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阳山上,官兵遍布,慕容仪已抵山寨大本营。
然而,李岩留下段轻寒一支队伍分散太子注意,却率着众多山匪迅速逃离,最终与四面包围的官兵迎面相撞。
风清抓了几个人审问荷枝的下落,然而对方却不知荷枝是谁。
他们占据离阳山地带许久,时常带回来各种各样的女人,而老大李岩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也并不留意新来的女人叫什么。
荷枝的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慕容仪站在树下,薄薄的唇瓣中吐出两个字:“搜山。”
风清带着人沿路返回山寨,翻过一具具尸首,心中愈发沉重,一无所获。
他又在搜过山寨中所有的屋子,最终,在一间狭小的屋中找到了一块圆形木牌。
刻着繁复花纹的木牌,交到慕容仪手中。
他轻轻一捻,便察觉上面刻着“青山”二字,用的并非官用字。这种木牌,他曾在鹤白那里见过。
慕容仪眸光一沉,攥紧木牌,命令道,“顺着这个找。”
风清找到了“段轻寒”这个人,又翻找到出来他的尸首。
没有荷枝的影子。
*
荷枝再醒来时,眼前出现了烟紫色的纱帐。
身上似乎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裙,不再湿腻难受,她刚动弹一下,身边便浮现一个清脆的声音:“你醒了?”
荷枝在搀扶下起身,迷迷蒙蒙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那姑娘脸蛋很小,眉眼弯弯仿佛藏着星子,看起来很年轻,她在荷枝面前晃了晃手,问道:“你叫什么呀?”
荷枝恍惚了一下。
她想着段轻寒的话一直向西,很快从山中走出,看见了一片湖泊,她脱去带血的外衣,清洗掉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太阳还未下山,她搭上了一个小船,漂泊到湖的对岸。
她早已狼狈不堪,被人误认成了疯子也毫不在意,只是麻木地向前走。
她游**着,偶然听见一对兄妹谈话,就这样选择性地晕在他们的马车旁。
荷枝有些心虚地抬眼看着面前的姑娘,摇了摇头。
“不记得自己是谁?”小姑娘吃惊地从墩子上跳下,又掏出一个袋子,递给荷枝,“记得这个吗?”
“见到你时,你一直攥着这个。这里面绣着一个“段”字,你是姓段么?””
那是段轻寒留给她的钱袋。
荷枝伸直了身子想要接过,那姑娘便轻轻地将袋子放置在她的掌心。
她牢牢握紧,不想被他们追问,反问道:“你们是谁?”
小姑娘僵了一下,连忙道:“我们没有恶意,见你在路边晕过去了,就把你带回来了,你可以叫我阿瑶。”
孙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刚将她带回来时,她鬓发散乱,看不出容貌好坏,可不过简单梳洗过后,竟然隐隐地有种别样的风致。
面前的美人稍加迟疑时,长眉轻蹙着,将她的名字重念一遍,声音珠圆玉润:“阿瑶。”
“多谢你救我,可是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
荷枝说时语气平淡,眼神中带着茫然,好像在努力地回想,却又无从想起。
孙瑶不忍心看着蹙眉,不禁道:“你先别想了,把药喝了吧。”
有人端来一碗黄澄澄的药,荷枝微微迟疑,“我……病了么?”
“发热,有几日了。”孙瑶看着她将药碗喝空,不禁道,“这药这么苦,你也喝得下去啊。”
荷枝手上稍稍一滞,朝她微微笑道:“多谢姑娘照顾。”
与孙瑶搭话过后,她才知道自己已在孙府昏迷了一整日,身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
孙瑶说话并不设防,荷枝三两句就问出来,她家中做生意,主要是哥哥当家。
真正要决定荷枝去留的是她哥哥,荷枝养足精神,等待着她哥哥的盘问。
陪着她的丫头叫水红,跟着孙家有一段时间。晚间她用过晚饭,闲闲地站在廊下,便见着远处有一群人提着灯走来。
孙沿被妹妹缠得不行,才答应放下账房的事情陪她来厢房看一眼。
与孙家而言,救一个人举手之劳,只要妹妹开心就好。
他信步走进院中,便看见一个姑娘凭栏沉思,月华披身,犹若画中仙子。
也不知衣裳是谁替她选的,月白与烟紫相互映衬,看着高雅洁净。
她像也发现了他,受惊似的转过身来,盈盈一礼。
孙家是做布匹生意的,他初见她穿的那件衣服便知道来历不凡,指不定是哪家闺秀落魄了,如今一见这沉稳的礼节姿态,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
孙沿连忙上前去将人扶起,月光下,可见她脸色还有些苍白,眸光清澈。
荷枝清晰地感觉到他眸光的变化,她眼睫一垂,语气中带着疏离:“叨扰公子。”
孙沿见她似乎有些戒备,不由得一僵,连忙道:“我同妹妹一起来看你,你的病如何?”
