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庆笙的语气严厉, 带着命令。

程涛的心沉了一下,情况已经不好到这样了?连靠近都有危险。

“宝山哥。”

邓宝山应了一声,听到何庆笙的话, 他就死命拉住了缰绳。

“我情况不确定,咱们少接触,你和宝山把带来的东西放在那儿就回去,你们走之后我们再去取。”何庆笙站在土堆那边, 够着身体和程涛说话。

程涛赶紧应好。

看着程涛和邓宝山把车上的篮子竹筐搬下车, 何庆笙面带欣慰。

这几天他一直待在公社,事出突然,他和公社大院的同事商量后,派人挨家挨户去通知, 让他们最近都待在家里不要外出,什么时候解封等通知。其中有配合的也有不配合的, 他们尽可能的调节,调节不了就用强制手段, 勉强是把人都留在了家里。

没办法,谁都能选择自己的生死, 但是因为他的选择而给大家带来困扰,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威胁大家的生命安全,那就不能听之任之了。

他一直都很忙碌,连在几步外的家都没回, 更别提爹娘、兄弟和侄子。不是没机会而是不能, 他是最先发现疫病, 并且近距离接触过病人的一批人, 当然包括他连同他的同事, 以及那名传染病专家, 当时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最后会出现这么个转折。

理性上,他们现在应该被隔离在屋里不接触任何人。不仅仅是他,包括他当时带的队伍也包括公社大院和派出所的工作人员都应该如此,这样最能有效的阻断任何病毒的传播途径。

但是不能,都隔离起来了,事谁去干?

他的朋友,要做研究,还要治病救人。作为医生,就算被感染的那几个人身份存疑,他的第一选择也是治病救人。

“这是我当初学医时立下的誓言,只要我还能坚守在岗位上,就绝对不会违背。”

说完之句话后,他就走进了卫生所。这是医者的责任良心,何庆笙对他行了一个军礼,就退出了卫生所。出来后,就下令封锁整个卫生所,不能进不能出,所需物资只要放在门口,内部人员自会抬进去。

至于他和其他人,从那天起就再也不回家,并且还要尽可能避免接触到其他人。

就是追捕间谍时,他们也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这在一定程度上对抓捕工作起到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直接闯进有嫌疑的地方,而是要事先通知里面的人,经过多方询问确定他们有没有怀疑。

这就给敌人逃跑制造了时间。

但是,没有办法。

比起那个,他们更怕自己变成传染源。

短时间内,万福公社不缺吃喝,这和过年家家户户囤年货有关,但是其他防护物资却少得可怜。昨天程涛送来的物资解了燃眉之急,多半分给看守路口的同事和执行任务的同志,剩下的送去卫生所。

他们招募的志愿者也分到了两套,他们正在奉命挨家挨户调查,统计家户人口,碰到普通人当然没事,就怕直接和任务目标对上。

不幸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今天晌午,他的一个同事开始发烧,持续不退,经过初步判断他是被感染了。

这在公务人员内部引起了恐慌,怀疑和确定完全是两码事,前者还心存侥幸,后者是恐惧,毕竟没有人能够平静的迎接死亡。

那名同事被送进了卫生所,其他人用酒精消毒,然后戴口罩穿防护衣,继续忙碌。为了减少类似事情的发生,何庆笙领着大夫给全体公务人员检查身体,主要项目就是体温,心率,如果异常就会立刻被送到卫生所内。

这位大夫原本该是邵青云的主治医生,不过他来到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不能进入卫生所,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外面的人不知道,公务人员是知道卫生所情况的。

偶然接触过,都有可能被传染,进去之后还不是死路一条?

不过既然是公务人员,别管是文化高低,觉悟那都是一顶一的,就算有私心,也不敢在这些事情上糊弄人,更别说旁边何庆笙专门看着呢。

这个路口是他们今天最后一站,值得庆幸的之前都没有检测出异常。

看见程涛,何庆笙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陡然见到家人,就是他都恍如隔世。想到对方正在做的事情,他是欣慰又心慌。

妻子孩子在乡下,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

只要他把万福公社把控好!

