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生活着的是褐岩狼群。
这个家族在最辉煌的时候成员数量直逼双十,光凭嗥叫声就能斥退想来碰运气的入侵者和竞争者,牢牢把控着繁华的西南迁徙走廊。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连年多灾多难,二十头褐岩灰狼同时奔跑的盛况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庞大而丰饶的褐岩领地也在不断缩水,变成汪洋大海上狂风暴雨中一艘仅由四名水手驾驶着的破船。
幸好这艘破船也不是毫无长处。
作为狼营方圆百里内人狼冲突最激烈的地区,褐岩领地孕育出了一批空前敏锐的成年灰狼,当别的家族还处于见人就躲的初级阶段时,褐岩家族已经能凭经验躲避常见的陷阱了。
今年春季有三只幼崽出生。
这些还很脆弱的小家伙是狼群未来的希望,为了给它们最好的照料,硕果仅存的四头大狼都忙得脚不沾地,不仅狩猎时拼尽全力,警戒巡逻范围也空前增大,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大范围巡逻使它们没有错过谷地狼群的袭击预警。
褐岩家族对危险从来是宁可做多不做少,因此一整天都待在狼穴附近保护着母狼王和幼崽;又因为狼穴挖在遮蔽性较好的山石底下,直升机飞过来、飞过去,硬是没看到任何异常。
这架直升机属于鹿魂公司。
鹿魂主要做高端商业狩猎,打出的旗号是“从签证到狩猎许可证到熊、鹿、狼等物种的单独狩猎许可标签到猎枪许可到接送吃住到教学到实战全都不用游客操心”,游客要做的只有开枪、摆拍、打开社交网络炫耀,极致简单,极致舒心。
因为服务妥帖、设备强大、教官实力雄厚,再加上运营得当、广告一波一波地上,近年来鹿魂生意越做越大,赚得盆满钵满。
直升机上坐着三个乘客,一个是教官,两个是老板,虽说后者本来不用参加这种前置活动,但一想到能从天上看见奔跑的狼群和棕熊,在营地里就怎么待也待不住了。
可惜今天运气似乎没有眷顾他们。
大清早从镇上出发,一路向南飞了一段距离,然后转向西方,绕着北美灰狼常常出没的地点飞了半圈,竟然无事发生,别说是狼群了,就连落单的孤狼都没看见一头。
这个事实让大家的心情都很不美妙。
又绕了一圈没找到狼,其中一个老板就提议转回东边,去仔细搜搜那个“有名的狼群”,最好能找到那两头颜色黑白的大狼。
“谷地狼群?”教官也做过功课。
“应该是这个名字。”老板回应。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她的丈夫补充道,“我们家女儿老在网上翻那几个视频,这次出门就央求我们一定要把狼带回去给她看看。但是……你知道,狼这种东西也不好养在家里,能把标本带回去就已经很好了,想必她看了也一定会觉得高兴的。”
教官:“……”
驾驶员:“???”
虽然他们两个觉得这个小姑娘看到喜欢的狼死了估计不太可能高兴得起来,但作为服务者怎么着也不能跟老板过不去,老板说要打那两头狼,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打到。
于是直升机掉头往谷地开。
为了避免猎人拿着研究成果直接用,野狼保护机构在官网发布咨询时一般不会把各个狼群的领地标记得很详细,资深老猎人也不需要那种标记,他们凭借着其他信息就能推测出个大概。
机载热成像在上次维修之后坏了,教官示意驾驶员稍稍开低一些,用手持热成像对着地面扫描,一边扫描一边分析,进行地毯式搜索。
高科技一上,野兽就无处遁形。
在仪器显示的图像上能清晰地看到哪些区域温度高,哪些区域温度低,温度高的地方往往还呈现出动物的轮廓,非常容易辨认。
但这些轮廓里并没有狼的轮廓。
“它们溜走了?”老板狐疑地问。
“狼一般不会离开领地。”教官摇摇头,指给他们看,“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地方从天上看看不清,其实都是山洞、岩缝,狼多半躲着呢。”
热成像仪是没法像电影里放的那样直接穿透墙壁那么厚的石块的,穿山更是无稽之谈,但在实际操作中并不需要穿透过去扫到藏起来的灰狼,能扫到异常高温点就可以辅助判断。
现在天气还有点清凉,甚至都不需要是一群狼,单独一头狼躲在岩石缝里,从热成像上也一定能看出缝隙里不同寻常的高温,就跟夜晚中的蜡烛那么醒目显眼。
圈了几个最有可能藏着狼的地点,教官就让把直升机开回去,喊上另一个教官,换上陆地交通工具,带齐所有需要用到的武器和设备,目的性极强地朝着高点出发了。
约莫半小时之后,四个全副武装的人伪装完毕。
他们穿着颜色和草地、树皮颜色相近的衣裤,身上还额外放了用来遮蔽的树枝和草秆,这里距离被判断为狼穴的地方相对较远,所以不用趴着等那么累,可以直接倚靠在树干上,调整好姿势,借助枪的性能和射程来省力气。
