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恩和丽芙在雪地上飞驰。
昨天下午找了半天都一无所获,今天温度上升,他们干脆又骑着雪橇摩托出了门,希望能在寒潮来临前碰碰运气。
冬季观兽主要依靠寻找雪道。
雪道就像动物自己搭建的高速公路,由驯鹿大群和野牛大群做基础施工队,棕熊、灰狼、狐狸、美洲狮、猞猁等掠食者做精修队,其他小动物做最后的缝缝补补小队。
只要不下雪,沿着雪道往下找,总能找到狼群借道之后留下的痕迹,从而追踪到目标狼群,或者至少找到它们的狼穴所在。
顶着大太阳,运气似乎都好了不少。
才开出狼营九公里,两人就在树林边缘找到了十几条彼此之间扭出奇异花纹的雪道,表明这里曾经有大群驯鹿撒欢跑过,侧面一些还有少数几个不规则的爪印。
卡恩跨下雪橇去观察,最后下定论道:“脚印还很新鲜,狼估计才跑过去没多久。”
“我也看到了……”丽芙此时也摘下面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你看这,三深一浅,估计就是松树场那头后腿受伤的母狼偏出雪道时留下的。都对得上。”
两人的判断很准确。
往前追了两公里,就看到狼群在雪原上行走,十加五一共十五头狼一头都没有少,但它们保持的长蛇阵型远远看着有点陌生。
卡恩举起望远镜。
半晌,他惊讶地啧了一声。
母狼王莫莉仍然走在最前面,走得比平常慢些,正常情况下后面应该会跟着公狼王,但这回它身后跟着的却是贝塔狼凯莉,公狼王被挤到了第三位,和黑狼待在一起。
有什么变故发生了,他立刻意识到——”这不对,这说不通,凯莉以前从来没走这么靠前过,而且莫莉的尾巴一直翘着,好像在说谁是老大一样。“
”会不会是发生了冲突?“丽芙问。
“我们没法确认。”卡恩眨眨眼,“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你看莫莉的肢体语言,很谨慎,甚至有点紧绷,她感觉到了威胁。威胁从哪里来呢?松树场狼群?雪莉?克洛丝?总不可能是刚成年的多莉吧?”
“是凯莉。”丽芙了然。
母狼王莫莉的三个女儿中,雪莉最近表现得很没有攻击性,似乎默认了自己被挤出权力中心这件事,把主导权完全交给了姐妹凯莉,而多莉在大多数时候也对凯莉言听计从。至于她的姐妹克洛丝……
这头母狼现在完全落在了谷地大群后面,反而离另一侧的松树场狼群更近,时不时还会停下来回头张望,自得其乐地扮演着一个中间角色。
“克洛丝很放松。”丽芙评价道。
对他们这些从小把狼看到大的研究员来说,别说是凯莉那样的性情大变,就算是一点点心情上的改变都能容易地察觉到。
“的确。”卡恩也认同了这个观点,“松树场狼群现在必须接纳一头外来母狼,因为剩下四名成员都是阿尔法的孩子。克洛丝一直想成当妈妈,看起来她很快就要梦想成真了。”
两个研究员的推测基本正确。
除了一点——
安澜根本不想谋权篡位,完全是情势使然。
野外阿尔法狼的本质是父母狼,它们作为大家长的权威是**权带来的血脉纽带赐予的,假如她真的成了阿尔法狼,不去繁衍,没有血脉纽带,如何保证地位稳固?
