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脑子中霎时间嗡嗡作响,像是有人从头顶浇下一盆凉水,通体透凉。镇定的将手里的笔记本再翻一页,后面的都是一些如日记般的载体,写着年月日,但不是每一天都有。
年月日下面则是短短一两行字所概括,萧寒大致看了几个,都是一些生活琐事,索性没有再看下去。
十八岁?二十四岁?
自己眼前的李亦涵又是哪一个?
将笔记本扔下,萧寒强打起精神,回头去瞧李亦涵。后者依旧蜷缩在床角边上,显得那么的弱小可怜。
“这……这些东西是你的吗?”萧寒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李亦涵闻声抬头,眼里的水雾依旧聚着,只是呆呆的看向萧寒,并不回答。
“亦涵,这笔记本里的留言是你写的吗?”萧寒这次尽量放低声音,走过去在李亦涵的身边蹲下,妄图给予其一点呵护。
李亦涵稍稍动了动嘴唇,“我不知道。”
萧寒伸手将其搂入自己的怀里,用下巴抵在其头顶之上,缓声道:“没关系,我来陪你一起想。这个盒子当初是在姥姥家里发现的,你说这个盒子是你的对吗?”
“嗯。”李亦涵伸手环上萧寒的腰。
“为什么说这个盒子一定是你的呢?”
“这是小时候,姥姥送我的,我不可能不记得。”
萧寒不着痕迹地舒一口气,继续道:“那这些从报纸杂志上剪裁下来的纸片和那个笔记本都放在盒子里对吗?”
“嗯。”
“那……这些东西是你装进盒子里的吗?”
不知为什么,李亦涵这次却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萧寒的怀里爬出来,顶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望着萧寒,突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萧寒,你要相信我……”
“好好。”萧寒连忙将其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一边拍其肩膀一边安慰:“我相信你。”
得了空,萧寒将视线又一次移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那些零零散散的报纸上,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安静的躺着。
十八岁的李亦涵?
二十四岁的李亦涵?
这两句话的出现,让萧寒心跳加快,按照这个推测话,这应该是一封写给过去的信,但是,从逻辑上来讲,应该是过去的写给现在的才对。
萧寒只知道有些人会给未来的自己写信,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会给过去的自己写信。
“萧寒。”
此时,李亦涵在萧寒的怀里叫了一声,声音很小,但很有穿透力,一下子便把胡思乱想的萧寒拉回现实。
萧寒低头,对向李亦涵的目光,“我在。”
“其实……”
萧寒眉头微皱,问道:“其实什么?”
李亦涵此时似乎镇定了许多,松开环抱萧寒的双手,转而换成了一个蜷缩抱腿的姿势,眼神游离中缓缓对向萧寒:“萧寒,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失忆,我只是原本不属于这里而已。”
萧寒没有在意,只是敷衍着道:“累了吧,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萧寒,我是认真的。你回答我,如果我说我是从2013年来的,你会相信吗?”李亦涵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面色坚定,似乎是怕萧寒一时难以理解,又加了一句:“我现在是十八岁,那个笔记本上第二页的那一行字就是写给我看的。”
自从萧寒重新遇见李亦涵,从未见过李亦涵有过现在这样的表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问得问题偏偏又是这么的不可置信,这要他如何相信?
李亦涵似乎是看懂了萧寒的想法,颇为自嘲的笑笑,“果然,你不会相信。”到末了,转头瞧向一边,小声的又补了一句:“可这就是事实啊。”
萧寒站起身,从他进门到现在,似乎一切都处在懵懂中,情绪不稳的李亦涵,神秘的剪纸留言,甚至到最后,李亦涵口中的那奇怪的话,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措手不及。
萧寒突然觉得嗓子眼又干又涩,出声咳了好几声才觉得好一些,转身去看时,李亦涵已经上了床,背对着他躺着。
就在萧寒伸手要去碰李亦涵的肩头时,后者仿佛觉察到了一般,突然出声:“我累了,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吧。”
“亦涵……”
萧寒还想说什么,但李亦涵不给他这个机会,出声打断他的话:“出去吧,对了,灯也关一下。”
萧寒没有再说什么,伸手关了房间的灯,一瞬间,房子里的光亮被黑暗代替,只有门口的缝隙透进来外面走廊的光。
就这样在黑暗中站了大约一分钟,萧寒才转身出门,关门时很轻,一点响动都没有发出来。
等到外面的光完全消失,李亦涵这才翻过身子,平躺在**,一双眸子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房间里一片漆黑,唯独女孩的眸子亮得发光。
慈恩的夜极黑,天空上一点发光的东西都没有,街道两旁的路牙下,还有未消融的雪,此时已经被风沙尘土染成了黑色,在路灯的照耀下脏兮兮的。
萧寒没有开车,一路走来,踏着时不时有冰的人行道,冷风浇灌着他的身子,让他的脑子才有了片刻的清明。
也许是家里闷热的环境才让会他突发奇想的出来,反正,萧寒觉得自己就是想透气了。
