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涛离开后不久, 看门大爷就要关门的时候,废品站又迎来了一个客人。

对方穿着体面,眼含热切, 如果不是对方直奔废品站而来,看门大爷绝对想不到他的目的地是废品站,尤其对方明显不是来卖废品的。

“今儿你来晚了,老头子这要下班了, 明天请早吧。”老大爷反身关门。

废品站是公营机构, 他是按月拿工资,有固定的下班时间点。对方来的着急,要是来卖废品的,他还能通融通融, 要进去买废品,花费的时间就长了, 他不相等。

“大爷,我真的有急事, 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找个东西立刻就出来了。”说话的人赫然就是程锦驹。

看门大爷皱眉,“我这都要下班了, 再说里面的废品飞不了,你想找什么,明天再过来。”

“大爷,我是真着急, 我就进去一会。”程锦驹摸摸兜, 这才想起多出来的一块钱刚刚被他拿去用了, 现在兜里仅剩两张大团结, 他咬咬牙, 抽出其中一张塞给看门大爷, “半小时,半小时我就出来,绝对不耽误你的事。”

呀?看门大爷瞥了眼手里的大团结,十块钱,顶的上他多半个月的工资了。这一刻,他怀疑里面的废品是不是暗藏玄机,否则怎么会有人这么上赶着?

不过想想他又作罢,就算是真有什么玄机,大概也和这个年轻人有什么渊源。毕竟连他们这些收废品的都没注意到里面有啥玄机,外人又从哪得到的情报?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门大爷退开一步,让程锦驹进门。不过还是提醒:“说半小时就是半小时,时间一到,我就关门了。我这边真着急回家,再晚回去,老婆子肯定要来喊人。”

“知道了,知道了。”程锦驹应道。

得知自己能进门,他的表情从刚刚的惊慌转化为喜悦。

看门大爷是不能理解他的,他关上门,拿了个小马扎坐在门里等程锦驹找东西出来。

一进废品站,程涛直奔废报纸旧书那堆。他的左翻翻右翻翻,却什么都没有翻出来,他犹自不死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记得是今天,怎么会没有呢?

程锦驹是专门掐着时间到公社的。前几天,他刚和家里坦白不想回省城,立刻就遭到了全家人的激烈反对。对比他之前说不想娶那个女人的时候,反应可大多了。

一向都不会对他动手的父亲,直接抄起了腾条。一向对他嘘寒问暖,尤其是这次回来之后,隐隐有些怕他的母亲,更是惊慌失措,就差给他下跪了。

最让程锦驹惊讶的是他奶郭老太,老人家直接摔了碗,他是第一次看到奶奶这么失态。惹得旁边程相辰罕见的没有对他冷嘲热讽,直接一脚踢了过来。

程锦驹倒是不怪他们,毕竟现在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就在三年后,工农兵大学生学历含金量会严重下降。他们也不知道五年后有天大的机会等着他们,如果能闯出名头,未来几十年他们都会是社会精英,人上人。

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程家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他们不想长子再折掉。他们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程锦驹关起来,逼他回心转意。

这也是临近几天他都没出现在程涛面前的原因。

程锦驹心里怄死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一直被关着,他什么都干不了。尤其现在家里的氛围也差到了极点,他爹更是放出话来,“就是绑,我也要把你送回去”,一切的一切都让程锦驹郁闷到极点。

今天他是逃出来的,本想直接来废品站,谁知道一到公社就被大壮拉住了。大壮母亲和高月兰是远房表亲,说是远房,其实已经远的不能再远了,之前几十年高月兰和他们就没有过来往。

前段时间,程锦驹从省城回来,因为某种原因,才主动把这段亲戚缘分给拉上了。

程锦驹当然没空理大壮,准备应付两声就走。但是大壮硬拉着不让,聊了几句之后才知道大壮这是准备上女方家提亲去的。

这事就没法拒绝了,这是他主动拉起来的亲戚,结婚又是大事儿。

拒绝不了就只能跟了过去,到了地方才知道大壮所谓的提亲跟逼婚差不多,女方那边尤其是当事姑娘满脸愤怒,眼里冒着火星。

但就算是这样,这门亲事还是定下来了,主要女方爹娘都挺殷勤的。

看着这一幕,程锦驹讽刺的笑笑,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钱上说了算。大壮这边钱到位了,就算姑娘不同意,最后还是得嫁!

