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为老父亲的造访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老父亲到来之前领地中就已经出现了其他访客。
访客是在清晨出现的。
当时安澜正在和诺亚练习搏斗技巧,或者用更准确的话来说——单方面把对方锤得灰头土脸,然后在每一次胜利之后“亲切”地询问他有没有被打疼,还想不想再打,要不要休息一下。
诺亚本来就黑,这下都脸色都黑成了炭。
虽然知道自己战斗经验严重不足,而且以前从来没穿成猫科动物过、缺少可供参考的记忆,但是心里知道和真的被按倒完全是两码事,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
大黑猫在第十次食尘之后就不说话了,在第十六次食尘之后更是彻底变成了一只废猫,躺倒在地翻出肚皮,四脚朝天,摇晃着脚掌,一副没人安慰就不起来了的样子。
安澜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直把他踩得从胸腔里发出“噗”的一口气,两只眼睛不可置信地大睁着,好像在控诉她无情无义。
但是下一秒钟,两只大猫咪就收起了玩耍时才会有的放松心情,一个快速翻身恢复站立状态,一个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靠近领地边界的方向。
那里……传来了一股血腥味。
越来越浓重的、带着点金属锈蚀气息的血腥味。
诺亚不认识闯入者,只是单纯地在为一次潜在的冲突做准备,可是安澜却对这个“入侵者”十分熟悉,熟悉到她甚至不会称呼对方为“入侵者”,而更偏爱称呼对方为“访客”——一个曾经很常见的、现在很久不见了的“访客”。
多少有点担心,安澜在诺亚不赞成的目光里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小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鼻子,试图在接近前分析出更多信息。
大量猜测在她脑袋里碰撞。
明明离开出生地去自立门户了,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是因为在外面碰到了什么光靠己身之力无法解决的大麻烦吗?还是受伤以后不知道可以往哪里去躲藏,所以下意识地回到手足同胞的领地里来寻求帮助?
软软……你碰到了什么事呢?
安澜在血腥味越发浓重时慢下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心里永远为一母同胞的姐妹留有空位,接近两年的相处,一起从走路打跌的小猫长成威风凛凛的成年美洲豹,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利害冲突,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也许对方也有着一样的念头。
毕竟受伤的动物只会回到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去舔伤口,母亲那里有老父亲守着回不去,可不就剩下姐姐这里能来了么。
安澜微微一叹,在离灌木丛六、七米的地方站定,一边友善地呼噜着,一边敲着尾巴,等待躲在灌木丛里的大猫自己现身。
软软没有让她等待很久。
仅仅几分钟之后,年轻的雌性美洲豹就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只是走得很慢,还有些一瘸一拐。等它完全现身,安澜才看清楚创伤的等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脖子上有大量血迹还没干的咬痕;左后腿上有一道巨大的创口,皮肉危险地翻在外面;背部因为被袭击的次数太多导致原本平整的皮毛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腹部松软的皮毛上遍布爪痕,而且形状颇为奇异,应该是被猫科动物抱住后踢蹬造成的。
这是跑去和老虎打架了吗?
南美洲也没有老虎这种生物啊!
安澜震惊得连尾巴都竖了起来,但是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一直没有停过,持续安抚着因为受伤和虚弱已经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的软软。
后者始终保持着相对警惕,直到姐妹俩接近到鼻尖触碰鼻尖、完成了整个触碰加轻嗅以示友好的流程,才慢慢放松下来,公开地舔舐伤口。
看它暂时没有发脾气的意思,安澜抓紧时间绕到对方的后背附近去观察伤口,省得一会儿猫猫心情变化。动物受伤时攻击性最强,毫无防备下被挠两爪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怎么样都不会伤害她的也只有诺亚。
伤口上的气味很淡。
如果说这能说明什么的话,那就是软软身上的伤口不是最近两天获得的,应该已经有个三四天了。
它可能是在受到重创后躲藏了一段时间,原本打算等待伤口愈合,却发现自己无法完成基本的狩猎,所以才本能地朝着出生地回转——准备接受帮助,或者接受死亡。
安澜全神贯注地从血的味道里分辨着袭击者的气味,因为软软还算配合,所以她检查的速度很快,没几分钟就把活干完,重新恢复了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
结果和猜测的差不多。
热带雨林没有老虎,也不是美洲狮的理想生存场所,附近唯一能对成年美洲豹造成严重伤害而且是这种类型伤害的只有其他美洲豹,她想确定的是对方的性别、年龄和状态,从中找到袭击原因,并复盘当时发生的一切。
一头四岁到五岁龄的雄性美洲豹。
气味非常单一,没有雌性牵扯其中,也没有幼崽牵扯其中,大概率不是出于和领地内雌性一起保卫巢穴的目的。
伤口多数在背部,少数在腹部,背上除了咬痕也有爪痕,脖子上咬痕的角度很诡异,甚至连头顶偏后的皮毛都有破损,像是从背后固定时撕开的。
那么——
因为挫折或者冒犯发生的激烈冲突?
