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

冬天就要到了,这头棕熊却还没有给自己贴上足够多的脂肪,说明两个可能,要么它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疯狂狩猎,要么它会干脆放弃冬眠,整个冬天都在外面游**。

前年谷地狼群遭遇大难,去年因为转换了藏着小狼的狼穴,所以逃过一劫,但是如果一旦让棕熊发现狼群在全员集合时都直接选择躲避,那么今年它非常有可能在春季最饥饿的时候直接选择搜索并袭击狼穴。

不,不能后退。

无论如何,她必须策动一次袭击,多也好,少也好,只能能稍稍威慑到棕熊,或者干脆把它击退,让它意识到狼群并不是一块容易啃的骨头,并不会一遇到危险就退缩,才是对家族最好的保护。

因此她没有不仅没有下达撤退命令,反而下达了一个催促的命令,意思是让年幼的成员准备好退开,让年长的成员准备好战斗。

灰狼们忠实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三只小狼迅速地跟着莫莉朝树林奔跑,其他灰狼在猎物面前摆开阵型,背上的毛发根根炸起,锐利的狼牙完全露在空气里,等待着战斗打响。

棕熊发出了一声咆哮。

它大张着嘴巴,脑袋不停地摇晃着,往前走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似乎完全不能把处于防御状态的北美灰狼群放在眼里,只自顾自地盯着地上的鹿肉,露出一副贪婪的神态。

八头成年灰狼立刻被激怒了。

它们用低低的嗥叫声相互传达着信息,鼓励着自己的家庭成员,尾巴触碰着尾巴,肩膀触碰着肩膀。

棕熊仍然在不停地往前走。

这时,安澜站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四条腿紧紧地抓住地面,她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庞大,从喉咙里发出来极其凶厉的吼叫声,用滚雷般的声音威胁它,警告它,不允许它继续靠近,因为这里是狼群的阵地。

灰狼们跟随着自己的阿尔法。

当头狼开始咆哮的时候,一曲激昂的狼之歌就开始了。

声音低沉如诺亚,声音清朗如罗密欧,声音柔和如葡萄,甚至连几只还没有完全成年嗓音听起来很是稚嫩的小狼都在努力地发出嚎叫声,表达出自己英勇无畏的一面。

这其实是很值得称道的。

在这一批存活下来的三只小狼中,似乎并没有看起来特别像要成为底层角色的个体,安澜曾经担心过糯糯会变成这样的角色,但在她持续不断的抚养和鼓励下,糯糯似乎摆脱了曾经的怯懦,在喜欢撒娇、喜欢偷懒的性格之外又培养出了内在的坚韧不拔。

面对狼群显露出来的磅礴的气势,就连大棕熊都停顿了几秒钟,这是它在靠近和现身之后的首次停顿。

在这个距离,安澜甚至可以看到它眼睛里面的估量,这头棕熊正在估量是否值得和保卫着食物的灰狼们对上,是否值得在状态本来就不算太好时再去冒受伤的风险;但她同时也明白棕熊的估量不会持续很久。

它没有储备好能量。

接下来半个月是它最后的机会。

棕熊必须吃得足够多才可以去放心地进入冬眠,如果它们得不到充足的食物,除非选择整个冬季都在外面继续补充能量,否则就很有可能睡着睡着陷入死亡,即使侥幸挺过去,在来年春天苏醒之后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外出觅食,与等死无异。

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状态不佳,但现在的一顿鹿肉对它来说跟灵丹妙药没什么两样。

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安澜沉下身体等待着。

几秒钟之后,棕熊似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它停止了犹豫状态,重新大摇大摆地朝狼群靠近,以张嘴吼叫和晃动脑袋的方式向灰狼传达它的威胁之意和进攻欲,试图提醒它们现在放弃食物选择离开还来得及。没有一头灰狼动弹,就连胆小的兔子、年轻的罗密欧和葡萄都没有动弹。

当棕熊靠到离狼群只剩不到二十米的时候,安澜发出一声尖厉的嗥叫,警示所有家庭成员注意保持距离、防范危险,然后毫不畏惧地、一马当先地朝着敌人扑了上去。诺亚几乎和她同时行动,默契地选择了扑向敌人的另一侧。

整个狼群旋即跟上。

它们采取了一种非常常规的战术,也是在东北虎世界中曾经被用来袭击过安澜的战术。

面对体型壮硕的棕熊,即使巨大如北美灰狼都不能直撄其锋,而必须仰仗彼此的配合,避让开它有力的前爪和恐怖的大嘴,前后夹击,声东击西,把一个又一个血口开在它身上,直到它因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而心生畏惧。

用这个战术应对棕熊是最好的选择。

但它在使用过程中并不是毫无难度的。

首先第一点,棕熊皮糙肉厚,当年安澜作为东北虎和棕熊打架,犬齿比灰狼长、前肢力量比灰狼大、敏捷度更高,在有帮手的情况下仍然难以轻松破开棕熊的防御,牙齿陷入它的颈皮就像陷入泥沼里一样,怎么都找不到血管和骨头。