这句话是何庆笙的信念,万福公社外还有数不清的人,他们是亲人,是朋友,是同胞。如果这个病毒是能控制,那万事大吉。如果不能控制,就要想方设法的让它永远的留在万福公社这小小的一块地方,不往外溢,这是最优解。

现实不是道德案例题,在一船人和一个人的生存问题上做出选择,他会选择前者。

“大姐夫,这几篓是防护用具,我在外面的塑料布上已经写下了数量和内容物,你看着分配。这一筐是大姐让我带来的,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好好尝尝咱自家的饺子。”程涛把东西都搬下来,高声和何庆笙说。

“知道了。”何庆笙回应。

“你回到家告诉你大姐还有明嘉他们几个我没事,叫他们别担心。”何庆笙嘱咐,“你也赶紧回去,下次过来,再离远点儿。”

程涛应了一声,现在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不过从何庆笙的态度他就知道万福公司的内部的情况不容乐观,难道又现感染者了?

一路沉默。

驴车停在万福河大桥的这侧,程涛和邓宝山把外面的塑料布口罩手套脱下来烧了,又各自抓了一把雪,洗手洗脸,驴和板车也是差不多的待遇。昨天他们回来,就算一群人等着,这些步骤都没有省,今天没人催着他们当然做的更仔细了。

“宝山哥,咱们回见。”和邓宝山分开之后,程涛回家,果然都等着他呢。

“我见到大姐夫了,他正领着白大褂给大家测量体温,检查心率,看上去挺精神的,一点事没有。”程涛笑着说道,表情看上去十分轻松。

程红春跟着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还不都怪你,你大姐夫明明就在万福公社,你偏说他去市里了,你这样我能不多想吗?”如果不是任务特别棘手,涛子用得着说谎?

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任务确实棘手,但还能控制。

“嘿嘿,”程涛摸摸后脑勺,“当时民兵队长刚出事儿,我怕你跟着担心。”

家里都知道邵青云的事,一时间也都理解了。

“那小舅,你有没有问我爸,我们能去看他不?”何明嘉问道。

程涛拍了拍他的脑袋,爱怜的说道:“你说你这个小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里面不会都是浆糊吧?”

“小舅,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爸现在任务在身,万福公社全面封锁,就算里面没事,在上面没有下令,内部情况没有处理完之前,你都甭想见到他。”程涛笑呵呵说道。

“啊?”何明嘉哀嚎一声。

虽然说他们家,孩子和亲爹不算亲近,他在家和不在家他们照样活着。在他心里,亲爹还没有后妈亲,但是一听说他爸还必须得待在那个危险的地方,他这心里还是很担心。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啊?这都好几天了。”何明嘉嘟哝。

“你什么时候对你爸执行的任务这么感兴趣了?你问你小舅他能知道?”程红秋笑着制止,“好了,这事到此为止。咱们该吃年夜饭了,快去端菜。”

“好啦,好啦。”何明嘉应了一声,拉着何明禾去厨屋。

何明禾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

大年三十晚上这顿年夜饭,吃的还算热闹。长辈孩子们有说有笑,谁都没有刻意去触碰疫病这个话题,甚至连万福公社这几个字都没有提起。

饭后,程涛送程大江回家。

程仓里本来安排的是一天两晌的巡逻任务,就是早晚各一回。

不过今天上午,由程涛提议大队部同意,决定上午和下午也要巡逻,所以原本的执勤任务表就发生了变动。

两个巡逻队,一巡逻队负责早上和下午,二巡逻队负责上午和晚上,最大的限度的覆盖所有的时间,不让敌人钻空子。这大过年的,要是让他们乱一遭,想想就觉得闹心。

为了更好的达到巡逻的效果,两个巡逻队现在都沿用程涛的模式,巡逻队分成两小队,分布在两个相对的方向点,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巡逻,中间集合一次,共享信息,最后集合一次,做总结。

