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关于徐薇走到市里到底干什么去了?李湘湘和杨戈到底还能不能好?这两个问题简直时时刻刻扰乱着纺织厂大家的心。

前者是因为事情确实是发生了, 李家还差点报了警,大家密切关注着,生怕自己漏了重要信息。

后者则是因为家属院里杨家的邻居传出来的, 说就在徐薇消失的头天晚上,杨家大吵了一架。杨家儿媳妇李湘湘掰着手指头把她婆婆和男人批评了一边,到第二天一家人吃饭都是隔开吃的。

你想杨母一手把儿子拉扯长大,娶个儿媳妇竟然这么对待他娘, 这口气怎么可能轻易咽下去?肯定得憋着股劲儿弄泡大的。但是一等没等来, 二等没等来,等了几天,人家杨戈和李湘湘开始同进同出了,感情看上去好的不得了。

到底是夫妻俩的事情, 床头吵架床尾和是很正常的事情,外人也不好过多干涉。所以转过头来, 他们又去关心徐薇,而就在这时候, 徐薇和大壮的婚事吹了。

一时间当然说啥的都有,不过两家都三缄其口, 绝口不提此事,谁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在有人想刻苦钻营,想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猫腻的时候,纺织厂给每个工人都发了一份厂内报纸。

纺织厂六百多号人, 第一批进厂的工人三教九流那是啥人都有, 后面几批进厂的多少都识字, 连蒙带猜的, 到底是把这份报纸读完了。和报社出版的报纸不一样, 他们这份场内报纸报道的是他们厂里人, 有五车间的车间长,还有一车间的线长。

这两位都是在建厂之初就进厂了呢,为红鸩纺织厂服务了二十年,到现在全厂就没有不认识他们的。读他俩人的文章,就是读红鸩纺织厂的发展史,通过这两篇文章大家了解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更重要的时候,他们更了解文章的主人公。

这两位工人资历在那摆着,其实之前大家就知道这俩人给工厂做了不少贡献,但你要让谁举例他们具体做了什么,恐怕没人能说得出来,但是看了这份报纸之后,大家可就知道了。

“原来那个谁谁什么时候还做过这种事情!”这句话是最近纺织厂工人使用的最多的一句话。

另外还有一个隐形好处,那就是厂里评选模范的时候,他们不必再绞尽脑汁去想我要推荐谁了,对照着文章比较比较,也能比较出个大概来。就像五车间长就比一车间线长多了两次外出交流学习的机会,而且每次学成归来都能为场内带来一次技术改进,因此贡献要大上不少。

当然了,文章必定是文章,虽然写成了人物传记的样式,让其他人明白这位工人为工厂做了多少贡献,但其中必然还有艺术创造的成分,或者说是作者本人的思想掺杂其中,所以这份报纸只能作为评优参选的参考物,其他还得和自己日常接触交流相融合。

要说这报纸有什么不好,那就是版面太小,一张纸就印两篇文章,根本不够看的。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缺点也算是优点,所以宣传办并没有很在意。

就比如现在,程涛正坐在自己工位上喝茶,门突然被推开,何林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涛子,你听说了吗?咱们厂报要加印了,公社那边的领导也说可以在全公社范围内发散发散,让大家都知道活儿该咋干。”

劳动模范从来都不是一个行业的标杆,而是所有人的标杆,他们这次选取的两个工人都曾经被评选为县城劳动模范,不过再往上走就没走上去过,不过也挺好了。所以这份报纸就算往外发散,也完全没问题。

“哦,既然都通知到你这里来了,厂委和工会肯定已经办好了,跟咱没多大关系。”

“哎,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感到兴奋呢?那可是咱们俩的劳动果实。”

程涛瞥了他一眼,“与其怀念旧果实,倒不如想着怎么把新鲜果子从树上够下来。上次开会的时候,你可在厂委和工会跟前立了军令状了,这要是完成不了,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你?”

说到这事儿,何林就蔫了,“你说你没事做这个企划案干啥?一下子给自己找了这么多活儿。”

“我做企划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人会说争取把每篇文章都写到能出版的水平。反正我是做不到的,交给你了。”开会那天,何林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领导说啥他都说好,到最后跟立军令状一样,主动给自己定了要求。

眼下这两篇文章送到报社去投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要知道这两篇文章他们之前包括写和修改,返工不下十次,就这样都不一定能被报社选上。

而接下来他们要做的系列报道,面对的人很多,如此他们写文章就很难做到精雕细琢。这样的情况下,还想自己的文章保持在较高的水准,已经很不容易了。

何林却偏偏保证文章次次都是出版水准,当即就有干事说,那他们是不是决定以后每写一篇文章都要去投稿?何林还傻乎乎的说是。

这要是一篇都刊登不出来,他们宣传办肯定会成为笑柄。但是想让自己写的每一篇文章都被编辑选中,那是很难的。

这几天程涛一想起这个事儿,就觉得亚历山大。偏偏当事人没事儿人一样,自从厂内报纸下发之后,他就喜欢到车间里溜达,听人夸这份报纸哪哪好?

