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雨季出生的幼崽一般不会缺东西吃,有着带出两窝共四只幼崽的经验,母亲在照料上更加得心应手,很顺利地把这窝小猫带到了三个月大,但它并没有放松警惕。

今年的雨季……好像格外潮湿。

事后想想摄制组应该察觉到气候有点异常,但是热带雨林环境毕竟以多雨著称,每年雨季都会发生小范围的泥石流、滑坡和洪水等自然灾害,仅仅是降水过于密集很难引起足够的注意力。

第一个表达忧虑的人是何塞。

这位土著向导当时正陪着林登和豪尔赫在河边抓拍捕猎镜头,美洲豹在蹲凯门鳄,两脚兽在蹲美洲豹,没有别的事好做,三个人就习惯性地开始闲聊。聊着聊着,没来由地,他开口说道——

“鳄鱼要来了。”

林登的第一反应是在河面上寻找目标,但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半根形似木桩的东西,站在岸上的美洲豹也没表现出任何嗅到猎物要采取行动的迹象,他多少觉得有点疑惑。

反而是豪尔赫挑着眉毛,抓着胳膊上的红点,一边抱怨着雨林里害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打针的蚊子,一边吐槽道:“你知道人家技术上来说是条短吻鳄对吧?”

何塞笑了笑没说话。

作为一个外乡人,林登对流传在中南美洲和南美洲的古老神话传说做不到如数家珍的地步,自然不清楚何塞和豪尔赫正在讨论玛雅神话传说里制造了新世界之初大洪水的短吻鳄Itzam Cab Ain;但作为一个制片人,他非常善于倾听和分析,因此只是竖着耳朵等待同伴为他解答问题。

半分钟之后,豪尔赫打破了沉默:“水位好像是有点高,今天一天都在下雨,昨天和前天也在下雨,但再往前几天看着都还好。”

何塞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从背包里掏了瓶草药制剂出来,示意他用这个缓解一下蚊虫叮咬带来的刺痒。

半晌,他不经意般说道:

“前两天有一个现在住在帕里卡图巴的老朋友打电话给我,平时不上网不看新闻,每天忙着跑回聚居地去写书,就是他提起了这个故事。”

“部落里的?”豪尔赫若有所思地问。

“可不是。”何塞重新看向河面。

土地总是在警告,总是在保护,只是人们不懂得解读——这是一些生活在部落里的原住民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不仅仅是南美洲的原住民,世界其他大洲的古老文明也都如此,认为人可以从风从雨从雷电从天空从大地取得神明示下的信息。

何塞的许多朋友都会偶尔神神叨叨地来上这么一两句,包括不仅限于“踩上森林的土地听到它在低语”,“夜半时分听到了野兽的歌”等一系列肉麻程度和唱歌无异的话。

撇开这些话在遣词造句上的夸张性不谈,何塞完全相信这些老朋友的脑袋里有大量书本中无法学习到的东西,他们对某种动物的了解或许比将这种动物解剖实验过的研究学者还要深厚。

怎么说呢?

原住民和这片土地当然存在过“联系”,即使科学也不能否认这种“古老文明通过无数年观察总结出的以神话和预言形式传承下来的经验知识”,但是俗世化使得这种联系被淡忘了,只有一小部分人还记得,还感兴趣,还会为它的消亡觉得可惜。

作为最后的几代土著居民,何塞和他的老友早就不住在原始环境里——现在基本也很少有原始环境了,潘塔纳尔的今天说不定就是亚马逊的明天——但凭借着和这片土地最后一点薄弱的联系,他们都察觉到了异常,看到了不详的征兆。

“你怎么看?”林登盯着镜头问道。

美洲豹终于等到了自己蹲守许久的猎物,以一个漂亮的姿势从岸边跃入水中,这一击将刚浮出水面的鳄鱼拍得几乎又沉了回去,好不容易想潜下水游走,又被掠食者拽出水面,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做起了无用的翻滚。

战斗过程持续还不到一分钟,黑豹就完全占据了上风,用那可以咬穿龟甲的犬齿刺穿鳄鱼皮,死死钉住鳄鱼的颈部,拽着它朝岸上拖行。

大雨将眼前的一切晕成油画般模样,灰色的天空,绿色的大地,黄色的河水,橄榄色的凯门鳄,黑色和金色的美洲豹,原本清晰的形状都变成朦胧的色块。

大雨也把泥土表面变得很不稳定,将过去一年来堆积在地面上的养分连同泥土本身一起冲入河流,在陡峭的河岸上形成了几乎要同河水一色的泥浆瀑布。

拖着猎物的黑豹在近岸出犹豫了片刻,选择一块空地就想往上爬,结果踩在滚动的泥块上面差点打滑,还是凭借体魄才勉强站住了。

上方等待着的领主雌豹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抖了抖耳朵,它抬头左顾右盼,旋即朝着侧面跑了一段距离,选择了一个更好的接应地点。