这样一来,他们能尽可能综合时间和空间,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的防住外来人,但是他们想悄无声息的潜进来也不那么容易。

程大江家大门口,程涛看见了程科,一看到程大江,他立刻就迎了上来。

“爸,今天是大年三十,我知道我就算请你也不会家去吃饭,这是妈做的年夜菜,我给你送过来了。”程科扬了扬手里的饭篮。

程涛回到家的时候,天还亮着,吃了顿年夜饭,虽说比起往年来这顿饭很省时,没有听收音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桌上没酒,也没有饭后嗑瓜子吃糖的闲聊,仓促的就结束了。不过,现在天也已经完全黑了。

程科走过来的时候,程涛感觉到一股凉气,想也知道他在这等了挺久。

如果两家只是普通矛盾,程涛乐于把这一行为解释成孝顺,但他们不是,那程科的行为就值得推敲了。

“我已经在你叔家吃过了,你现在有妻子孩子,还要照顾你妈,手头也不算宽裕。以后这些事都不用想着我了,我这什么都不缺。”程大江淡淡的说道。

“爸,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你和我妈亲自养大的,大过年的吃年夜饭都不想着你,让村里人怎么看我?”程科叹了一口气,“您和我妈的事,我可以不管,我也不强求你们必须得住到一起。但是照顾你们俩是我的责任,你们选择复合,我就照顾你们一对,如果你们还是分开,我就照顾你们两个。”

程科回到程仓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是程涛第一次听他说句像样的话,这才像是读过大学,并且还在大学任教的高材生说的话,别管真心如何,起码让听的人心里舒坦。

程大江似乎也非常感慨,说话语气柔和了很多,不过说出的话却非常直白。

“我这不是在和你客气,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当初如果不是你妈坚持,我是不会收养你。这么多年,我供你吃,供你住,供你上学,也都是因为她,你想报恩就全报到她身上,别来我跟前晃悠了。”

有些话你不说出口,对方就可以当不知道,不理解,程科是装傻充愣的好手,程大江其实早就知道。只是对方还年轻又是小辈儿,他总觉得还能掰正掰正,一直不想把话说的太过直白,就算是在刚闹翻的时候,这些话他都没说。

今天却没有那么多顾忌,看他刚才说出的那番道理,又强调孝顺,程大江其实是有些欣慰的。养在身边这么多年,就算是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何况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这种感情并不坚固,尤其程科的身世是扎在他内心深处的一根刺,程大江不想看见他。

趁着他有点懂事,程大江索性就把内心的话说出来了。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很早以前就想说了,至于程科会怎么想他也不在乎。

“我这么说的话,你就全明白了吧?”

“爸,你你别说气话?你养了我这么多年,难道就因为我的身世,就要否定我的一切吗?”程科脱口而出,语气带着点质问。

程大江没说话,旁边站着的程涛却眯起了眼,程大江收养程科的时候,对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记事儿很正常。但他这话的意思明显是知道其中渊源的,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亲爹和李盼弟曾经有过一段,或许也知道程大江的心结?

这就有意思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既然全都知道,他怎么还有脸理所当然的作为他哥的儿子,享受他哥的儿子带来的一切便利?

他这是问心无愧,还是机关算尽?

程涛私以为是后者,毕竟他还敢当面质问他哥,没看出哪里知道感恩。

“原来你也知道你的身世见不得光?”程涛按住他大哥要抬起的胳膊,事已至此,何必还要浪费力气去教训一个不可能叫醒的人。

“啊?”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世的?”程涛又问。

程科开始心慌,他刚才怎么一不小心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我,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就这点担当?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敢承认。看来血缘真的很奇妙,就算你在我老程家长大,仿的还是你们老辈子人。”程涛的语气不无讽刺。

程科果然被激怒了,“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家里人?”

