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叮铃铃!”红鸩纺织厂下班的铃声按时响了起来。

余晋去水管旁边洗了手,回屋脱掉身上的工作服换上自己的衣裳,卷着袖子往外走。

他长得好, 简单的动作也做得赏心悦目。不过,走到厂门口的这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不少人却鲜少有谁和他打招呼。

一来大家都紧着回家,这二来原因可多了去了。

余晋显然也已经习惯了, 表情上没有什么变化。

纺织厂家属院就在对面, 往左拐横跨大路,直接就能走进大门回到家,余晋却和大部队选择了相反的方向,直接往右拐去。从这边走, 要经过一片小树林,然后绕家属院一圈才能走回到大门口。

大家一般都不会这么走。

余晋抄着裤兜慢悠悠往前晃, 果然离老远就看见树林那边站着个人,显然是在等他。

“怎么又在等我, 你不用准备准备,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吧?”余晋嘴上这么说着, 脚步却加快了点。

秦浔则表现的更加急切,三两步就迎了上来,“咱们中午话不是没说完吗?你当时没让我说下去,我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事儿。”

“你想啊, 老胡找带班的事情只告诉了咱俩, 他家里人是怎么知道的?就老胡那胆小懦弱劲儿能下定决心, 可以说是已经咬牙跺脚了, 咋可能跟家里汇报?”秦浔分析着。

余晋扯了扯领口, 看对方有长篇大论的架势, 他直接往后靠到身后的树干上。工作一整天,说是机械组活不多,可也是一天到晚忙下来的,尤其是调走三个同事之后,剩下他们俩明显手忙脚乱了很多。

“晋儿,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谁传出去的?照理说不应该呀,晋儿?”秦浔看余晋眼神放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真想听我说?我说的话可不好听,你也不一定乐意听。”余晋回神,慢悠悠说道。

“啊?”

“这件事全程是我谋划的,也是我单线和老胡联络。老胡的性子软弱,我说服他下决心这么做费了不少功夫,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然后,事后我只告诉了你。”

“哎?”秦浔皱起眉头,晋儿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说的他全信。

“你不会这么做,你没有理由针对我,也没有理由选择今天闹事。”余晋陈述着事实。

秦浔虽说叛逆,和秦厂长这不对付那不对付,但怎么都不至于以这样的方式来给他爹添乱。另外,这是他们俩商量出来的法子,为的就是要给程涛赔礼道歉,浔浔最有责任心,从来不会亏欠别人,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才会做这些事。

“——所以你觉得还剩下谁呢?总不会是程涛不满意这个活儿,跑到老胡家里说了这事吧。”

“那不可能,”秦浔下意识反驳。虽然才认识几天,相处不过两次,但秦浔觉得程涛是可交之人,和他们交流时会下意识把自己摆在兄长的位子上,也不会过多干涉和追问。对方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他说他需要份工作,就肯定是这样。

剩下就只有跟他们一块去程仓里,又一块留在程涛家吃午饭,并且听余晋说了这件事情的徐薇。

秦浔不可置信的看向余晋,对方沉静的表情告诉他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晋儿,这玩笑不好笑。”

“我吃饱了没事儿干,上了一天班跟你在这儿开玩笑?”余晋站起身。

“徐薇她为什么呀?这完全没道理啊!”秦浔往旁边的树上踢了一脚。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正的发小,徐薇她怎么会……

“早就说过我俩天生不合,这次别带她过去,你偏不听。”余晋转身往家属院方向走去,“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说的也是猜测没啥根据,你听一遍就得了。回去了。”

秦浔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小跑着跟上去,“晋儿,今儿我去你家住。”

“别,你还是回家去,省得你妈来抓人,到时候翠花同志肯定得炸,那我今天晚上就别想合眼了。”

“我已经跟我妈商量完了,她肯定不来。”

“又答应了什么条件?”