“西瓦尔巴表现得越来越好了。”林登由衷地感叹道,“我记得我们刚开始追踪那会儿还老有失手的时候呢。”

“的确。“豪尔赫也说。

“你们知道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何塞半开玩笑地翻了翻眼睛,翻得那么用力,豪尔赫都有点怕他伤到自己的后脑勺。

西瓦尔巴,中南美洲神话传说中的“冥府”,死亡之地,给黑豹起这个名字的大约是团队里最年轻的实习生,起完没多久就得到了社交平台上一堆粉丝的热切呼应,大抵是对上了他们认为黑豹代表神秘的那根筋。

两头美洲豹带着猎物消失在了灌木丛中,大概是准备把食物带回去和姐妹分享。

等到它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林登才站起来收拾设备,一边收拾一边提起了刚才同伴们讨论的话题:“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

“随时准备好回到城市里去?”何塞说。

“用疑问句回答问题?”林登故意瞪了他一眼,“你是向导,你对这里的了解比我们都深,在行程上我们当然听你的。”

这天晚些时候桑德拉给当地气象部门打了个电话,对方表示到目前为止监测到的数据较往年偏高,但总体还在正常的范围之内,如果有任何变化,他们会及时用电话或者邮件通知。

林登想了想,还是让团队做好了准备。

生活在雨林里动物们同样感觉到了征兆。

安澜和诺亚在出来狩猎时还在商量异常降水量的事,软软前几天因为捉领西猯摔了一下,还没康复完全,走路都是三条腿跳,所以没跟着出来一起狩猎,而是留在了核心区域睡觉。

他们两个商量问题时大部分时间依靠的也是知识,本能虽然有帮助,但帮助有限,比不上完全的动物那么敏锐。

推测来推测区,核心观点就一个——

即使雨季被称作雨季也不代表需要每天下雨,更不代表需要从早到晚都在下雨,这几天嗅到的风的味道很不对劲,总觉得接下来一段时间雨势不但不会和缓,反而还会进一步恶化。

一直下雨真是太糟糕了。

以往下一会儿停一会儿还能给土地一点处理水分的时间,也能给安澜一点儿抖抖皮毛出去转转的时间,最近几天这种时间是完全没有了,明明她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动物,却每天都跟泡在游泳池里一样几乎没有干的时候。

因为土地中的水分饱和,坐在地面上的感觉就跟挤海绵没什么差别,只要坐下去再站起来就是一个椭圆形的装满了水的凹坑,要是跳一跳还能得到水花四溅的效果,跑起来更是自带扩音器,噼噼啪啪地响个没完。

旱季只要找对地方滚泥巴就能得到不是特别强的“杀菌”和“防蚊”双重BUFF效果,但雨季的泥巴它就是泥巴而已,滚到身上又会被水冲下去,唯一能滚住的地方只有腹部。

腹部……有什么用呢。

又不是说虫子可以突破现实障碍的束缚打地洞来叮咬,泡不泡都那样,现在反倒是一直泡着,很容易就会给皮肤表面泡出问题。

安澜一个头两个大,最后没办法,只能爬到树上去待着,下雨天爬树比晴天爬树要困难,一来二去,三只美洲豹的爬树技艺都有精进,不说如履平地,至少也是和回家一样。

可是爬到树上也不是万事大吉。

大部分雨水会被树叶遮挡在外,通过树叶的边缘滚落到地面上,但树冠没法阻挡住全部的雨水。这些被树叶处理过一道的雨滴汇聚成更大的水珠下落,带来一种别有风味的糟糕感受。

有时候明明都昏昏欲睡了,眼看着下一秒钟就要睡着了,“啪”的一下就是一颗巨大的水珠拍在脑袋上鼻子上,心态好点的大猫只是虎躯一震,心态差点的大猫可能当场就要飞出去。

到第四天,安澜有点坐不住了。

她一边担心长时间降雨可能导致洪灾,需要一处高地躲过洪水泛滥的那几天;一边想着就算不发洪水只是下雨也得找个更舒服的地方待一待,在树上睡觉可以是可以,就是总担心会在睡梦中掉下去,要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调整姿势摔伤自己可就太亏了。

坐拥一片面积广大的领地,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应该还是有的。

这么想着,安澜干脆和诺亚兵分两路有目的地在领地里进行搜索。

这一搜索,就搜索出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