孙瑶也插话道:“是啊,段姐姐,你有没有好一点。”
“段姐姐”这个名字让荷枝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她趁机垂下眼睫道:“想不起来一些事……多谢两位收留。”
孙家到底只能小住,再过两三日,她的病稍微好点,便该离开。
这里不知道离青州有多远,她不想再见那些人,还是躲远些。
孙沿眼见着她的眸光低下,还以为惹了人家不快,便连忙道:“账房还有事,先失陪了。”
孙瑶疑惑道:“哥?”
孙沿匆匆离开,只余下一个背影。
孙瑶对上段姑娘那双澄澈的眼睛,感觉她似乎在说“没关系”,自己便先害羞起来,“我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就是……不擅长和姑娘相处。”
荷枝又顺着孙瑶的目光看着远去的背影,不会和姑娘相处,是么?
她唇角带着笑意,朝孙瑶温和道:“外面凉,进屋说话吧。”
和孙瑶说的越多,她知道的便越多。
她已身在琼州,与青州比邻。孙瑶如今十二岁,未曾读书,对家里来了个玩伴欣喜不已,想问荷枝的年纪,自然被荷枝搪塞过去。
在孙家休息了三日,她执意离开,孙瑶没法强留,一抹眼泪将她送到门口,叫荷枝有些不忍。
又见孙沿手里拿着什么从外迈门而入,抬眼看着一群人往外走,不由得顿了一下:“要去做什么?”
荷枝朝他微微一笑:“打扰多日,我该离开了。”
孙沿关切地问道:“你想起来了?”
面前的人唇瓣轻抿,眸光无限延伸,最终摇了摇头,让人不由得心疼。
孙沿想了想,开口道:“若是不急,吃过饭再走吧。”
荷枝刚要拒绝,又听他笑道:“我们这边的习惯就是这样,若是不等吃完饭再走,反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这话便没法拒绝,荷枝只好答应。孙沿带着人一起上最近的酒楼,荷枝却带着半分的警惕。
孙沿作为一家之主,必然比小姑娘孙瑶更加敏感谨慎,兴许三两句问话就能看出她话中的破绽。
荷枝是这样想的,因而上桌之后微微地笑着,等他开口说第一句话。
三个人在桌前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孙瑶便忍不住了,“段姐姐不记得之前的事,那打算去哪里呀?”
荷枝不经意地瞥一眼孙沿,发现他也在等自己的回答,便微微笑道:“我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往南,那边是不是有特别热闹的地方?”
孙瑶抢答道:“有的,宜洛啊。”
“再过半个月哥还要去宜洛的吧?”孙瑶推了推孙沿,“那边集市多,每年都有很多做生意的人到宜洛去,那边还有很多庙会,可有意思了。”
荷枝微怔,便见孙沿轻轻点头,而小姑娘又滔滔不绝地讲在宜洛的事情,“有次我看灯会和哥哥走散了,后来听说我哥到处问人——‘我家那个黑黑的小包子’,哪有人形容自己亲妹黑包子的。”
听她嗔怪,荷枝也不由得低头笑起来,再抬头才发觉有人看他。
孙沿别过脸去,一本正经地催菜。
等到一桌菜上齐,外面忽然有人进来到孙沿身边耳语几句,眼见他倏地站起身,低低地道:“失陪了……”
荷枝有些吃惊地问道:“怎么了?”