小城的深夜是寂静的,萧寒走了很久,路上的行人稀疏,大致行色匆匆。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萧寒停下脚步,捏了捏有些困倦的鼻翼,翻出手机,是孙周。
滑过接听键,萧寒没有说话,到是那头急匆匆的先道:“寒哥,萧叔叔的车上有人的血迹。”
萧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对方似乎也觉得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哼唧了一会儿直接让萧寒过去再说。
萧寒挂了电话,眉头皱了皱,朝着孙周的汽修厂而去。
孙周的汽修厂挺大的,这些年在慈恩县里开了两个,东头一个,西头一个。孙周平时都坐镇东头的这个主店,至于西头的,请了师傅在打理,生意都是异常火爆。
“刺啦。”
一道卷帘门被人从里面从下而上的拉开,露出里头明亮的灯光,孙周皱着眉头,喊了句“寒哥”。
萧寒走进去,里面充斥着汽修厂独有的刺鼻气味,惹得萧寒吸了吸鼻子。进去的第一眼,就瞧见了放在厂房中央的一台出租车,前盖是打开的,驾驶位的车门也是开着的。
“我爸的车怎么了?”萧寒问。
孙周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汽修工服,是连体的,袖头挽的极高,露出一双染了黑油的手,此时正拿着一块毛巾翻来覆去的擦拭。
“发动机老毛病了,已经修好了,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劝劝叔换个新的吧。”
“那你趁机会换就得了呗。”萧寒整个人倚在车身上,瞧着孙周。
孙周抬头:“你以为我不想啊,萧叔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给他换发动机,否则就不让他那些同事来我这里修车,萧叔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我怎么办?”
萧寒咧嘴笑了笑,“那就先这样吧,等过段时间,就说车子强制报废,上不了路了,我看他还换不换?”说完了,似乎想起正事儿了,“对了,你叫我来啥事儿啊?”
说起这个,孙周手上一顿,将已经擦的满是黑油的毛巾扔在一旁,径直走向出租车的副驾驶位,一边走一边对着萧寒道:“你过来看。”
萧寒觉得什么事儿还整得神神秘秘的,走过去的时候,孙周已经半个身子伸进出租车里了,“你看这是什么?”
萧寒顺着孙周留出来的缝隙往里看,就瞧见孙周将靠车门那一侧的座椅搬了起来,一片猩红出现在座椅的下侧,看样子有好些时间了,都干透了。
“血?”
“不错,我之前有接手过一辆肇事车,那上面也有许多像这样的血迹。”
“你怀疑这是辆肇事车?”萧寒说完了又道:“可六年前我爸就接手这辆车了,这肯定不可能是我爸造成的。”
孙周从车里出来,“这几年萧叔的车都是在我这儿修的,从来没见过萧叔出过车祸,受过伤,这只能是之前的事儿了。这些年,我竟然都没有发现,要是早发现点,早就让萧叔换辆车了。说好听点这是辆登记过的肇事车,说不好听点,谁知道有人用这车干过什么,这以后要是警察找上门麻烦的很。”
萧寒也清楚,不管什么一旦牵扯到警察,自然免不了麻烦。
“这样吧,我明天去警局一趟,让他们过来取个证,以免日后真有什么麻烦。你抽空再仔细瞧瞧,看哪里还有不对的地方。”
孙周也觉得这样更妥当一些,点点头,瞧着萧寒神色沉重的脸,突然道:“寒哥,你有心事啊?”
“嗯?”萧寒被戳穿了,勉强一笑,他也不打算在孙周这里隐瞒,“有酒吗?”
孙周白天恰好给厂里的工人买了好几箱的啤酒,这个时候从后面搬出来一箱,外面的没有能下屁股的地方,两个人便进了萧长东的出租车里。
孙周坐在副驾驶三两下打开好几瓶酒,递给萧寒一瓶:“可惜了,没下酒菜。”
萧寒接过来笑笑,与孙周一碰瓶,仰头就灌了几口。
“寒哥,啥事儿啊,涵姐拒绝你了?”孙周见萧寒只喝酒不说话,一个人开始在哪瞎猜。
萧寒将已经喝空了的酒瓶扔出去,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良久了才道:“这事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都不信。”
这把孙周给急的,一双眼睛就盯着萧寒,“啥事儿你倒是说出来啊,万一我信了呢。”
萧寒摆摆手,“不可能。这事儿就是拍电影也拍不出来,她说她是从2013年来的,谁信啊,她以为我是小孩吗?那么好骗。”
孙周猛地睁大眼睛,“涵姐真这么说的?”完了还煞有其事的埋头思索,过了会儿又一脸不可思议的道:“怪不得,她会不认识你和我,还记得在医院涵姐刚醒来的时候,她就说她只记得2013年,只不过我们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在意。而且……”
孙周将自己手机掏出来,一边翻动一边继续:“那天之后,我还专门上网查了关于穿越的事情,虽然有些自然是夸大其词,无中生有,但也不乏有个别真实案例,我们没见过就不代表它没有,人类的认知很有限的,但不能因为认知有限,就否认某些事物的存在啊。”
萧寒伸手抽走孙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是被收藏起来的网页,内容则是一篇阐述“虫洞”,“穿越”的文章,这和萧寒在李亦涵盒子里发现的东西有些类似。
“哥,你就没有好好想想,涵姐为何会不记得我们吗?甚至连她父母什么时候去世的都不知道,这太不合常理吧。”
萧寒怎么没有想过,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任想哪一个普通人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呢?