徐薇,呵!

看够热闹,程锦驹这才想起正事儿来,着急忙慌的就来了废品站。

但是东西呢?

程锦驹站起身,周围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其中倒是有几捆符合他要找的那样东西的特征,但是拆开之后,却什么都不是。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程锦驹并没有出去的意思,他相信看门那个老头也不会来催,他十块钱都给出去了,对方肯定不会这么不识相。

他看向周围,除了这两堆是废书、废本子、废纸。其他都是废旧的桌椅板凳,牌匾,也就是说如果东西不在这边,更不会在其他的地方。

所以他再翻一遍?

这边程锦驹正准备翻第二遍,废品站门口传来说话声。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好像是两个年轻人提着两捆报纸过来卖。

看门大爷和他们明显是熟人,正在热情的打招呼,知道是老头的熟人,程锦驹就没有心思关注那些了。

外面那俩人正是余晋和秦浔。

“我听人说你们俩就要去市里上班了,以后可少来这里了!”

“瞧你说的,就算走的再远,家不还在这里,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回来了?整个万福公社才多大点儿地儿,到时候我们就不能顺道过来看看你?”余晋笑着说道。

“是啊,老柜头,不过你要说隔段时间还来你这儿卖废报纸,那是不可能了。”秦浔双手插兜。

“对了,这个点你咋还没下班?我俩就是碰碰运气,想着要是见不着人,就把废品从门上面提溜进来,没想到你还在。”余晋问道,他刚在门口看到一辆自行车,进门却没看到人,那应该是有人来废品站淘宝了。

果然,老柜头神秘兮兮的,指了指院子里边,“有个人非要去里面找东西,我就放他进来了。”

“那看来他给你的好处不小啊,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的加班。”余晋了然笑笑。

“嘿嘿,”老柜头咧嘴笑,然后用手比划了个手势。

“啊!”就是余晋和秦浔都惊讶不已,就他们提来的这两摞报纸,都不一定能卖到八毛钱。人家就为了去废品站里边找个东西,就给出了十块。

大款啊这是!

“谁呀,出手这么大方,你不认识?”秦浔压低声音,如果是镇上住着的人,老柜头没有不认识的道理啊。

“没见过,不过看穿着打扮是挺体面的小伙子,”老柜头摇头,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接了钱,得替人家保密,“行了,你们别套我的话了,把东西放下,赶紧走赶紧走。”

“老柜头,你可不能看钱不看人,我和晋儿今天也想进里头看看呢。”秦浔说道,他是觉得里面没啥好看的,但是晋儿自从上次从里面找到几本书之后,就一直惦念着。

他刚才说来碰碰运气,其实也是闹着玩,如果老柜头不在这里,他们俩肯定要去他家要钥匙的,反正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那你们得再等等,我接了人递过来的票子,答应之后不让进人的。”老柜头勉强还有些原则,不过他把钥匙递给余晋,“这样,你们在这给我看着,等人走后替我关上门,你们俩爱干啥干啥。”

他不走不行了,过会老婆子肯定来抓人。

“行啊,”余晋接过钥匙。

老柜头走后,秦浔和余晋配合着把自己拿来的两捆报纸称重,在本子上记下重量和钱数。然后就坐在小马扎上等里面人出来。

里面,程锦驹累得满头大汗,他已经足足翻了两遍,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程锦驹还不死心,连同旁边的破家具一类的都翻了个遍,弄得身上都是泥灰。平常自诩身份的他是肯定不会这样一副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但是长久没有找到那样东西,眼看着之前美好幻想就要完全落空,他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正在这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接着就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哎,你弄完了吗?现在已经到点了哦。”

程锦驹这才发现四周已经完全黑下来来,程锦驹勉强能到站在门口的人,“你是秦浔?”

“咦,你认得我?”秦浔根本看不到里面人长啥样,只能听到声音,他是觉得这个声音一点都不耳熟。

“我是程锦驹,”程锦驹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是来干什么的?”

“哦,”秦浔没好气的回答,“还能来干什么?这不是等你离开的吗?”