安澜陷入沉吟。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头雄性的气味似乎并不完全陌生,她非常肯定自己曾经嗅到过类似的味道,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或许……
某只被老父亲赶出领地的入侵者?
假如那样的话,入侵者一定没有跑到她领地的核心区域来,气味也只是在巡逻时擦过她的鼻尖,否则不可能这样快就记不起来。
在求偶战争中落败的雄性的确会因为多次失去**机会而积累挫折感以至于和后来碰到的雌性大打出手的行为。
安澜在泥地里踩了踩爪子。
方圆十几公里内这会儿正游**着一只脾气非常暴躁而且攻击力还不太低的壮年期美洲豹;自家领地里有一只需要找定位的雄性配偶,还有一个受伤严重的妹妹;隔壁还有目测很快就要有下一窝幼崽届时也会受到威胁的母亲。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她还没从“如何经营你的领地”这款游戏里找到最佳攻略,诺亚忽然从大树背后猫猫祟祟地出现,一下子就把电视剧频道从“姐妹是彼此的港湾”换到了“我和小姨子的家庭战争”。
软软一秒都没犹豫地摆出了进攻预备姿态,背部弓起,爪子抓地,瞳孔缩得像针尖,脖子上的毛完全炸了起来,喉咙里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看到这样的场景,本来估计只是想来看看情况的诺亚立刻后退了。他或许对该怎样和同类战斗没有太多心得,但是对什么时候同类准备揍人绝对有太多体会,看到软软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再往前走肯定会被卷入战斗当中,所以一直退到一棵大树边上才停下脚步。
那副从暴风眼中间翩然跑路的样子太过熟练,安澜想到那只把软软打得半死的雄性美洲豹,再想想早上被自己打得半死的诺亚,看看他警惕的金色眼睛,看看他身上油光水滑的皮毛,看看他仿佛有自己的想法的时刻准备扭转的身体,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好时机,她只能先递过去一个眼神,意思说别过来,要处理访客的事。
凭着双方对彼此的了解,诺亚不出意外地接收到并理解了她的意思,知道今天中午他得先哪凉快哪待着去睡觉,说不定今天晚上也没法回核心领地,于是呼噜呼噜地叫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临走前还颇为怨念地看了她好几眼。
等到黑豹慢慢走出视线范围,空气里雄性的气味慢慢淡去,保持着警惕状态的软软才恢复了趴卧的姿势,只有还没放平的背毛诉说着刚才的紧张。
这天晚些时候它给跟着姐姐进入了核心领地休息,没过多久又吃到了外带的食物。有了可以放心歇脚的地方,肚子里也不再空空如也,它彻底摊成了一张大猫饼,睡得四仰八叉,呼噜声震天响。
安澜则是完全睡不着。
这片领地对三只成年美洲豹来说太小了,即使对两只成年美洲豹来说也不够大,为了将来五年十年的可持续发展,她必须考虑扩大领地范围,以此来减轻领地内单个猎物种群受到的减员压力。而为了对扩大后的领地拥有完全的统治权,对徘徊在边缘的敌人有绝对的抗衡之力,她和她的帮手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来守卫它。
第二天清早,诺亚照常出现在了他们经常做对战练习的地方。
在这次练习中安澜一直在盯着不断被按倒在地的诺亚,直到把对方看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冷,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到处检查着身上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哎。
道阻且长。
什么时候他才能成为一头合格的领主美洲豹呢?
果然还是要揍得更用力一点才能把那些战斗知识全部填鸭进这个跑路之王的脑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