程涛不屑的勾勾唇角,果然是没脑子,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把要知道的事情炸出来了,他果然一直都知道,并且他对他原本的家庭还挺推崇的。

“我有什么资格?我为什么没有资格?要不是有你,我大哥的就是我的,这么多年,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你还有理了?”

“话说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卑劣的人,放下碗骂娘,忘恩负义,没有廉耻,说的就是你吧。让我猜猜你今天晚上是过来干嘛的?是不是手里没有钱了?觉得李盼弟没有利用价值,养在家里碍事了?”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跟我哥跟前,难道之前我哥表达的还不够明白?我们老程家不要你了!就非得撕破脸皮,清楚明白的把这几个字告诉你才行?彼此之间不能留点儿脸?”

程涛这张嘴就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一刻都不待停的,那话简直是把程科的脸皮扯下来,直接拿着人的自尊心来回揉搓。

程大江本来挺生气的,他就不明白这件事为啥还没完了,前段时间是李盼弟不消停,他把话说明白之后,对方是没脸来了,这段时间又换成了程科。还没等他生气,就听见程涛替他怼人,根本连对方回话的空都不给,他又觉得有点好笑。

“行了!”程大江拉拉程涛,兄弟肯为他出头,他心里挺高兴,不过教训对象已经跑了,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再来了,这件事就该了了。

他也不想站在这里吹冷风了。

“行了什么行了?你也是,让人这么欺负你还这么好脾气,从前对咱爹的时候,你咋不这样?他到死都没听你真心喊个爹,现在对别人倒是心慈手软了。”

程涛开始无差别攻击,说完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多话了。

程大江也是一愣,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黑暗中,周围一切都很安静。

程涛这段时间有点压抑,他心里藏的事儿太多了,有时事情从开始有苗头,发展到结束,他都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然后消化掉。

谁都不能说,一点都不能透露。

人的脑容量是固定的,装负面情绪的盒子总会满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程涛都习惯了压抑自己。这次疫病突发,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是如此,明明知道万福公社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却连一个能说的人都没有,思前想后还是瞒着最好。

在年夜饭桌上,他还得强行欢笑。

他其实没觉得累的,在他心里,家人是第一位的,只要他们开心,他做什么都愿意。身体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刚才借程科爆发了一回,竟然还没有控制住自己迁怒了他哥。

“哥,抱歉,我刚刚那话不是有意的。”程涛迅速整了自己的心情,语气多少都有些忐忑。

如果说感觉的话,和刚才相比他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就是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哥。

程青松是他爹,也是程大江的父亲,他们三个人的交点是程青松。这三对关系中,他和程青松的父子感情以及和程大江的兄弟感情,干涉不到程大江和程青松的关系。父辈之间的恩怨早就该随着那些人的去世逝去了,贸然提起对他对程大江,对两个姐姐都不好。

非要评价的话,只能说在这个关系里,他们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坚持。

要说没有一点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话虽然是脱口而出,内心深处对这件事却是有执念的,要不然也不能脱口而出,只是程涛分不清楚是原主残念还是他的想法。

有限的记忆里,程青松每到年夜饭的时候都会叫儿女去喊程大江,刚开始是两个姐姐,后来就变成了他,但不管他们谁去,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每当这时候,姐弟三个都非常的不理解,明明知道请不来人为什么还要走一趟,他们的母亲却总是会温婉的笑笑,然后宣布开饭了。

长大了,懂事了,对这件事情就开始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们自然而然的偏向父亲。

程涛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别管是他穿越来的身份,还是这个世界是小说,都让他觉得自己足够理性和客观,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道歉之后,程大江还是没有说话

大丈夫能伸能屈,这是他哥又不是外人。程涛决定学学他家崽子,“哥,你是我亲哥,我刚才帮你出气呢,剩下那些话你都当没听见呗?”

这次程大江可是说话了,“你都教训到你亲哥头上来了,我咋当没听见?”

