棵大树蹲着,美其名曰要“望风”。两只亚成年就地趴下,光速入睡,一看就是神经绷紧后又彻底放松的效果。
安澜的前爪都搭在树上了,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她绕了一大圈往回走,在一片树丛边上找到了正在嚼草的奥莉。
年轻的雌豹一直跟在大部队后面。
奥莉倒不是没有独立闯**的自信——毕竟也曾经是领主——但经过先前那场战斗,它意识到了合作带来的便利之处,下意识地就跟了上来。
它的行动模式让安澜觉得很有既视感。
那还是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的时候,狮群追逐猎物,把牛群一路赶到车行道附近,其中几头水牛看到游客观光车,便用屁股对准车身,用牛角对准敌人,以此完成了牢不可破的防御。这个计策凑效后,常常有聪明的水牛效仿。
此时此刻奥莉就是水牛,美洲豹家族就是观光车,潜在的同类就是狮群,只要一确定自己不会受到观光车的袭击,观光车就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这样……也挺好。
安澜在这个世界总共就这么一个朋友,交朋友的契机还是双方领地相邻,现在一切都改变了,要不是野生动物都有自己的脾气,她都想把对方揣在兜里跟着走,现在算是歪打正着。
第二天清晨,大猫们再度踏上征程。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摸透了领主雌豹的领地范围,而后者始终在和入侵者玩躲猫猫,连根尾巴毛都没再露出来过。
和安澜担心的一样,这片领地问题很大,至少对一个活跃的家族来说问题很大。
现如今看到的坚实地面都是因为旱季才露在外面,包括干涸的沼泽地、干涸的溪流、干涸的河床,假如雨季降临,这些凹陷下去的区域很快就会积起水来,和东侧的大河一起发力,把这片领地分割成三面环水的半岛。
假如要在这里安家,安澜只能把软软、黑背和奥莉赶到别的地方去居住了,以后探个亲都得游泳过去、游泳回来,光是想想就头疼。
而且这片领地并不靠近凯门鳄筑巢区。
安澜掌握的筑巢区只有两个,一个在当年母亲所拥有的领地里,另一个则在她往北方整整推了四公里、还把自己推得一身伤才打下来的领地里,现在到了大河对岸,一切都得重头来过。
反正都是开盲盒,干脆继续往西南走。
穿过面积广大的沼泽地,就进入了另一片雨林,和北边不同,这片雨林的树木都很高大,即使在旱季也把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比起安澜出生的地方来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片崭新的土地上,她看到了崭新的风景。
一路向南的第五天,美洲豹们碰到了河流。
和北部地区没有遮挡的河面不同,这条壮阔的大河中央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沙洲,有的沙洲通体由石头和泥土构成,有的沙洲则一片幽绿。
奔涌而来的河水冲击石滩,形成不规则的白色浪花,一只水豚坐在沙洲边缘半眯着眼睛晒太阳,棕色的皮毛上挂满了溅起来的水花。
在旱季水位线下降如此厉害的时候,美洲豹都无法轻易越过大河游向南岸,也不知道进入雨季后这里会是怎样的光景。
有一动必有一静。
离开河岸十数公里有一片浅水湖,明明水不深,却坚强地挺过了干旱,留下了薄薄的一层。
让安澜和诺亚惊讶的不是湖水尚未干涸这个事实,而是那些生长在湖里的巨型睡莲,每一朵的直径都有两到三米那么长,哪怕小豹子们调皮往上跳都毫发无损,宛如漂浮在水中的橡皮泳池。
猫咪再大也是猫。
这天安澜就没能把任何一个家庭成员从湖边拖走,诺亚“身先士卒”,带头搞事,从这一朵睡莲跳到那一朵巨型睡莲,时不时还要去撩拨一下同伴。
去劝架的安澜率先被推进水里啃了一嘴泥巴,她顶着水草站起来,恶向胆边生,咬住诺亚的尾巴就把他往水里拖,大黑猫在挣扎时又拽住了黑背,最后一家人整整齐齐全都栽进了水里,目击证人是一只蹲在树上的角雕。
踏上旅途才短短一星期,安澜就意识到自己对亚马逊雨林的探索其实极为有限,在外面游**了三年的诺亚看到的新鲜事物都比她多。
假如没有这场火灾,她可能会终老在领地里,一直到老死或者战死都只点亮了一小块地图,从未借着这具处于金字塔顶尖的身躯探索过什么。
现在想来,似乎有点可惜。
其实……抱团行走的话,领地好像不那么重要。反正在哪里都能猎杀,不如到处走走看看,或许能看到许多从前未曾见过的风光?
(再)当一回旅行家?
晚上安澜和诺亚坐在湖边看星星,软软在边上睡得四仰八叉,两只拥有人类灵魂的大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意动。
此时此刻他们还没意识到拖家带口到处“观光”的行为给生活在河对岸的其他美洲豹造成了什么影响,也还没意识到从灾难发生地逃往河对岸的美洲豹不仅仅只有七只,到处都在洗牌。
一直等到五周后,美洲豹一家勉强收住玩心,调头准备回老家去看看灾后情况。安澜带着大猫们第二次踏上登陆时踩过的土地,甫一看到领地标记就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原本这片领地只有领主雌豹自己的气味标记,然而这一次,沼泽地边出现了陌生雄豹的气味标记,这意味着在短短五周内领主雌豹就给自己找了一个伴侣,甚至更可能是一个同盟。
这……属实是一条未曾设想过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