有那点时间还不如琢磨琢磨接下来的文章该咋写呢。

眼看到中午,何林看程涛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要往外走,“今天不用我给你捎饭?”这几天程涛一下班就去医务室,听说是他们村一个小辈在医务室住着呢,貌似病的还不轻,他抽空就会过去看看情况。

“今天就算了,早上没顾上吃早饭,我得先去食堂填饱肚子。”

先前就知道程传杰的情况不会一下子就好转,得受阵子折磨,却没想到这么折磨人。他的伤口本来只是擦破了一层皮儿,前几天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伤口一直都没愈合。从大前天晚上也就是他和李顺四人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晚上,程传杰的伤口开始腐烂,伴随着高烧不退。

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遇到这种情况倒不至于手忙脚乱,但是心疼啊。昨天程涛过去的时候瞥见程传杰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他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行尸走肉,受这么严重的伤,而且看他一点一点烂到骨头,当然疼。程传杰平常看起来可稳重,现在也疼的在病**直打滚儿。身边人能做的就只有给他降温,让他不至于烧傻。

药是在昨天下午到的,是由专门的医生和研究院配送来的。看到程传杰情况,他们没觉得太惊讶,直接就进了病房。昨天晚上程涛过去的时候,病房的门还没有打开,今天早上他再过去,病房的门还是关着。

他当然好奇到底怎么养了,不过他现在得先犒劳犒劳自己的五脏六腑,要不然真的撑不下去了。

简单的吃过午饭,程涛就去了医务室。

“刚才我们还说你什么时候过来?这人刚走,你就过来了。”相文媳妇儿看到程涛,直说不巧。

“嗯?有谁找我?”程涛没怎么在意,接着就看向紧闭的房门,“人还没有出来?”

“里面的大夫和研究员已经轮流出来吃过饭了,我趁他们出门的时候往门里看了一眼,传杰没有再挣扎了,起码疼痛是止住了。”程相文回道,这几天忙着照顾侄子,忙着等消息,他都没有顾上休息,整个人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不过知道侄子的疼痛止住了,他感到非常欣慰。

“那就好,只要不疼了,就算是治疗周期拉长一点儿也不怕。”

“对了,你嫂子说的是一个军官,听到我和你嫂子说起你,好奇的问了几句,还说想见见你,谁知道你下班后没直接过来?”

“军官?”程涛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是他大姐夫,“他在病房里?”

程相文摇头,“没有,是今天晌午过来看情况的,不过里面的研究员和大夫跟他都挺熟,应该是一个部队的。”

程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正在这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群白大褂。

程相文赶紧迎上去,“大夫,我侄子他没事儿吧?”

大夫摇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得等。”

“那我们能进去看看吗?”程涛跟着问道。

大夫摇头,“最好不要!家属放心吧,里面有专门的人照顾,他懂得注意事项,绝对没问题的。”

程相文和他媳妇儿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儿。

程涛看俩人没吃饭,去医院的食堂给俩人买了份吃的才回纺织厂。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下午还要上班。

今天下午他的任务还比较重,得做一篇文。

素材都是现成的。之前,程涛的采访是针对整个五车间的,包括一线工人,二线工人和他们的车间长以及各线长都考虑到了,不过为了迎合主题,他最终选择把重点放到了五车间长身上,其他的是提都没提。

厂内报纸下发之后,他再去五车间,就有那么几个婶子大娘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程涛倒是不在意,还觉得这种行为挺可爱,把所有恩怨都表现在脸上,总比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一有机会就使坏的强。

不过他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而且如果这都不成文章,之前他费劲心思想出的那些问题和付出的汗水不就白费了吗?他现在做的这个系列还差一篇压轴稿呢。

他是觉得既然是做系列,最后还是得回归到工人本身上,回归到个人身上不如回归到所有人身上,让所有人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本来嘛,他这个规划就是鼓励大家认真他是工作的,最后当然也不能改变初衷。

这篇文章,程涛写的很顺畅。删减后余下三千多个字,他通读了两遍,越发觉得不错。

程涛把文章平铺在办公桌上,一边喝水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果实。

历史何其相似,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猛地推开,何林从门外走进来。

“程涛,不得了了!”

现在大家现在还在调研阶段,或者说是作文章之前的积累阶段。所以何林才有空跑车间,美其名曰采访,其实就是去享受大家的追捧去了。不过这个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一惊一乍的性格得改改了,头两次,他还挺真情实感,次数多了,他就懒得配合了。

“哦!”

“你别哦啊,这次真的是有大事情。”何林摊开自己手里的信封,“你看,这是市报社寄来的回执信,我已经看过了,你的文章会刊登在下个月十号的报纸上。”

“嗯?”程涛忙着把文章收起来,没听清楚何林说了啥,“只有我的文章?”

