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殖季是真的热闹。
当安澜蹲在巢穴里第八次看到天空中有鸟成双成对飞过时,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然后马上又看到了第九对。
这些小毛团并不是她的防备目标,真正值得防备的是那些偶然会出现在高空的大翅膀。
鸟巢所在的峭壁海拔很高,草原上也没什么遮挡,每当有猛禽出现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有时连入侵者羽毛上的血迹都看得一清二楚。
按说食谱重合度不高的猛禽其实也没必要太防着,反正家里没有幼鸟要养,不需要护巢,本来只用驱逐竞争大的物种就可以。
但安澜为了锻炼空战技巧,每次碰到掠食者就会上去找架打,连吃老鼠的家伙都不会放过。
不过短短二十几天,她总共起飞驱逐了一只金雕,两只苍鹰、两只草原雕和一只大鵟,其中大部分战斗都没什么悬念,只有驱逐同类让她挂了点彩。
金雕主要还是个头大。
而且其他猛禽看到一只金雕追过来大多会转身逃跑,有的甚至不用等交战,光是看到金雕起飞的身影就脚底抹油,也只有同类半点面子不给,上来就是莽。
好在入侵者也不过是只一岁鸟,是刚从爸妈领地里离开出来闯**才没多久的愣头青,战斗技巧比安澜就高那么点。
两只金雕菜鸡互啄,打得是有来有往。
安澜在它胸口留下了好几道带血爪痕,还踩掉了它一根尾羽,对方也不甘示弱,不仅抓掉了她两根飞羽,还在她腿上撕出了一块带着血的秃斑。
大家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
谁也没好过。
在这只小金雕唧唧歪歪地叫着飞走之后,安澜才有空加加餐,养养羽毛,看看候鸟迁徙大片,很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自然界没有永远的平静。
很快巢区就迎来了新的入侵者。
这回来的是一只羽毛丰沛的猎隼,它动作矫健,神采奕奕,体格庞大,鲜少有雄性能长到这种个头,几乎和大体型雌性差不了多远了。
安澜在发现入侵者的第一时间就准备迎击,但她总觉得这只鸟表现得有点奇怪,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与其说它是来觅食的,倒不如说它是来旅游的。
从进入巢区的第一时间开始,这只猎隼就在几个旧鸟巢附近转个没完,钻进这个蹦跶两下,钻进那个转一转啄一啄,既视感非常强烈,和人类买房看房也没什么两样。
安澜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起了玩心。
她在大鸟巢里伏低身体等待着,保持着绝对静止,约莫过了七八分钟,猎隼探索完了周围的旧鸟巢,朝这里起飞,临到快落地时,她才猛地扇动翅膀,做出一副要拔升的样子。
猎隼差点被吓得倒仰。
它尖厉地叫了一声,火烧屁股一样重新拉起高度,一边盘旋一边鸣叫,好像在斥责金雕不讲武德。
说实话,那叫声听起来真的好像一只老母鸡。
突然之间安澜再次被提醒了为什么全世界所有鹰隼在被放进影视作品时都需要红尾鵟这位御用声优出场,尤其是入镜最多的白头海雕。
这些猛禽长得如此威武霸气,叫声却是“咕咕咕”、“嘎嘎嘎”和“啾啾啾”,离谱程度不亚于一个彪形大汉发出少女音,简直惨不忍睹。
至少安澜心里笑得快打跌。
此时此刻她压根没想到金雕也是配音大户之一,本音听起来完全没比别人好到哪去,因为笑得太厉害,她在起飞驱逐时都没用出全力。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
猎隼是名声在外的大型猛禽,并且它们和游隼一样有“凶猛且疯”的花名,在护巢或护食时敢于同体型更大的雕或者鵟去战斗,把它逼急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安澜只想把它赶出巢区。
前任主人筑的巢连她看了都喜欢,鸟看了肯定更加满意,部分猎隼本来就有拿其他猛禽的旧巢穴来筑巢的习惯,如果不赶得远一点,惦记上了不肯走也是有的。
所以她一口气把对方追出了两公里远。
全程猎隼都没有回头攻击。
警报看起来是解除了。
第二天早上安澜站在突出的岩石上梳理羽毛,准备等露水干掉之后就出去转一圈觅食,还没全部梳顺,就看到一个身影从远处飞近,惊得她差点揪掉一根正羽。
那只被赶走的猎隼又回来了!