“那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程涛听他气得不轻,给出了个主意。

这还不算,他抓住了程大江的胳膊,“哥,咱生气归生气,你可不能不认我这个兄弟。”

程大江气笑了都,“我这段时间给你好脸了?你这么没大没小。”他可算是知道程小墩像谁了,要说他们老程家的男人,那个个都是爷们儿,从小就自立自强,谁像程小墩似的黏糊糊的,撵都撵不走。

现在看来,他这个兄弟也不逞多让。

程大江这样想着,眼睛里却都是笑意。冷风吹来,旁边的人打了个哆嗦,他抽出胳膊,摸出钥匙去开门。

程大江却以为他哥是真生气了,连忙拉住,“大哥,亲哥哎,你今儿要不让我进门儿,我明天一早就来堵门,反正我也没事,我以后天天都来烦你。”

“还是说我把那小子撵走,你不高兴了?你不会还想着和李盼弟复合吧?大嫂原先看着还挺好的,还帮我照顾小墩,后来就不大对劲儿了,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似的,我都不知道哪儿惹她了。到最后面连我吃你一坛子酱她都不乐意,我都没惹她她都那样了,我要是惹了她还得了。”

“虽然是这样,但是你要真想跟他过,我就去给你当说客,说服她家来还和你过,就算我将功赎罪了很不成吗?”

程大江听他又跟机关枪一样,啥话都往外说,那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啊?”

那当然有感觉啊,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掩饰的,有段时间李盼弟看他的眼神,厌恶都实质化了,他要是还感觉不到,那不是石头人了吗?

“行啦,松开,我也不用你去当说客,分开了就分开了,老子要想复合还用等着你?”

程涛不动,这个忙帮不上他是乐见其成的,他得想想他还能帮他哥做点啥?接着就听见他哥没好气的说道:“不松手我怎么开门?站在这里不嫌冷?”

程涛一听,立刻松开了手,嘿嘿直笑。

跟着程大江进屋,程涛舒了一口气。

虽然只有一个人住,但是程大江并没有敷衍,主要这几天外甥侄子时不时就来串门,屋里要是冷嗖嗖的,孩子们怎么愿意留下?每天他都把屋里烧的暖烘烘的,出去巡逻一趟,回来也能睡个好觉,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哥,我去给你倒茶。”程涛语气有些讨好,倒完茶后他又找出两包点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主人呢。

“行啦,坐下歇歇吧。”程大江语气还有点不好。

“哦。”程涛听话的坐下。

程大江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看一下杯里的茶叶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啊,是真心的不?”

“啊?”程涛抬头,他刚刚说了好些话呢!

“别给我装傻,你还有她俩,是不是都怨我,怨我那个,啊?”程大江到底还是没有把“爹”喊出来。

程涛眼神没有焦距,低声说:“哥,不是都说了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程大江站起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还我别放在心上,有能耐你把刚刚的话收回去,别让我听见。”刚才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糊涂了,现在又让他没听见,早干嘛去了?

程涛不说话。

程大江又坐了回去,嘟哝:“他对你们仨什么责任都尽到了,你们当然觉得他好,他生了我没养过我,还指望我天天真情实意的跟着屁股后边喊爹,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哥,你可别误会,爸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那只是我们的想法。”程涛给他解释,理智上他能够理解程大江的怨念,情感上他却不愿意他进一步误会程青松。

“你的意思是他还不想我喊他爹了?”程大江更生气了。

他现在说啥都不是了,程涛索性闭嘴。

程大江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好,也不说话了。

程涛大概能理解程大江别扭的情感,再说他刚才已经说得够多了,现在只是安静的陪他哥坐着就行。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涛出来的时候没有带手表,现在连个参照物都没有,不过他并不急着回去。

“等疫病这件事儿过去,趁着红春红秋都在,咱们一块去看看他吧!”程大江说道。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程青松。

程青松牺牲之后无数人去祭拜过他,是感谢,可能只是想见见英雄,程大江也去过不止一次,他悲伤过怀念过,疙瘩却一直都没有解开。

程涛说他从来没有真心实意的喊过一声父亲,这句话是对的,他确实没有,就算是当着他的墓碑也没有。

现在他却想去看看了。

程涛觉得非常惊喜,“好啊,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咱们一起去。”