所有人都靠好位置之后,教官清了清嗓子。
两个老板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真知灼见,却见他在清完嗓子之后直接搓圆嘴型,也不知道是冲着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声。
众所周知——
当一个家庭饲养有许多只哈士奇的时候,人不需要太讲究像不像这回事,只需要随口一嗥,就能勾动一群狗嗷嗷叫;同理,当游客在路边碰到一群羊时,无所谓学的是“咩”还是“憋”,都能引得一群羊进行回应。
老板们看过教学视频,知道很多猎人就是靠着这一招确定灰狼和郊狼的方位的,因此在惊讶过后就变得期待起来,眼睛朝任何可能出现狼的方位扫个不停。
他们没有白等。
几秒钟之后,一声狼嗥从悠远的地方响起。
这声音很响亮,但同时又有点古怪的沉闷,光用听的就能确认发出声音的狼正待在某个洞窟里;关键它还很短促,刚刚起了个头就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一样。
“它很警惕。”教官说,“不过再警惕也还是出声了,这就够我们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瞄了。你看那块空地上,仔细看,望远镜里应该很明显有个洞口,估计狼就在那躲着呢。”
“是有个洞。”老板应和道,“可狼不出来啊。”
“总会出来的……”教官说。
狼要吃饭,要喝水,要出来活动,要去巡逻领地、驱逐入侵者,它们根本不可能一直待在狼穴里,不然没被打死也得因为其他因素而死。
找到了地方,他们要做的所有事就是等。
“……不用着急。”
当猎人在山上蹲点等待的时候,山洞里的安澜和诺亚双双陷入了沉默,绞尽脑汁想要为家族琢磨出一条安全的通路来。
刚才眼线没忍住嗥了一声,安澜不怪它,因为听到嗥叫声要回以嗥叫声是狼群社交规则中最基础的部分,每一头灰狼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教育的,在之后的群体生活中也是慢慢这样强化的。
即使眼线不叫,对方多嗥两声,总有狼会叫的。
不能怪狼识破不了两脚兽的招数,只能怪人类太狡猾,总能想到用动物的习性来对付动物这种招数,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现在外面有人在蹲着。
百分之百有至少一杆枪在那架着。
真到了这份上,安澜反而冷静了下来,知道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就是看谁更有耐心的时候,也是进一步见招拆招的时候。
在采取一些激烈手段之前,猎人们的首选肯定是等狼群自己走出去,或者用仿生哨把狼群引出去,一旦有一头灰狼没忍住探头出去看了,然后被击伤或者击杀,血腥味和痛呼声就会成为压垮狼群的最后一根稻草,驱使它们自乱阵脚、往洞口窜逃。
但是……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出去呢?
办法还是有的。
当初选择这里当洞穴时,安澜曾经仔细检查过是否存在气孔,得出洞穴最深处拐过去的那边是比较松的泥地、适合放幼崽也能通气这个结论。
既然能通气,或许就能挖出一条通道。
不过不管用不用这个计划,何时用这个计划,都得有人到前面去守着,时不时制造点动静给猎人一点希望,想办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才行。
或者……要不要去试探一下敌情呢?
安澜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家庭成员。
现在家里速度最快的是葡萄和小调皮,但让它们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以发懵的状态出去试探,基本上和送死没有什么差别。再说出去了就一定要回来,回程的路更危险。
不,不能单枪匹马地离开洞穴。
要么就比耐心谁也别走,要走就得一起走。
通过比划和眼神交流,两头阿尔法狼确定了接下来的大致策略,就开始挨个安抚其他家庭成员的情绪,他们知道在任何计划能被实施之前,首先要挺过一波最为艰难的诱引潮。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安澜把脑袋放在糯糯的脑袋上,轻轻摩挲着它的脸颊的时候,外头先是出现了一股奇怪的杂音,仿佛是哨子哑了没吹响时会有的动静,旋即陡然一转,变做了母鹿呼唤小鹿的声音。
安澜和诺亚对视一眼——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