听到对方是程锦驹,秦浔其实还是挺惊讶的,但是他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秦小少爷可从来不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可以这么说,除了余晋他就没在谁面前低过头。

“等我离开?”程锦驹紧紧皱着眉,难道就算重回一世,该是谁的东西还是谁的东西,他还是夺不走吗?

看了看周围,这里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传说中那摞被报纸包起来的书还是没有出现。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难道仅仅是因为出现的人不对?

不,不会的。老天既然给予了他第二次机会,就不会那么残忍。

虽然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程锦驹还是生气了怀疑。

自他重生回来,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是回来了,可伴随着他的是比前世更糟糕的境遇。首先程传伟被送去了西北荒漠,终身□□。他现在都不确定等一切都放开之后他能不能回来,甚至连程传伟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他都不知道。

因为这事他们家在程仓里的威望和名声毁于一旦,虽然大家对他的态度看着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他明显感觉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还有,他在卢蓁蓁那里屡次碰壁。这么多年,虽然在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一家的眼皮底下讨生活,但生活中从来只有女人贴上来的份,他可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追过人,更不用说还被拒绝了!

要不是看来她是他喜欢的女人的份上,他绝对要上非常手段了。

简直不识好歹!

或许,他可以试验一下。

这样想着,程锦驹站了起来。“我这就要走了。”

现在的他情绪不佳,实在没有办法和平常一样热情待人,冷着脸走出大门,这才发现外面不只有秦浔,余晋也在。

程锦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抱歉,耽搁了你们的时间。”

陡然看到程锦驹,余晋也挺惊讶,他本身对程锦驹这个人有点好奇,不过这点子好奇好支撑不起他要和这个人交好的程度。并且涛子哥好像还挺讨厌他的……

“没关系,老柜头向来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经常被他抓来做苦力。”余晋简单解释了几句。

“哦。”程锦驹出门去了,不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推着自行车走到拐角就停住了。然后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慢慢抽着。

他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正在在废品站仓库的窗户正下面,隐约能听到里面说话。

秦浔和余晋果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直接反关上了门。

“晋儿,我帮你吧。”秦浔自告奋勇。

“你好好提着灯,这里面都是易燃物,别出了差错。”余晋声音淡淡的。

“好吧。”秦浔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呀,这是谁干的,怎么翻这么乱?我说咱们最好找老柜头过来看看,可不是我们弄得,都是那个大团结。”

余晋也觉得翻得太乱了,他想要找最新卖进来的废书,想看看有没有可读的,现在完全混在一起了。

“晋儿,不要继续了吧?”秦浔皱眉,“我看回头咱们还是去书店瞅瞅吧。”

“算了,咱们回去了。”余晋也没兴趣了。

等里面彻底没有了灯光,程锦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了,就……走了?

废品站大门口传来关门声和说话声,程锦驹才确定,他们两个确实是走了。

所以,那摞书到底去哪里了?

————

这边程涛父子刚走进家里,程涛把装着一摞书的竹篮,从车后座拿下来提进屋里,就没有再管它。

他先去厨屋烧水,打散四个鸡蛋,加红糖,然后放在笼屉上蒸,就回去堂屋收拾东西。

进屋就看到他家崽儿半个身子探进竹篮,似乎想看看里边有啥。不过因为他现在力气不够,不能把里面的东西提出来,也解不开绳子,当然也看不到报纸里面到底包着什么。

不过,小崽儿也不着急,依然乐此不疲,还帮着把里面掩饰用的麦秸拿了出来。

“拿出来以后,要帮我放到厨屋里去。”程涛淡声提醒。

“好哒。”

程涛笑笑,走进了东间,果然看到一室狼藉。

如果只有二姐过来,临走的时候肯定会把屋里收拾干净。

不过这次二姐,还带着丈夫和两个小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跟打仗一样没个消停。起床后,又赶紧洗漱吃早饭,然后着急忙慌的离开。就这样,还是出了三趟大门才完全出去,当然就没有时间收拾屋子了。

程涛走过去把床单、被罩扯下来,这些要过一遍水再放起来,否则下次铺床的时候很可能味道不好或发霉。然后,他把被子褥子塞进床头柜,又拿扫帚扫地,把糖纸和点心包装纸扫成一堆。