“嘿嘿,晚几天跟她去我姥娘家。”

两个人并肩走出树林,拌着嘴,谁也不让谁,一如之前数十年。

——程涛这边还忙着。

“爸爸,好了吗?”程小墩坐在板凳上,两只小手规矩的放在腿上,身体和脑袋一动不敢动。

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还带着点小心。

身后程涛拿着个碗扣在程小墩头上,正给他剪头发。听到小崽儿的n次问他好了吗,就知道这是又在怀疑他的水平。

“就好啦,你乖乖待着。”程涛回答。

程小墩的头发枯黄细软,看着不大健康。最近还有些长了,有时候会扎眼睛,程涛就凑这会不忙给他剪剪,没想到还惹了嫌弃。

不过这事程小墩说了不算,程仓里没有剃头匠,最近也没有剃头匠下乡来,只能由他这个当爹的亲自操刀。开始之前,程涛还挺有把握的,不就是剪头发,只要不剪出豁不就行了?

动手之后,却发现现实和想象确实存在一定的差距。首先,他没找到合适的碗,家里的碗扣在程小墩脑袋上能直接盖到鼻子了,比头发还长那还有啥用。

故而,程涛只能用手比划着剪,这要剪得整整齐齐,着实有点难。

有些事情是不会随着年纪增长就会进化的,程涛前世没点亮过剪头这个技能,当然不可能第一次就做到尽善尽美。

小崽倒是老实的很,一动都不动的,不过程涛觉得他是生怕剪刀戳着自己。

“可擦,可擦。”

“爸爸,”程小墩再次试探着问道。

“好了,好了。”这次是真好了。

程涛小心拿掉围在程小墩脖子上的旧衣裳,争取不让碎发弄到小崽身上。弄完后,他把程小墩抱到地上,“转过来让我看看。”

程小墩转过身来,笑嘻嘻捧着脸颊,“爸爸,好看不?”

一个发型能足以让小崽儿大变模样,说着有俩豁的小锅盖头的程小墩,看上去脸圆圆的,显得越发可爱,呆萌。

“行了,玩去吧。”程涛大手一挥。他所谓的玩可不是让程小墩出去疯跑,当然小崽儿本人也没点亮这个技能,他在村里认识的人着实有限。

程涛是让他去旁边数数,经过今天上午的事情之后,他发现认识数字还是挺重要的。你看,他就是会数数才能被秦浔拉去帮忙,要不然后面能不能得到工作机会都不一定呢。

人啊,走到哪里都需要有技能在身。程小墩还是个小娃,只能从会数数开始,良好的学习习惯必须要从娃娃抓起。

程小墩应了一声,抱着镜子去旁边数数去了。

程涛看他对着镜子打量的仔细,笑了笑。低头把旧衣裳收起来,剪刀放在高处,就去做晚饭了。

他今天准备烙饼,烫面饼。

先烫面,一半热水一半冷水能和出的表面光滑的面团。

把面团擀薄,刷油、撒盐、花椒粉,把面皮团上揪成十几个差不多大小的剂子,然后把一个个剂子擀成盘子大小的饼。

烧锅,放油,把饼放在锅里。

小火把饼烙成两面金黄,微微鼓起,就可以出锅了。

程涛一边烧锅一边给饼翻面,难免手忙脚乱,额头上也沁出了不少汗水。

“爸爸?”程小墩在厨屋门口喊。

“嗯。”程涛正在给饼翻面,没顾上回头。

“擦,擦汗。”

程涛闻声低头,看到程小墩举着毛巾,往他脸上够。

程涛一愣,随即弯下腰去,“爸爸手不方便,小墩帮帮我好不好。”

“好哒。”程小墩回答的非常认真,举着毛巾去给爸爸擦汗。

小孩子的手没轻没重,有汗的地方擦不干净,没汗的地方又力气太大,几次戳到了程涛的眼睛。程涛却没说话,静静等小崽儿完成动作。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腰都酸了。嗯,这种亲子时光时不时享受下就行了,经常感受,他的腰怕是承受不住,程涛淡定的下着结论。

锅里的饼已经熟了,他用锅铲盛出来,放在旁边的竹筐里。

“爸爸?”程小墩小小声吸溜口水。

程涛笑,从下面抽出一张饼撕下一块递给他,“现在只能尝尝味道,告诉我香不香就行了。一会我们一起上桌吃饭,好不好?”