“有位夫人要一条织锦花鸟裙,铺子里的绣娘刚伤了手,我得去处理一下。”
说完,他起身又行一礼,“不能相送,实在抱歉。”
荷枝立即站起身,看着他掀帘离去。她心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三两步走到门外:“孙公子——”
清丽的一声呼喊,孙沿立即停下身回头。
“若是需要绣娘,或许我可以帮忙。”
*
荷枝在孙家留了下来,起初只是完成那条工艺繁复的花鸟裙,图样已有,只需要照着绣就好。
只是做完之后,孙沿便发觉她的绣工与以前所有人见过的都不同。
他欣喜不已,追问荷枝以前是哪里的绣娘,想将她留下。
这是宫里的手艺,荷枝自不能答。但考虑了他的话,顺水推舟地留下来当作报恩,又与他一起前往宜洛经营布匹生意。
后来荷枝便在宜洛留下,替孙家打理生意。定期做生意与长期做生意相比,自然是后者更有利益。
荷枝说服孙沿将铺子开到宜洛,生意日渐兴起,处理事宜游刃有余,孙沿甚至猜她原本在哪里也是有一桩生意的。
荷枝知道,没有。
只是离开长萱宫之前,师父一遍一遍告诉她,这当差与很多事情相似,得会看人。
宜洛地处琼州中部,距尚京遥不可及,离青州远隔山脉和各大湖泊,下离澹州距离甚远。
绝佳。
偶尔荷枝也能从过路的行商者那边听到有关太子的一星半点消息,说太子带着霍家军横扫了青州境内大部分山匪窝,如今走青州行商不必再胆战心惊。
也有八卦太子身边一直带着一个女人,随太子走过山水迢迢,两个人据说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起初荷枝一听到太子二字浑身僵硬,孙沿一眼察觉,问她怎么了。
如今她摇着团扇还能微笑着掺和一句:“兴许真是如此。”
在宜洛,许多人叫她段姑娘,她默认下这个称呼,也借着这个称呼,逐渐在宜洛扎下根。
孙家布庄之后,她又盘下酒楼、茶馆、客栈等地,宜洛来往商旅极多,这些地方正合适他们的需求。
她与与商人打交道,却不爱与朝中官员多说话,行事温柔而疏离,便得了个“冷美人”的外号。
“温柔而疏离……真有这样的女人么?”
马车中有女人轻笑的声音,但她又迟疑地看了一眼身旁阖眸休息的男人,想快速转变这个话题。
坐在霍起莹对面的男人见她不信,连忙道:“那是自然,她可是我们琼州一宝。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又美又温柔又有财,谁不想娶回家。”
霍起莹自是一嗤,随他说去。这人是琼州刺史杨大人之子杨飞文,生长在琼州,眼界狭窄,可以原谅。
杨飞文颇感遗憾道:“今日段姑娘的如意楼应该比较热闹,段姑娘为她妹妹请了个戏班子。”
霍起莹抬着薄薄的眼皮冷笑,“有什么特别的。”
却不妨慕容仪忽然抬眼,两人一道看去。
杨飞文怕说错了话,连忙问:“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并未言语。
马车经过繁华的街道时不由得慢下来,车夫从外面禀道:“公子,前面到如意楼了,人太多了。”
杨飞文朝马车中的二位歉笑道:“稍等会儿,段姑娘会处理。”
过了一会儿,马车再度行驶,霍起莹不情不愿地撩开帘子,想看看如意楼是哪种地方,却留意到从楼中拥蔟出来的一个女子。
她比一般的女子要高出一些,身材匀称,烟紫色的薄纱袭身,看着确实温柔,只是霍起莹看她感觉微微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霍起莹自讨没趣似的放下车帷,又暗瞥巍然不动的慕容仪,心中一安。
虽不知他为何执意要绕道从琼州去澹州,但太子向来不爱这些美人,她也一向放心。
不爱她又怎样。将来父母之命,甚至天子赐婚,他还能推拒不成?
霍起莹失了兴致,靠在车厢上休息,杨大人是请他们出来玩的,不是为闲事烦心的。
过了一会儿,慕容仪忽然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