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穆卡娜和伊休妲在往河边跑。”

——船舱里有人在说。

林登一个激灵就从浅眠状态苏醒过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习惯性地摸向了摆在沙发上的、睡前还在看的拍摄纪录本。

清晨原本是观测美洲豹活动的好时候。

只不过三只被列作电影主角的豹子这两天都没怎么在靠河的地方出没,即使出来了也是惊鸿一瞥,反倒在傍晚时分露脸露得更多,所以在能进入雨林架设固定机位之前,把游艇当做大本营的摄影组成员难免有点懈怠了。

等林登三步做两步跑到甲板上,最早发现美洲豹的何塞早就把船发动了起来,豪尔赫跟桑德拉也惺忪着睡眼站在了栏杆边上。

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伊西穆卡娜来得很匆忙,而且她不是独自来的,伊休妲也在。”豪尔赫率先开口,“她们在躲避危险。”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桑德拉把桌上的望远镜递过来,本就因为早起带出点疲倦的脸上挂着担忧显得更加苍白,脸颊上的雀斑一颗颗都能数清。

“偷猎者?”林登接过望远镜。

这是他们对掠食者异常活动的第一反应。

发生在亚马逊雨林里的偷猎事件一年到头都不知道有多少,联邦调查员和环保局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人员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也没法把每年绕过海关流向其他国度的走私物数量控制住。

但是这个推测是要挂个问号的。

眼下谁都清楚有个不大不小的团队在临时营地附近追踪美洲豹,不仅有环保局出面背书,资金也很充足,调用的设备都是最好的,真有人会顶风冒雨在这片区域干违法的勾当吗?

日子过得太无趣,不如去品味牢饭的芳香?

“还不清楚。”何塞一边开船跟着沿河奔跑的美洲豹一边说道,“这两头美洲豹大概是五、六分钟前过来的,一过来就在来回跑。我仔细看过了,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就是行动的步调不太对劲。”

来回跑?

别不是中毒了吧?

向导不说这话还好,说完之后林登更担心了,频频朝岸上张望,恨不得现在就拿张大网把两只巨型猫咪网住送到美洲豹保护中心去做个全面体检。

不等他把所有信息加载完毕,判断出哪种状况的可能性更高、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措施,更奇怪的事忽然发生了——

另一只美洲豹从植物当中钻了出来。

这是一只年轻的雌性美洲豹,可它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比行将就木的老年个体还要糟糕,扭曲的姿态、粗重的呼吸、挂着白色唾沫的大嘴……配上两只在暗处发着光的眼睛,简直像是从恐怖电影里直接拷贝出来的角色。

可是就是这么一只半个身体踩进冥府的美洲豹正在把战斗力得到公认的伊西穆卡娜领主姐妹追着到处跑,别说回头迎战了,连回头看都不敢看一眼。

太奇怪了。

摄影组成员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桑德拉提出了一个观点:“会不会是因为她看起来病得很严重,所以很容易豁出去背水一战,伊西穆卡娜和伊休妲珍惜性命,不愿意拿宝石和石头去碰撞呢?”

“两个加起来按不下去一个?”林登摇摇头,“而且别忘了她们还有西瓦尔巴,那头黑豹可没有所谓的’绅士风度‘,如果领主姐妹加起来都没把握,他绝对会插手其中的。”

“保持远离……”豪尔赫握紧望远镜,觉得有什么线索在心头闪过,但是闪得太快,跟滑不留手的游鱼一样,转眼就抓不住了。

在三人一筹莫展时,土著向导何塞忽然开了口。

“因为她们嗅到了死亡,”他说,“基安图向世界播撒疾病的种子,面对这样的黑火,即使是庇护着野生动物的阿温克伊玛萨也无计可施。曾经人类也受到黑火的焚烧,直到伊察姆纳和古库马茨将医药的知识传授下来。”

说完,他回头一看。

从林登到桑德拉到后上来甲板的彼得都面无表情,就连平时和他讨论旧日神话传说最多的豪尔赫都在清嗓子,嘟哝着“大清早不应该有这么多神名被提起”之类的话。

“好吧。”何塞于是说道,“我最近在跟那几个老家伙学习该怎么用对游客胃口的方法说话……美洲豹能嗅到疾病是毋庸置疑的,在战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领主姐妹只可能是在躲避战力因素以外的东西。”

“这也是风告诉你的吗?”林登开了个玩笑,但他脸上放松的神态只持续了半秒钟,因为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

疾病。

会传染的疾病。

洪灾过后的、亚马逊雨林里的会传染的疾病。

“这里已经是伊西穆卡娜领地的西缘,美洲豹因为领地发生的冲突很少会这么激烈,无论困扰入侵者雌豹的疾病是什么,都导致了她相当程度上的狂躁……”

豪尔赫打开手机,搜索自己曾经记载下来的一些研究数据,草草往下翻,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我有几个猜测,但是这些记录都是在潘塔纳尔做的,要想接近事实,必须进入雨林收集样本才行,最差也要联系到美洲豹保护中心,让那边帮忙调取针对亚马逊种群做的各项研究记录。”