“好。”程小墩捏着饼吹了几下,慢慢的尝了一口,外脆里软,还很香。

“爸爸,好吃哒。”

“好吃待会儿多吃点,现在先去把桌上的本子和笔收起来放在抽屉里,等着一会儿开饭了。”程涛给小崽儿布置任务。

“好哒!”

程涛笑了笑,不过就是穿了个越,他不仅要给个小崽儿当爹,还要一日三餐伺候着,真正成了奶爸啊。也就是小崽儿可人疼,换成作天作地皮到天的,他可真就是不知道找谁哭去了。

程涛想着,继续烙饼,十几张饼没用多少时候就全部出锅了。趁着油锅,程涛呛了土豆丝,把土豆丝盛出来,又添水做了面汤。

因为烧的是土灶,锅底下的火一时半会熄不了,做啥都方便。

烫面饼卷土豆丝加面汤,父子俩吃的都很满足。

饭后,程涛领着程小墩出去了小广场。他有意识培养程小墩和其他人交流说话的能力,当然要多去人多的地方。

今天,小广场上比以前热闹很多,村里知青正在办学习会。

所谓学习会,就是教村里小孩数数,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几个知青分享自己喜欢的一本书,喜欢的一句话,最后还会给大家伙讲故事。

活动向来很受欢迎,每到活动日,村里很多人都会来参观。

程小墩够头表示想去看,程涛刚想过去,李顺就跑过来把崽儿接过去了。

这下好了,俩爱凑热闹的凑一块了。

看着李顺把程小墩抱走,程涛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往常他只要静静待着,时不时应付邻里几句就行,今天却不凑巧,遇到的都是不怎么会说话的主儿。

几个妇女围过来不断旁敲侧击,孟晓琴之前是不是就和那谁好上了?你之前真就一点没察觉出来?甚至还有人劝程涛去查查程小墩是不是他儿子?

看她们越说越上头,程涛直接冷了脸。“嫂子要不会说话就闭嘴,免得污了别人耳朵。”“我捉摸着我再惨也惨不过你女婿,给人养了八年儿子才知道真相。”“口说无凭,我现在还怀疑你家孩子不是亲生的呢,你们怎么不去做个亲子鉴定?”

一个村里住着谁不知道谁,程涛说的非常不客气,专逮人的软肋捏。没错,他就是护短,说他没关系,所以前边他都忍着了,但是说程小墩一句都不行。

他费那么大劲,明明知道真相也没有把程传伟和孟晓琴扯到一块儿去,为的是啥?就是不想让村里人瞎想。孟晓琴跑了,跟本村人跑的,一般人都会想他们之前是不是就有事,进而开始编排程小墩的身世。

流言碎语伤人,甚至能毁掉一个人,他不想孩子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所以野男人是谁,谁都不知道最好。

当初他提出有这么个人,全是为了让程相良一家惊慌失措,急中出错。要不是为了这个,程涛一开始根本不会提起这件事,对他来说程小墩最重要,不然他能顶着伤和程相良两口子扯东扯西?

“涛子说话咋那么难听呢?我们这是看你年轻不知道事儿,提醒提醒你,真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跟嫂子你是看我年轻欺负我吧?这事儿用不着你提醒,今儿我就把话撂这,以后但凡我听见村里谁说这个闲话,就当是嫂子你传出去的。污蔑烈士子女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是好说话,我二姐可从来不闹着玩。”

程涛知道用自己去压人,人家根本不会听。索性他二姐最会处理这样的事情了,搬出来一准好用。

果然,几个妇女的表情变得讪讪的,“涛子,我们几个就是嘴臭,说着玩玩的,用不着和红秋说。”

余光看到程小墩往这边跑过来,程涛没再说什么,直接迎了过去。

“爸爸,小顺哥要我来找你。”

程涛抬头就看李顺旁边站着一个姑娘,看到他还对他点点头,心里了然,“那你还想不想过去玩?”

“去。”

“走。”程涛一把抱起他往学习会那边走过去,此时知青们正在教小孩数数。

“爸爸,我也费。”程小墩凑到程涛脸边小小声说道。

“爸爸把你放下,你过去和大家一起去学好不好?”程涛温声问道。

程小墩不说话了。

“我看他们都没你会念,你过去念给爸爸听,好不好?”