整个房间都清爽起来了。

完事,程涛把枕头拿起来,想把罩巾拿下来,一摸就发现里面不对。反过来,果然看见里面放着二十块钱,不用想这就是她二姐留下来的,这样想着,程涛把钱放进了兜里。

东间很快恢复了整洁,程涛找出簸箕。

“爸爸,爸爸,”程小墩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咋了?”要是之前听到自家崽儿这么慌张,程涛肯定也要着急忙慌的问咋啦?不过现在他已经是个有经验的父亲了,小孩子这样再正常不过。

“窝,都收拾好了。”

“嗯,真棒!”程涛夸奖,他用簸箕把地上的垃圾搓起来,然后顺着程小墩的力气去看他的劳动成果。

看着堂屋的地面,程涛嘴角抽了抽,他心里默念了三遍,“崽听话的等完成了任务,已经很不错了,作为家长不要太苛求质量。”

心境才终于恢复平和。

看着地上从堂屋一路散到厨屋的麦秸,程涛任命的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爸爸,窝不是故意掉的,是他们不听话。”程小墩拉着他爹的手解释。

“嗯,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崽儿啊,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是不是还想个办法不让它们掉在地上。”

“啊?”程小墩捏着自己的小下巴,陷入沉思,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蹬蹬蹬”跑到屋里拿出一张包点心的油纸,“那爸爸,窝下次用它接着能行不?”

程涛看那张包装纸上还有灰尘,和自己刚刚搓到簸箕里的何其相似,他记得这张纸上面还有不少垃圾。“当然可以。这是咱们住的地方,地面一定要保持整洁才行。”

“耶,爸爸,窝记住了。”程小墩拍着小胸脯保证。

“所以,这张纸你是在哪里拿的?”程涛给他泼冷水。

程小墩大概也想起刚才自己做了啥事情,他把纸重新团成团,扔在程涛扫成一堆的麦秸上,双手合掌,“爸爸,我错了。”

程涛笑笑,“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道歉。但是,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是你亲手造成的,拿着,”程涛把扫帚递过去,“就罚你把刚刚弄出来的垃圾扫回去,能不能做到?”

“能!”程小墩一把接过扫帚。

程涛笑笑,去厨屋了,他饭做好了。

用毛巾把笼屉上的碗端出来,把热水盛到脸盆里。添两瓢水,盖上锅盖。

程涛把红糖蒸蛋端到堂屋,程小墩闻着味凑过来,“爸爸,爸爸!”

“知道了,知道了,”程涛瞥了眼簸箕,洒出来的垃圾都收回去了。他拿碗出来,沏了两碗麦乳精。

然后一手提起崽子,一手拿着旁边的簸箕,走去厨屋。

把簸箕放下,端上脸盆,去压水井旁边洗手洗脸。

程涛直接把程小墩身上穿着的外套和裤子脱了,随手扔在旁边。他把水分成两盆,打肥皂先把爷俩的手洗干净,又换盆洗脸。

回屋船上干净衣裳,父子俩终于坐到饭桌上。

“你刚刚在大爷家已经吃过饭了,所以尝尝就行。”程涛边说边舀了一大勺蒸蛋递到崽儿嘴边。

“好。”程小墩乖乖应话,他大概是真的不饿,尝过一口后,就美滋滋的开始喝麦乳精,然后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程涛哭笑不得,三岁的小娃整的跟老头子一样,谁看了都得忍俊不禁。

一勺一勺吃着蒸蛋,时不时的喂自家崽儿一口,父子俩悠闲的吃过晚饭,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不愿意动弹。

把碗筷泡在盆里,刷牙,洗脚,父子俩直接上炕。

一夜无梦。

第二天,程涛一大早就爬起来了。

昨天晚上睡得好,程涛早上就很有精神。煮上粥,他就拎起铁锨去自留地里翻土。

要是刚过来那会儿,他就做这些工作,没准儿还能种上一茬菜。不过,他那时候忙的要死,又没理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哪有闲心整这些。现在倒是有闲心了,时节已经过去了。

不过他还是期盼春天那茬,现在还早得很,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各种农活,程涛都能很快上手。但是翻土上,他还是个生手,以前也没有经验。程涛他也没有为难自己,翻了来回各一趟,他就停手了。

今天时间比往常早很多,早饭后,程涛悠闲的背着崽儿去他哥家。

“爸爸,窝以后白天都只能跟着大爷和大娘了吗?”