眼下她作为灰狼,瞅准机会上去咬了棕熊一口,只觉得自己嘴巴里全是皮毛,根本不知道下方重要的肌肉和生命管道在何方,而且狼牙还会被勾住,拔出来时会有短暂的滞顿,稍有不当心,就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其他灰狼的感受估计也差不多。

棕熊蛮横地在狼群里冲撞,挥动两个蒲扇大的巴掌,假如有灰狼尝试跳到它背上,它就会非常轻松地人立起来,疯狂摇晃,直到把灰狼重重地甩到一边。在此期间,无数狼牙扎在它的皮毛上,切入它的身体里,却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安澜没有气馁。

她持续用呜呜的咆哮声鼓舞着自己的狼群,希望它们继续向前,不要后退。

在刚刚的周旋中,她已经从棕熊身上找到了一点端倪,明白了突破口在何方。

浓重的臭味之下还掩盖着一种浅淡的气味,那种味道安澜在母鹿身上嗅到过,在母狼身上嗅到过,在母牛身上也嗅到过——这头棕熊显然是在今年秋季完成了一场**,眼下正等待着进入冬眠,使胚泡能够被植入,好在来年初春顺利地产下幼崽。

现在它多吃一口肉,将来它就多一分希望。

想到这里,安澜心中有了成算。

她持续不断地发动进攻,同时转变命令,让参与战斗的另外七头灰狼在位置合适时抓紧几秒钟时间进食,把猎物的尸体撕成碎片,填饱肚子。

一些灰狼老老实实地执行了这个命令,比如兔子,比如葡萄,比如前任公狼王;另一些灰狼则眼睛一转,想出了更绝妙的主意。小调皮仗着速度优势,每每从棕熊嘴边不到半米的地方抢夺肉块,惹得它怒吼连连,一路追出六七米远。

就这样边吃边合围,场中的食物越来越少。

棕熊终于明白是转变战术的时候了。

它忽然在原地站定,抖了抖身上的皮毛,脑袋慢慢下沉,露出宽阔的脖颈。

安澜可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屈服的表现,凭借熊战经验带来的敏锐,她立刻向狼群发出了退后并散开的指令,并且催促它们不要贸然行事。

所有站在棕熊正面的灰狼都下意识地扭身奔跑,堪堪躲过了一次向前的冲锋。

母熊像推土机一样直直地冲到鹿身边上,整个身体悬在肉的顶上,俨然一副要把猎物完全独占下来的模样,刚才那次冲撞是它现身之后展露出来的最高速度,如果没有提前预警,光这一下就可能就会让葡萄被顶出内伤或者扇断骨头。

安澜的眼神沉了下来。

母熊已经意识到唯一的出路只有阵地战,因为狼是不能把一头熊从某个地方撞开的。

为了避免让它太过得意,她要求狼群继续发动骚扰攻势,赶在敌人大快朵颐之前制造尽可能多的伤口,同时吃掉尽可能多的食物。她还要求每一头灰狼都能记住这个敌人的气味——等到雪落下来时,恐怕狼群和它还有一点新仇旧怨要算。

谷地灰狼明白阿尔法狼暂时拿棕熊无计可施了。

没有伤亡,它们的士气便也没有低落,此时仍然能很好地执行命令。

安澜、诺亚、宽耳和前任公狼王不间断地咆哮着、撕咬着,兔子在边上游走策应,第一梯队的三头年轻灰狼则趁着长辈们战斗创造的空间,像影子一样在场中穿梭,叼走了一块又一块鹿肉,有的被狼吞虎咽到肚子里,有的被藏到树林里去供小狼和莫莉进食,有的则干脆被丢得到处都是,光找都要费一番功夫,大约是处于某种“我吃不到你也别吃”的怨念。

棕熊气得频频人立起来。

它左突右撞,可恨灰狼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一只跑了又有一只补上,把它的屁股、尾巴和侧腹咬出了无数道血口子,眼看冲撞无用,它也只能强忍努力,干脆站在原地守住尸体埋头苦吃,只希望这一回能吃够本,不枉费出的这点血。

这头鹿最后得有三分之一进了棕熊的肚子。

但凡再多五头成年灰狼,或许今天它就不能占到狼群的便宜。

棕熊大摇大摆地离开后,安澜盯着猎物的尸体生了一会儿气,然后把锐利的目光扫到罗密欧和葡萄身上,又摇过去扫到树林里的三只小狼身上,直把它们看得战战兢兢,背后发冷,不知道自己在战斗中有哪里表现得不好。

还是诺亚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前爪在地上刨了刨,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同仇敌忾。

不过两头阿尔法狼再怎么想扩大狼口,也明白这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做到的事,而这头棕熊还有半多月能在外面活动的时间。它已经袭击了狼群,并成功取得了食物,按照熊的性格,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它有很大可能会继续跟在狼群背后,把它们当做食物提款机,带来多余的能量消耗、巨大的储备粮损失和严重的安全隐患。

他们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天晚些时候,安澜没有带着谷地狼群继续往南走,而是调头北上。

她从来不是个不愿意承认预估失误和计划错误的人,相反,当漏洞发生时,她总是想第一时间将它们统统补上,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在北方的老朋友更适合用来弥补漏洞、建立钢铁防线的呢?

时隔大半年,谷地灰狼和松树场灰狼又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