“这事得往上走。”林登肯定地说。

一时间,游艇甲板上的人都看向了桑德拉。

林登固然是这个摄影团队的总负责人,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桑德拉才是这个团队得以调动各种资源的关键核心,无论是环保局的公共关系还是其他私人关系,要是没有她的存在,许多工作根本没法开展。

不说别的,给美洲豹装定位器就不可能。

被寄以厚望的桑德拉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第一时间给认识的专家打了私人电话,在一通关于太早吵醒别人真是不好意思的道歉之后说明了发生在雨林里的紧急情况。

当时他们只是想通过环保局来保护活跃在附近的美洲豹,但谁也没想到许可一下、派的人一来、信息一收集,事情竟然会越闹越大。

入侵者雌豹被麻醉枪一针送进了救护中心接受医治,结果医疗小组发现对方的症状和各种记录都对不上,提取出来的病毒更是闻所未闻。

到这里还可以算是个在掌控范围内的事件,可是三天后,两名保护中心工作人员在有基础防护的情况下出现了和美洲豹类似的感染症状,不仅把所有知情者吓得魂飞魄散,还使得整个救护中心都进入了一级防备状态。

亚马逊雨林是特殊的。

这片生态系统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病毒库,已知的登革热、疟疾、寨卡、黄热病暂且不去说,未知的各种冠状病毒谁也不知道威力几何。

生活在雨林里的动物对各种病毒本来存在一定的抗性,要么是洪水导致的食物和饮用水匮乏让美洲豹身体素质下降,以至于被潜伏在身边的病毒感染;要么是这次洪水波及的范围太广,制造的尸体太多,释放出了一些潜藏在雨林深处的人类从未接触到过的新型病毒。

如果是前者就算了。

如果是后者,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于是在安澜和软软把东部领主雌豹甩掉的第五天,一队全副武装的研究人员入驻了才刚刚重建好的临时营地,更远的地方还有许多来实行区域封锁的其他工作人员。

游客是别想进来,摄制组和其他进入雨林的冒险者也都被请了出去,有土著居民聚居的几个部落则是接到了转移的建议。

当局的思路还算清晰。

在不确定这种病毒会造成什么后果的前提下先出手把这片区域牢牢封住,直到确定在野生动物身上流行的疾病不会在人类世界里扩散为止。

有人在临时营地坐镇,安澜觉得十分放心,拘着软软和从北边回来跟他们会合的黑背不让它们到其他地方去乱跑,直接在离营地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安了家。

一时间四只大猫的活动频率都降了下来,除开狩猎之外基本不到林地深处去活动,就连标记领地的间隔都大大拉长,每天没事就是在空地上睡觉或者玩耍,要么就走到离营地不算远的地方去观察新鲜事物,从此成为了世界各地大猫研究团队都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没办法。

雨林里美洲豹的密度其实不低。

宜居环境不断被破坏,领地所处的位置也在不断靠拢,巡逻频繁的时候平均每几天就能碰到一只或者两只游**者,由入侵者发起的领地冲突更是周周擦边、月月大搞。

在这种环境当中安澜自然想要等个结果。

困扰东部雌性领主的究竟是什么病毒,这种病毒会对美洲豹造成怎样的伤害,又应该采取怎样的办法来治疗……这些信息通过源源不断的闲聊进入到她和诺亚的耳朵当中,附带的还有一豹一次的免费体检。

唯一的问题是黑背的北上计划被搁置了。

安澜要么放它到北边去寻找机会,然后拒绝它再次进入领地,以免带回来什么病毒;要么把它拘在新家的范围里确保安全,放弃对北部领地的计划。

如果只考虑便捷程度肯定选前者,但好歹有洪水期间“相亲相爱”的情分在,也有对大猫一贯的滤镜在,安澜和诺亚讨论了好几次,左思右想,最后选择了后者。黑背虽然无法理解当下的状况,但在举家往南边搬的情况下很难再要往北走就太远了,再加上诺亚对它稍微宽容了一点,于是顺势安分了下来。

留下来也好。

四只美洲豹一起活动在领地冲突中基本跟横推没有差别,别说对手也是美洲豹,就算对手是剑齿虎说不准都得饮恨。等到这波研究结果出来、病毒源头锁定,知道该离什么东西远点,再进入雨林深处去图谋领地也不算迟。

安澜自觉这个念头很对。

在一旁出谋划策的诺亚也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但他们两个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因为长期待在同一片区域里,软软对黑背的最后一点“过敏症状”都被磨得一干二净;又因为担心妹妹出去乱跑减少了它的狩猎任务,让它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导致软软彻底放飞了自我。

搬到新家两个月后的某个清晨,一家四只美洲豹正在分享刚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鳄鱼,迎着初升的太阳洒下的日光,安澜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软软看起来……好像有点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