“当然不是,你不想去?”程涛慢慢停下脚步。

程小墩摇摇头,“那窝有时候也是想和爸爸在一起,东东哥哥苗苗姐姐,他们爸爸都在,就连小阔哥哥都有爸爸。”

程涛本来很担心的,甚至心里都在思考如果孩子排斥跟大爷大娘在一起,一定要跟着他,该怎么办?

放弃工作是不能放弃的。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要是放弃这次机会,可能最近三年内他都别想再找到比现在更合适的工作了。

他身上担子一点不轻。如果他自己都没有立身之本,他拿什么说让奶奶没有后顾之忧,拿什么让程小东过上更好的生活?到那时候,甚至他连自己的温饱,嗯,这个勉强可能还能保住,但只有这样,他甘心吗?只有这样就够了吗?

只有这样当然不够,他也不甘心。

但是有再多的不能放弃的理由,也不能就不管程小墩的想法。

这孩子本来就敏感,经过这段时间和村里小朋友们的相处,包括程涛在相处中给了他安全感,他才渐渐好转。

程涛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孩子再活回去。

不过,听到程小墩最后这句话他却不自禁笑出了声,程传阔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让他连对方有个爹都不能接受。

“你小阔哥哥有爸爸,你也有爸爸啊,咱又不差他啥。而且你看你小阔哥哥虽然有爸爸,他爸爸也没时间在家陪他玩,对不对?”

“可是小阔哥哥已经长大了,窝还小呢。”程小墩思路清晰。

“嗯,我知道。不过这段时间还不行,你和大爷大娘在一块才能和村里小朋友玩耍。等回头爸爸把你接走,可就没人陪你这么玩了。”

“啊?”程小墩激烈反对,“那不行,我都和苗苗约好了。”

程涛没有往下再解释。明白崽儿只是想跟他撒娇,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过他也想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随时能够看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一走就是一整天,他家崽儿从早上起床到晚上吃饭才能看见他。

从此以往,恐怕不利于崽子的成长,他也会错失太多看着孩子成长的时光。

所以还是得想个什么办法呀。

骑车去上班的一路上,程涛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公社他看见街上一群人,浑身都湿漉漉的,提着桶,拿着盆往回走。

程涛猜测着应该是谁家着火了。

像这种时候,一条街上住着的人大都会伸出援手,这不仅仅是帮别人家的忙,也是帮自己。毕竟这火要是烧起来,殃及的可能不是一家,可能一烧就烧一排。

没在里面看见脸熟的面孔,再加上上班时间到了,第一天到新办公室报到,当然不能迟到。程涛就没打听。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程涛终于确定了自己去车间采访的时候要问的问题。临中午下班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余晋和秦浔满身狼狈的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儿?”程涛给两人各倒了杯水。

秦浔把水一饮而尽,“别提了,话说我和晋儿最近有点倒霉,这不是刚刚废品站失火了,一夜之间烧的啥都不剩。昨天晚上我们去了废品站,就被公安叫去问话了。”

“废品站失火?没人受伤吧?”程涛第一时间确定。

“没有,半夜才开始着火。废品站这么大,里面小范围失火,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直到有人看见浓烟从窗户里冒出来,这才喊大家去救火,一直到刚才火才完全扑灭。”余晋解释。

“只是废品站卖废品,不至于被问话,你们还做啥了?”

“啥也没做。还乐于助人替老柜头看门开着,等程锦驹离开之后,我们就走了。”

“程锦驹?”程涛动作一顿。

“是啊,他不知道要在废品站里找到什么东西,直到我们提醒,差不多八点才离开。”秦浔嘟哝。

“你们和警察交代了吗?”

余晋点头。

“不交代能行吗?我还怀疑这火就是他放的呢,得亏我们昨天没在里面久待,要不然结果还不一定怎么样呢?”秦浔这话说的夸张。

他们两个年轻人,如果在里面的时候就发现失火,嚷嚷起来,可能早早就把火救下来了也不一定。就是当时火势极其凶猛,他们还可以撒开脚丫子赶紧跑。

就像现在,他们更多的是烦躁,并没有节后余生的感觉。很显然也知道要是废品站当时有人,只要对方意识清醒,酿不成现在这个后果。

“你们本来是去干什么的?”