程小墩犹犹豫豫,两只小手勾来勾去。

程涛叹了一口气,“爸爸就是想听小墩数数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听到?”

“能听到,窝就去。”程小墩像是被注入了勇气,挣扎着要从程涛身上下去。

程涛从善如灵把程小墩放在地上,他穿过几个人跑到黑板前面的孩子中。

程小墩个子小,站在几个小孩子里面都看不见头。他踮起小脚跟往后看,看到程涛对他笑了笑,才又转回头去。

“小墩?你也来学数数。”旁边有人喊他。

程小墩抬头,是给他糖吃的那个姐姐。

“窝会哒。”

“啊,真的呀?”卢蓁蓁看着顶着锅盖头的矮团子,弯了眉眼。可以看得出他爸爸把他照顾的很好,这几天小脸上就有了肉,笑容也更加灿烂。人的状态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小孩子。

“嗯。”程小墩可能挺了挺小胸膛。

“那你念给姐,姑姑听,好不好?”卢蓁蓁本来想叫他喊姐姐的,一般村里小孩不论辈分的时候见到她都这么喊,但家长在的时候就得另换称呼。之前大姑扯着她喊程涛哥,那程小墩自然就得叫她姑,再喊姐姐这辈分就乱了。

“1、2、3、4……”程小墩开始数数。

“哇,小墩很棒。”卢蓁蓁夸奖。

“哇!”周围人也都表示惊讶。在他们心里,程小墩是个羞怯、走路说话都不算利索、见到人就往他爹怀里躲的小娃,虽然这几天看着有些活泼了,没想到都会数数了。他才多大点儿,两岁?总不到三岁。

程小墩数到20,发现这么多人在看自己,有些害怕还有点害羞,他的小脸儿变得红扑扑。悄悄往卢蓁蓁身边挪了挪,抓住她的手继续数到37,停了下来。

“爸爸就教到我这里。”程小墩小小声的解释。

感觉抓住自己的小手越来越用力,卢蓁蓁愣了一下,改而抓住小手,“那你也很棒,把爸爸教的都记住了。”

“涛子教的?”“涛子,你教的?”大家转头问程涛。

“这几天受伤,在家待着没事就教了几句,没想到他都记住了。”程涛说的轻描淡写。

“对呀,涛子是识字的,你忘了,他像小墩这么大点儿的时候,毛护士就整天教他念那鹅鹅鹅,床前明月光什么的。”

“毛护士可是文化人,到公社就连主任都夸她学问好,涛子姐弟三个都是她手把手教大的。”

“那可不,不然你以为红春和红秋怎么都嫁到城里去了?”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的时候,程小墩跑到了程涛身边,手里还攥着一颗糖。

“谁给你的?”程涛问道。

“姑姑给的。”

姑姑?程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正对他笑的卢蓁蓁。灯下看美人,此时周围已经暗下来了,就黑板前面的煤油灯还亮着,朦胧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柔美。

程涛冲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对方笑了笑。

接下来是知青讲故事环节,今天讲的是龟兔赛跑。

程涛不知道小崽儿听懂没听懂,总之看着是认真在听。故事听完,他秀气的打了个小呵欠,眼角还渗出了点泪水。

“呃……”

明天还有事,既然累了就没必要熬下去。程涛抱着小崽儿回家,洗手洗脸,又打了水,父子俩面对面坐着泡脚。

程小墩伸着自己的小jiojio,和程涛的比了比,“哇!”

然后调皮的踩踩踩。

程涛嫌他把水弄到地上,用一根脚趾头把他两只小脚按在盆中不让动。

“爸爸啊?”程小墩抗议。

“嗯。”程涛只当不知道。

程小墩努力尝试把脚丫拉出来,等到擦脚被送到炕上都没有完成。他在炕上滚了几滚,撅起了小嘴巴。

程涛转头去收拾明天去二姐家要带的东西。十张饼子,既能当他和程小墩的口粮又算一份礼,黄鱼干、青鱼干以及虾仁都要带些,再去供销社买两包糕点就差不多。

回到**,竟然发现程小墩躺在炕的最里面。

程涛不明所以的走过去,发现小崽儿连碰都不让自己碰了,“咋了这是?”