程涛之前就意识到自己挺在乎这个事,等他从程大江家出来,脸上还是不自觉会带着笑容,就更加确定自己确实在乎。

走到街上,程涛听见了一连串的爆竹声响,是邻村传过来的,不知道是谁家这么大的手柄。现在的炮仗都是手制土炮,过年的时候,农家买一挂应个景就顶天了,像后世放百响千响的,聊聊无几。

不只是他觉得惊讶,还专门有人走到街上讨论这是谁家?

“我听说南洼小李庄的大队长托人从南边买来了一挂炮仗,足足有千响,说是要给村里去去晦气。”

这个晦气指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今年他们公社逮住了两名间谍,身份是他们村识别出来的,人却是从小李庄出来的。听说为了这事儿,小李庄大队接连被公社叫去问话,还得到了严肃批评。

大家都在说这事儿,程涛走一圈就拼凑出来了大概。

越往东头走越是安静,出来凑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少,离老远他就看到了卢蓁蓁。

今年事多,但毕竟是过年,早在之前大部队不就给小广场上的煤油灯换了新的煤油和灯芯儿,那片现在是少有的明亮。

“新年好啊!”程涛走过去,笑着说道。

“新年好!”卢蓁蓁也露出笑容。

“天这么冷不回屋待着,在这儿站着干啥?”程涛温声问道。

“屋里在吃团圆饭,我又不是他们家的。”卢蓁蓁说,刚才出来的时候,除了她大姑没人拦着她,稍微客气的都没有。

程涛心里了然,“怎么还赌气了?咱们说那是团圆饭,他们觉得那是一年中少有能吃到肉的时候,狼吞虎咽的,看着糟心,还不如出来呢?”你吃的是团圆,人家吃的是肉,少个人就少份竞争,人家当然高兴,不值得放心上。

“你到底向着谁?”卢蓁蓁不满他的回答。

程涛把人拉到跟前,从兜里拿出一根红绳,红绳上是一个磨的圆润的桃核,慢慢的系在她的手腕上,“蓁蓁,我当然无条件向着你。”

卢蓁蓁没接着这事儿再说下去,“公社情况很不好?”

程涛点头,“是有点不好。”

“那这段时间是不是都不能出门了?”

“是啊,”程涛回答,“难得的时间,没事多做点题,以后会有用的。”

“我知道了。”罕见的,卢蓁蓁没有抗拒。

程涛眼中闪过惊讶,不过他小心的没有让眼前的姑娘看出端倪,不然肯定会被抓着不放。

“我以前觉得学这些东西没有大用,像我家大哥大姐他们读书读的早,直接读到了高中,上班之后,还不是和初中毕业小学毕业的,干一样的活,领一样的工资。”卢蓁蓁罕见的提起了亲人。

以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上学这种事情不能不上,却也没有必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上头。现在她有点不那么想了,她想要知道更多的知识,不是为了生存,而是想和这个叫程涛的人碰撞灵魂。

程涛的好,刚开始只有她发现了,她的第一想法是把他藏起来,但是他太耀眼了,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他。她想要得到他,就得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第一次想要靠近一个人,卢蓁蓁自然是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她本事就是个认真努力的姑娘,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放弃。

程涛对此乐见其成,“那我们一块努力。”

两人说了会子话,院里传来胖婶的喊声,才分开。

程涛回到家,堂屋里还很热闹,几个孩子在玩纸牌。程红春和程红秋在旁边做针线,一个剪一个缝,很快一个口罩就做好了。

程涛没说话,安静的加入其中。

大年初一早上还有巡逻,十点多的时候家里就安静下来了。

睡到半夜,程涛被吵醒了。

意识朦胧间他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后山传来的,这是巡逻队刻意制造出来的声音。

也就是说,后山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