“晋儿想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适合看的书。”

程涛眼神一闪,如果这件事真的和程锦驹扯上了关系,那么废品站失火十之八九就是他做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废品站里有东西是他想要的?

自己没得到就毁掉,这点也非常符合程锦驹的脾气。

“不过没有抓到确切的证据,这件事情应该很难结案吧。”

别管是看门的,还是他们这些去过废品站的人,在起火那个时间点都回家了。废品站不留人值班也不是昨天独有的例外,而是每天都是这样。

现在,公安局办案可没有辅助工具,全靠眼睛调查。肉眼之下,当然会忽略很多细节,仓库这么大,到最后他们可能起火点在哪儿都查不到。

“嗯,虽然火势看起来不小,但给废品站造成的损失却算不上很大,没有人伤亡,也没抓到确切证据,除了不了了之还能怎么样?”余晋非常光棍的说道。

“不说这些了,我们今天过来是为了恭喜涛子哥你调来宣传办,怎么样?中午一块去搓一顿。”秦浔笑着转移话题。

程涛当然说好,“没问题,我请客。”

“好啊。”余晋也不客气。

三个人热络的聊天,办公室里其他俩人根本插不进话去。

何林满脸不高兴,钟爱国神色平常,心里却越发惶恐。

他期待调来宣传办公室的新同事,最好啥都不懂,这样能衬托出他。他本来以为程涛就是这样的,对方是从农村来的,要不是沾了余晋的光根本就不能转正。

但是现在,他看着程涛却像是有些本事的。这才一个多月,就和余晋秦浔混这么熟了。钟爱国有些惶恐,他觉得自己的短板很快就要暴露了,到那时候他怎么在办公室里混下去?

下班铃声响起,程涛把自己写好问题的几张纸撕下来,随手塞到了兜里。

“涛子哥,你这是……”余晋挑眉。

“这样方便,”程涛回答,“昨天我随手写的规划放在桌上,不知道怎么就找不见了,还是放在身上好。”

“这样啊,”余晋拉长声音,他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不过办公室里其他两位同志却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反应。

何林是不屑一顾,他觉得程涛太自恋了,谁没事儿干还专门去偷他一张纸。

钟爱国则是身体一僵,他昨天只顾着看程涛写的字,并没有注意内容是什么,然后就给扔了。

不过是办公室的新人遇见这样的事不应该忍气吞声吗?怎么他就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钟爱国再一次确定,如果程涛继续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站在他头上。

如果是那样的话,宣传办公室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处了。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走出办公室,余晋问程涛,亦有所指。

程涛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刚刚已经警告过他们了。只要他不搞小手段,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就随他去吧,要是真惹了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余晋点头,“你心里有数就成。”

中午吃完饭,下午程涛就去了车间。

他的第一个选择是第五车间,五车间长作为纺织厂最老一批的工人,肯定能就他的提问说出很多内容。

现实情况和程涛想的差不多,五车间长确实说了很多很多。从工厂建立之初的艰难环境都发展到现在,他知道的可太多了,就连每个时期出现的有名工人,他也了如指掌。

程涛本来预计着连上五车间长,他还能在五车间转一圈,采访采访正在干活的一线工人,但生生卡在了五车间长这儿。这一下午,除了五车间长被喊走干活的空档,程涛净听他说话了。

下班铃声响起,程涛才惊觉时间飞逝。

“小同志问的几个问题非常好,我非常有话说,明天再过来哈。”五车间长拍拍程涛的肩膀。声音夹杂了几分兴奋,好久没和小辈说起以前那些事儿,五车间长现在有些激动。

看着五车间长陡然出现的精气神儿,程涛突然觉得他可以换个思路,不仅仅是介绍哪一个工人,而是把这个采访做成一个系列。主要介绍从建厂之初到现在,二十多年来,红鸩纺织厂一代又一代踏实工作的工人,从中选择工人代表,采访,编撰文章。

把笔记本放在口袋里,程涛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去车棚推车回家。

满脑子想着工作,乍看见程锦驹,程涛吓了一跳,对方正在和大壮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

程涛眉头紧皱,他不觉得程锦驹会无故去废品站。

他到底为什么去的?

程涛眼下还不知道,这个问题,他回家后就能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