萧寒突然感到有些烦躁了,伸手给出租车通了电,开始摆弄前方的收音机,可怎么拧,收音机依旧静悄悄的不出声。
“寒哥,收音机早坏了。你要是嫌闷,我拿手机给你放音乐。”孙周拿过被萧寒扔在一旁的手机。
“坏了?”萧寒手上一顿,“啥时候坏的?”
孙周滑着手机,“早坏了,萧叔第一次来这儿修车的时候,我就发现是坏的。尝试修过,但总是修不好,萧叔也不要求,所幸就再没管过。”
不对啊,萧寒眉头渐渐皱得很深,他记得上次开车的时候不还能听声呢嘛?
孙周觉察不对劲,出声问:“怎么了?”
萧寒摇摇头,脑海里倏地闪出一道人影来,慌忙间下了车,冲孙周摆手:“我先走了,回头再聊。”
还没等孙周反应过来,萧寒已经冲出了厂门,一头扎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悠扬的音乐声在此时才慢慢从手机里传出来,好听的旋律配着歌手甜美的嗓音,孙周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夜里起风了,但萧寒似乎感受不到,逆着风跑的飞快。
突然,他在老远的地方猝然停下了脚步,抬眼向前方眺望,目光所及之处是路边的小灯下,一位男子和他的小摊车。
萧寒开始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走的都是那么慢,一双眸子在黑暗里死死盯住那个昏黄光晕下的人。
“来份煎饼?”老板都准备要收摊了,毕竟夜也深了,吃煎饼的没几个了。这突然瞧见一个直愣愣走来的人,急忙先打了招呼。
萧寒脚步一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距离小摊车已经很近了,连忙点头:“对。”
老板应了一声,低头开始摊煎饼。
萧寒全程盯着老板的脸,直到老板低头,脸被一片阴影盖住之后才将目光下移,其身上穿着一身黑色棉衣,还戴着一条皮子做的围裙,胳膊上套着白色的套袖,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黑黄的油光。
“老板,您这煎饼卖了不少年了吧?”
老板没抬头,只是手上稍稍顿了一下,“哎呦,算起来有六年了。”
“这么久了啊,那生意怎么样啊?”萧寒想起来自己开出租车的那天晚上老板说才摆摊没多久的。
“以前这里距离县一中不远,每天晚上有很多学生来我这儿买煎饼吃,生意还算不错。后来,县一中搬到城西了,生意就不行了。”老板颇为熟练的将煎饼翻了个儿,打了一颗鸡蛋进去,上面立即发出一股“刺啦刺啦”的声音。
“那生意不行了,咋不换个地方呢?”
“害,我家就离这儿不远,这个地儿也待习惯了,不想跑那么远去。再说了,这儿还没城管,舒舒服服的,只要能挣不亏就行了,咱也不是那贪得无厌的人。有啥忌口的没?”最后一句,终于抬了头冲着萧寒道。
“不要葱花。”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低头忙了一会儿又抬起来头:“小伙子,我说你咋那么面熟呢,你是那天那个开出租车的小伙子吧。”
“啊?”萧寒一愣。
老板见萧寒没想起来,又开始帮着其回忆:“那天还有个喝醉的女孩子你还记得不?她说你就是她等了六年才等到的人,你不知道咧,那个女孩子上高三的时候每天下晚自习就会在我这里等你,直到她毕业之后就没再来了。上个月,突然又来我这里买煎饼,我才知道,她等了你足足六年都没有等到,幸好啊,最后还是等到你了。”
什么喝醉的女孩,等了他六年之类的,这都什么跟什么?萧寒的脑子有些混乱,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哎,不过小伙子你看起来比那天要成熟许多啊,这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一点都不假。”老板笑着夸了几句。
这说话的功夫,老板手上也不停,煎饼果子已经做好了,装进了特质的牛皮纸袋,又拿了塑料袋装起来这才递给萧寒。
萧寒还处在刚刚呆愣中,被老板叫了一声才连忙伸手接过来,“多少钱?”
“八块。我卖了六年,没涨过价。”老板颇为自豪的笑笑,罢了又出声提醒:“扫码的话在右边。微信支付宝都行。”
萧寒掏手机的手一顿,上次过来的时候不是还不能微信支付的吗?
“老板,你这儿什么时候能扫码支付了?”
“那早了,可能从我摆摊的第二年开始的吧,这不是国家发展大趋势嘛,咱老百姓也不能掉了队不是吗。”老板面容极为善意,只是脸上有着好几道深的褶子,胡子似乎也好久没清理了,黑茬茬的。
“哦。哦。”
萧寒木讷的应着声,思绪早已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