“你刚刚没理窝,还压我jio。”

程涛回忆着刚才的情景,尝试解释,“我那是不想让你把水弄到地上,不过没注意到你的情绪,我道歉好不好?”

程小墩翻身朝里,给程涛留下一个孤独寂寞的小背影儿。

呃!

程涛简单收拾收拾,躺上炕,然后给自己盖上被子。“我想搂着一个小孩睡,不知道小孩让不让搂?”

“那我要睡喽。”

程小墩往后看了一眼,发现爸爸真的躺下闭上了眼睛。

他抱住小脑袋,决定以后再也不理爸爸了。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爸爸真的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的,慢慢的挪到程涛身边,然后拿程涛的胳膊环住了自己。虽然还气气的,但是睡在爸爸身边最舒服了。

等小崽儿呼吸均匀,程涛睁开了眼,他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程小墩的脑袋。

他没有过教育孩子的经验,虽然有小崽儿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记忆,但那些他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在感情方面表现出来的木讷是他没有法控制的。他尽力在做他认为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但他不知道这对孩子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目前为止,程涛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小崽儿比起喜欢和亲情,更多的是责任。无论如何他都会以程涛的身份把程小墩抚养长大,但是他逐渐意识到教育孩子不是只有责任就行,他还要努力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亲。

想着想着,程涛睡得就有些晚了。

想当然的,第二天也起晚了。

程涛是被嘈杂声吵醒的,随着而来的还有杂乱的敲门声。

程小墩已经醒了,正在试图下炕,看到程涛睁眼,连忙说:“爸爸,我是去开门哒。”

程涛拽着胳膊把他提溜起来,放到炕上,“你都够不到门栓,怎么开门?还有你知道外面是谁不?就去开门。以后这样的事都要问过我,我不在家要仔细问过外面的人是谁,对方回答说是爸爸才能开门,知不知道?”

“啊。”程小墩仰倒在被子上,跟翻壳的小乌龟似的。

程涛笑了笑,穿上衣裳裤子走出堂屋。半道他擦去眼屎,撸了撸头发,想着这么早是谁来了,待会儿去二姐家还该准备些什么。

走到大门口刚要拉门栓,就听见外面有人说“孟晓琴……”

嗯?

程涛的手顿在了那里,他面无表情的听着外面人说话。

“你把涛子害得那么惨,竟然还敢回来?”“你这个思想道德败坏的女人,滚出我们程仓里去,别脏了我们的地。”“说什么呢?让她滚出去不是便宜她了,咱们现在应该去报警,涛子咋还不出来?瞧着家里是有人的。”

七嘴八舌的指责声里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哭诉,似乎有万千委屈等着诉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真的是有苦衷的,让我看看小墩吧。”“让我看一眼小墩,我什么都说,不会有任何隐瞒。”“我真的只想看看孩子,虽然……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

程涛沉默,莫名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这几句话让他确定外面这个女人确实是孟晓琴。她怎么回来了?在奶奶以前的埋怨中她这个弟媳妇,可是到舅爷五七的时候才露面,而且见面就把程小墩抱走了。

就算他的到来影响了故事发展的情节线,应该也只是程相良家的意愿被迫改变,使得他们不得不把程传伟喊回来,但他们肯定会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对方带孟晓琴回来。

而作为孟晓琴,能够重新回到城里,过上城里生活,算是长久心愿终于得偿所愿,她怎么可能再回来?

但是事实是她回来了。

现在就站在大门外哭诉自己的委屈和对程小墩的不舍。

这太不寻常了,不寻常到程涛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可能。

不过人已经堵门口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程涛上前一步打开大门,他倒要看看孟晓琴要做什么。

门一打开,一个女人就因为失去平衡差点摔进门,抓住门框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程涛往旁边让了让,踏出门槛。然后把门从外面插上,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离开孟晓琴。

这是个个子不高,体型娇小,五官中上皮肤很白的女人,此时她披头散发,像是好不容易才回到程仓里的样子。

女人终于抬起头来。

程涛清楚的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惊讶,恐惧,以及不相信,仿佛他不该站在这里一样。

程涛心里一动,这可好玩了,孟晓琴觉得他不该站在这里,那是从程传伟那里知道了什么还是其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