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这家伙还不是空手来的,它嘴上叼了根细细的树枝,树枝顶上还有点柔软的分叉,一看就是挑好了窝准备大肆装修一番。
安澜眼睛都瞪到快脱眶。
但她憋住一口气,想看看这只鸟还想干什么。
结果又过了几天,这只猎隼不知从哪里拎起来个油光水滑的土拨鼠叼在嘴里,大摇大摆地就求偶去了,当天下午就带回来一只体型更大的雌性。
安澜惊呆了。
雌性猎隼也惊呆了。
两只雌鸟眼睁睁看着雄性猎隼自说自话地飞到了峭壁上,自说自话地搬进了离大鸟巢还不到两百米的中型鸟巢,又自说自话地开始往里面带各种绒毛和小树枝。
两百米对猛禽来说就是几步路。
哪怕不出门,地势高的也能把低的看个一清二楚。
以前安澜也不是没听说过不同种类的猛禽家庭比邻而居,可人家那都是准备繁育下一代的,都有小鸟,自然有点彼此不找麻烦的默契在里面,可她这里呢?
猎隼说不定以为住在鸟巢里的鸟都是准备抚养崽子的,它怎么也想不到安澜只是想住在鸟巢里,其实还是只不到一岁的小鸟,别说幼崽了,她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雌性猎隼打量了金雕一会儿,又看了看坚固结实还美观的旧鸟巢,最终还是架不住心里喜欢,小心翼翼地搬了进去。
安澜沉默着,还是没有去阻止。
她想着边上有点相互有默契的邻居也不是坏事,至少有热闹可以看,不至于对日复一日的野外生活感到枯燥或者厌倦。
不过她很快就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从搬家那天开始,猎隼夫妇过上了早出晚归的婚后生活,而安澜也过上了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鸟版《我们结婚了》综艺的日子,偶尔还能看个全武行助助兴。
怎么说呢。
雄性猎隼完全打不过雌性猎隼,常常被老婆追得到处乱窜,像个特大号的羽毛球,但它被这么追还很高兴,常常叼着个老鼠或者小兔子就从大鸟巢跟前得意洋洋地经过,然后和老婆分享晚餐。
安澜觉得自己不用出去捕猎。
光吃狗粮都要吃饱了。
住在视野最好的大鸟巢里,她一眼看过去就能把情况尽收眼底,狗粮简直是掰开了她的嘴巴往里灌,特别是当雌鸟下蛋了之后,每天她都在和蹲坑孵蛋的鸟妈妈或者鸟爸爸大眼瞪小眼,然后看着另一只鸟飞过来投喂。
这日子简直不是单身鸟过的。
不过猎隼一家搬进来也有点好处,巢区确立之后,两只猎隼驱逐入侵者比安澜自己还要勤快,而且态度更加凶悍,一副你敢靠近我家今天就把命留下的不死不休的架势。
每次她发现有入侵者,还在判断威胁性或者发出鸣叫警告的时候,隔壁家里的歼击机已经紧急升空了,在没生蛋的时候还是两台一起升空,往往吓得来犯者圆润地一个转弯,调头就走。
别说是体型差不多的猛禽,后来有两只金雕前后过境,每一只都被当天不孵蛋的那一只猎隼追出几百米远,上来就是硬碰硬。
还别说,没几只鸟愿意招惹护巢隼。
游隼护巢起来有击杀红尾鵟和击落金雕的战绩,猎隼护巢起来也有击落大鵟的战绩。
前者俯冲速度世界第一,有个视频是它高速飞扑摘掉了绿头鸭的脑袋,慢放8倍都看不清脑袋是怎么被摘掉的,谁也不想挨这闪电一脚;后者虽然没有那么高的速度,却有着非常锋利的爪子和恐怖的喙,缠斗起来也是麻烦。
于是巢区里终于迎来了长久的宁静。
安澜早睡早起,生活规律,心情美妙,甚至开始觉得吃狗粮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她通过观察猎隼夫妇和金雕的战斗,对如何应对猎隼有了些许感悟。
最大的体会就是:两个是真的大于一个。
配合进攻在空战中实在是太作弊了,一个吸引住对手的注意力,另一个上去袭击,安澜不止一次看到过对手被打得直线下坠,羽毛在空中到处乱飞。
这让她也对合作关系产生了一点想法。
奈何配偶这种东西并不是今天有明天扔的大白菜,而且有了就要繁衍后代,以动物的想法恐怕理解不了自己过得快乐这码事。
当虎鲸时智力水平够高,她倒是有想过,但虎鲸的生活习惯决定了雌雄之间最多也只是露水情缘,过了繁殖季节大家就一拍两散,以后也不一定碰得到,没有长久的陪伴,还不如家人。
不过合作关系不一定需要是配偶。
金雕在严寒食物短缺时也会集结成小群大群进行合作捕猎,去挑战那些体型更大、危险性更高的一般很难靠个体力量捕获或者至少是无伤捕获的猎物。
今年冬天她出来得晚,没碰上什么进入群体的机会,或许明年冬天可以看看情况,如果能认识一两个同类彼此熟悉也不错。
这么想着,安澜就对本来严酷的寒冬充满了希望。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春天过去,机会就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降临了。
那天傍晚雌性猎隼紧急升空。
安澜探头往外一看,发现入侵者竟然是个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