不如当一头快乐的贝塔,不用揣崽,不用哺乳,不用担惊受怕,地位很高,又不会太高,闲着没事还能看看热闹摸摸鱼。
安澜心里想得很美,但计划总没变化快。
凌晨那场冲突之后母狼王就把她带在身边,有时侯还会主动落下来半个身位,在转向时停滞片刻,扭头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简直就像在考察继承人一样。
关键母狼王一边考察,一边多少还有点英雄迟暮的不甘,总是流露出警惕之意,让她像块煎饼一样在火上翻来覆去被烙个不停。
两年来安澜从没那么劳心劳神过。
狼群在下午追上驯鹿大群完成了一次猎杀,旋即折返回到狼穴,她闷声不响地就在洞口找了块石头趴下来,一只爪子都不想动了。
母狼王倒是很有精力,还在修补狼穴。
狼穴是在一个三米多高的由树根固定住的峭壁上开挖的,在最里面的洞口外还有一个类似碗状的大开口凹洞,可以供三四头灰狼勉勉强强挤在那里避风避雨。
说是狼穴,其实并不大,当初挖造时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给所有家庭成员遮风挡雨,只是为了给母狼王一个安全的分娩场所,也给即将诞生的幼崽提供一个温暖地穴来遮风挡雨、躲避天敌。
大多数灰狼都是窝在狼穴外的背风处睡觉,或者干脆在雪地里刨出一个坑来窝在里面睡觉,当然如果有山洞就更好。
安澜想过要不要在寒潮到来前找个山洞,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时间不够。
母狼王临近分娩,要找到一个背风的山洞,还要结构合适,山洞最里面里面还不能是石头要是泥土,然后还要重新刨一个洞穴出来给狼崽子当窝……要是没弄好幼崽直接出来就麻烦大了。
母狼王钻进狼穴就没出来。
一天一夜四平八稳地过去,气温一直很高,宽耳和安澜就没有挤在一块,等到第二天中午,情况开始急转直下。
原本晴朗的天空一错眼就变暗了,先是下了一点点雪籽,然后就变成鹅毛大的雪片,随着刮起的狂风在大地上四处飞舞。
安澜从睡梦中被活活冻醒,眼睛被雪刮得睁不开,耳朵被风吹得往后背,鼻子好像也已经不是自己的鼻子,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壳,浑身上下唯一暖和的地方是腰侧。
起来往下一看。
只见小调皮歪着身体把脑袋压在她身上,难得地没有四仰八叉,而是老老实实团成团子,恨不得干脆钻到她肚子下面去。
更离奇的是后面还躺着一只宽耳。
三头母狼像三个团子一样在串糖葫芦,安澜躺在最外面,谁都没得靠,风雪哗哗往身上刮,倒是把小调皮的脑壳暖得火热,差点给她气乐了。
好家伙。
这难道就是感动北美好姐妹?
怕不是想进洞里被正在待产的老妈给赶出来了吧?
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美丽的大鸟沙乌列,宽耳这长姐完全不是长姐如母,简直是长姐如泥石流,让两个妹妹在外面一层一层顶着风,它自己蹲在最靠近洞口的地方取暖。
安澜恶向胆边生,站起来就抖了抖毛。
“啪嗒!”
“哗啦啦!”
小调皮的下巴和雪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宽耳的脑袋上挂了一大片堆积起来又被抖落的雪块,两头母狼齐齐从梦中惊醒,傻乎乎地打着喷嚏。
连续有段时间吃得很饱,灰狼们精神状态都不错,刚刚下起雪,还能在狼穴附近玩一小会儿游戏。
为了保存体力,它们没有追逐,而是用顶脑袋撞肩膀来玩角力,用咬嘴巴或者干脆含住吻部的姿势来表达爱意。
宽耳被两个妹妹一人咬住一边,差点变成大饼脸,原来就宽的耳距变得更宽了,头顶光溜溜的,看着简直像个板凳。
胖胖在后面狗狗祟祟、蹑手蹑脚地靠近,然后被玩心大起的松树场灰狼扑了个正着,两头狼滚了一圈,溅起一大片雪粉。
总的来说下午只是冷,但没有那么冷。
当天晚上狼群还出去觅食了,只是动物们都躲了起来,雪道也被新下的松雪填满,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任何收获。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气温再一次骤降。
到了第四天,冷到连呼吸时都有一种刺痛。
一连四天,狼群没有发现任何食物,因为离母狼王的产期越来越近,每次寻找过后大群都得折返到狼穴附近来,体力消耗非常剧烈。
这是再坏不过的消息。
美洲野牛和大多数鹿类在冬春季节都得刨开雪层去吃下面的干草和植物根茎,如果雪层太厚,进食对它们来说就非常困难,还没满一岁的幼崽环境抗性更低,即使严寒不杀死它们,饥饿也会杀死它们。
寒潮不知道已经杀死了多少猎物,而它们死后又被风雪掩埋,气味还被阻隔,狼和其他掠食者根本找不到位置在哪。
无效的死亡最为致命。
能量没有从一种动物身上流转到另一种动物身上,而要等到冰雪消融后才可以去滋养大地,造成的食物危机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造成食物链上层的生存危机。
等到第五天时,饥饿导致的萎靡已经到处蔓延。
天气没有放过灰狼们,风还在树林里穿过发出恐怖的呜呜声响,雪片不是在飘,而是在往下倒,如果不是把狼穴挖在斜坡上,这会儿可能已经连洞口都要堵严实了。
就算如此也是堵得不轻。
安澜和其他灰狼还是得不停地进行清理,有时是把雪刨出去,有时是用身体在外面挡一挡,以免影响到凌晨时分开始分娩的母狼王。
公狼王往洞口凑了一次,似乎想去看看情况,结果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吼了出来,只能蔫巴巴、孤零零地坐在雪地里。
按照习惯,它们应该在这里守着。
但狼群已经很久没进食了,大家都害怕阿尔法没有力气生产,也害怕没有乳汁去喂养小狼,只能分出一部分成员留下看守,其他成员组成小队再次外出去碰运气。
公狼王留了下来。
小队里地位最高的是贝塔狼。
整个狼群的命运都压在安澜的肩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