“啊,”何林理直气壮,“人家是市报社,每天投稿的人多了去了,想要刊登啥都是编辑说了算,像咱俩的文章来自同一个工厂不说,文章还是同类型的,一次能刊登一篇就很了不得了。”

“这样啊。”程涛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觉得何林变了,这要是以前,他不说毁了这封信,但肯定也不会让自己这么快就知道确切消息。

“对了我问问你,你小叔,也就是我姐夫自从上次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吗?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到家?”

“没有,昨儿我爹把电话打到了他所在的部队,部队说这是机密,不能泄露,反正说了等于啥都没说。”

“哦。”

文章被刊登到市报纸上,对程涛来说虽然值得高兴,却并不是需要庆祝的事情,但是厂里的大家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程涛先是被叫去了厂委,接着有和工会的同事同喜乐,然后又被五车间长拦住了去路。

“你刚来工厂那会儿,我就觉得你前途无量,现在看来我的眼光没错,你这个小同志很有前途啊。”五车间长拉着程涛夸奖。

这要是他刚进厂那会儿,五车间长这样跟他说,他或许就信了。或者是他之前去五车间采访的时候,五车间长这么跟他说也行啊,偏偏是在他的文章确定要被刊登到市报纸上的现在。

“借您吉言!”程涛笑着应对。

“其实我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帮忙,”五车间长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您说。”

“不是我那几个老伙计吗?听说我就要上报纸了,他们也想过把瘾。想问问你还想采访谁不?他们都是纺织厂的老工人了,兢兢业业为工厂拼搏了一辈子,如果去采访他们,你肯定也能受益匪浅。”五车间长就差打保票了。

程涛摇摇头,“采访是采访的,像我的同事何林每天都要下车间。要是可以五车间长,你把把他们的名字和岗位告诉我,我安排何林过去采访?”

“他不行,”五车间长摇头,“我知道你们办公室的另一个小子,先不说其他的,就说他问的那些问题就不行,没有深度,没有意思,我瞅着还是你亲自过去最好。”

“车间长这你可就为难我了,我手边事儿挺多,一时半会儿还忙不完。主要我上次不是在咱车间采访了很多工人,我还想着把那些采访写成文章呢,要不然下次我再去咱们车间,大娘婶子怕是得直接把我轰出来。”

“好好好,如果是在写文章,那是不能耽搁,不过你如果能抽出空来,我还是希望你去看看的。”

“行!”

目送五车间长离开,程涛没有立刻走开,“出来吧,听到五车间长说的的话了?”

何林这才磨磨蹭蹭的从楼梯间走出来,然后慌慌忙忙的解释:“我这可不是故意偷听到的,只是刚走到那儿了,一发现你在和五车间长说话,我立刻就躲回去了。”

不然叫对方知道自己听见了对方批评自己,多尴尬啊。

“嗯,我知道,我刚都看到了,”程涛正对着楼梯间,正好看到了何林慌乱躲回去的全过程。

“走吧,咱们一块回办公室,回去应该差不多就下班了,”程涛说着,走在了前头。

何林赶紧从后面追上来,犹犹豫豫了好几次才开口问道,“涛子,要不下次咱俩换换,你去车间采访?”

“现在是你缺素材,需要下车间采访。我去了,能当你的事儿?”他虽然只待在过五车间,但采访内容是非常丰富的,至少能还能再写两篇文章。

何林不一样,上次开完会之后到现在他都还没动笔呢,主要就是因为没有素材,无从下笔。

“那不然,明天我下车间之前把问题拿来给你看看,你帮我改改?”说这句话的时候,何林是非常犹豫的。

虽然说他们俩现在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但是双方的工作是互不干涉的,如果他这次请了程涛帮忙,以后程涛请他帮忙的时候,他就不能再拒绝了。

但就算是这样,他最后还是说了。

他不能让被采访人一直对他是这个印象。

宣传办公室是要一直开下去的,他们这个系列可能还会做很久,如果被采访人一直看不上他的采访内容,那他后续的工作会很难办。

不过他话是说出口了,程涛答不答应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程涛当然不会拒绝。

“行啊,等明天我来上班,咱们好好琢磨琢磨,”程涛非常爽快,虽然不确定还要在一块儿共事多久,但在相处的时候互帮互助,两个人都会轻松很多。

通过这件事,两人的关系更上了一层楼,只是他们两个现在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还没有体会出来。

正如程涛所说他们回到办公室之后,下班铃声就响了。

程涛收拾收拾东西,离开。

走出纺织厂大门的时候,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情况,主要中午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说了,最好不要进去探望,他过去了也只是在走廊上站站。

经过医务室的时候,程涛看到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拐了进去。

程涛看着挺眼熟,赶紧跟了上去。

他要停自行车,就落后了那个男人几步,等他到的时候,男人已经站在病房门口了。

听见动静,他朝程涛看来,表情冷漠。

程涛皱眉,这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他大姐夫。

但是对方好像没认出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