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怪程涛反应大, 主要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原来齐和昌的舅舅和爹娘还有这层渊源。

说到程青松和毛凤莲的领导,就不得不提起十年前发生那件事, 也就是让夫妻俩命丧黄泉的那件事。那次事故中,程青松和毛凤莲救了很多人,有直接救下的也有间接获救的,其他还包括数不尽的公共财产和人民财产。

正因为他们避免了太多损失, 所以在能被铭记。要不然为国捐躯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只有他们俩可以称之为英雄的存在?

事故起因是因为间谍,别看之前李攀图那件事情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程青松那时候间谍的活动可比现在活跃多了。

尤其当时他们挺而走险,拿万福公社所有人的性命为赌注, 要求交出临时到万福公社视察的领导,领导们身居要职, 经手的工作、取得的结果,那都是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情, 就算是以全镇人的性命相抵,他们也不可能把领导交出去, 否则他们以后能失去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一个万福公社这么简单了。

然后间谍们说到做到,准备在万福公社最大的水库中投毒。这件事本来是严格保密的,别说是哪个村的大队长,就是万福公社的领导也都不知道。

程青松夫妻只是偶然遇到了这事, 他们军人出身, 对这种类似阴谋的事情非常敏锐, 很快就判断出了当时的情况, 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他们和间谍单打独斗, 最后几乎是和间谍同归于尽。

事后通过排查, 发现他们不仅仅是想投毒这么简单,甚至狠毒的想打开水库大闸。当时正值盛夏,大雨连续下了好几天,农田积水,河流满道,这时候要是水库闸门打开,可不仅仅是庄稼受灾这么简单,数以万计的人性命都保不住。

而在此过程中,两口子还识破了隐藏的最深的间谍的身份。通过他们留下的一眼,朕虽然没有将间谍一网打尽,但是也重创间谍组织,自此后的十年,万福公社很少有隐藏的那些人站出来捣乱。

话说人走茶凉,就算生前再风光,死后也什么都没有了。有很多都是爹妈走了之后,留给儿女无尽的痛处。世界上还是活在现实中的人多,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肩负起谁的教育责任。

不过,这些程涛姐弟仨倒是没有经历过,虽然在某一些方面也遭受了不公平对待。不过因为程青松和毛凤莲,万福公社成了名镇,善待三姐弟成为某种意义的必须。程涛作为他们亲生儿子,也是唯一一个两口子去世后尚未婚配的青年,自然更是受到了特殊照顾。

而他的两个姐姐出嫁之后能够立刻得到工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然,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爹娘救的人中有他们以前的领导,据说感情深厚。感情看上去确实很不错,程仓里一个生产大队,甚至因此出了两个工农兵大学生。

虽然在现在看,这两个工农兵大学生都成了废棋,根本不顶用。但是现在再不如意,再不确定未来,都没有办法抹灭这两个名额真实的存在。

不是没有好奇过夫妻俩的老领导到底是谁?但是好奇就能猜得出来吗?这么多领导,这又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想打听打听都不知道找谁去,关键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从某一方面来讲,人家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

现在,齐和昌说他小舅曾经是程青松和毛凤莲的领导。

今天下午,程涛还在思考齐家为什么非要认程小墩当干儿子,他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现在看来,或许还是有的。

他从来哪怕有一刻把爹妈的死怨在领导身上,说什么如果你不到万福公社来视察,他们可能就不会走。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必然性,换个角度想想,如果领导没有到万福公社视察,这件事情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发生,但必然会以其他的形式出现。那些人早已做好了准备,可能会因为一两个人推迟,却不可能因为一两个人就改变自己的意志。

相反的,正因为是有重要人物出现,程青松和毛凤莲这次见义勇为才越发显得传奇,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牺牲,当年之后就会泯灭于世间。因为牺牲时太过悲壮,他们才能永远铭刻在万福公社人的心里。

另外,还要补充一点,当年间谍要破坏的水库是万福公社唯一的干净水源。也就是从哪之后,万福公社深刻明白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开始分建水库。

不然你以为呢?他们姐弟受到的优待难道还是无缘无故得来的不成?

而现在,程涛好奇的是张小弟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不用紧张,我小舅是再好说话不过的了。”齐和昌安慰。

“哦。”他暂且先相信着。

程红秋很快就领着程小墩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两个油纸包。那是省城老字号的点心,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特供品,别说是在其他地方,就是在省城其他地方,你有钱都买得到。

这两包,还是之前程红秋指使程涛去买的。

第一次要见的长辈,尤其还是老姐们口中的小弟,程红秋本身是非常重视这件事情的。将心比心,她看重小弟,当然也希望亲戚朋友都如此,但凡谁轻视她弟,那比对她不重视还觉得难受。

她和张阿姨心意相通,按照自己的理解行事绝对没错。

很快就到了齐家,他们姐弟俩终于要见到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张小弟了。

张小弟这次来大姐家,纯属是私事。因此他身边只带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他儿子。首先必须声名,他对大姐的决定是持反对态度的,一直到临出门的时候还气的牙痒痒,在大姐六七个孩子中,他最看好的就是齐和昌。

想当初他进部队虽然是由公安系统推荐,但之后的具体安排却是他这个小舅舅一手把控。齐和昌的表现一直都非常优秀,要不然这次任务名单里不可能有他,相比于其他人,他的资历太年轻。

真要说的话,他平时任务积累的经验和他是在省纺织厂家属院长大的这两点给他加了不少分。熟人才好办事,往一个环境中突然插入两个陌生人,就算他们表现得再无害,要被完全接受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不仅仅是本车间或者本办公室,连带着还要和全厂人混个脸熟。

就算是这样,到最后也不一定能够成功融入。

这种情况下,齐和昌无疑是一个好选择。

这个案子总得来说,并不归张小弟管,他知道的时候外甥已经回来了,并且接替了姐夫的工作,成为了省纺织厂的工人。这个任务是长期性的,谁都说不准他要在这个岗位上待几年。

不过,因为是回家,所以继续下去也不错。再加上,外甥的终身大事还没有解决,凑着这个时间赶紧办了呗。

在此期间,他姐安排外甥相亲、结婚,这不是挺好的,毕竟外甥的年纪已经到那儿了。他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战场上,没有办法娶妻生子,那属于不可抗力因素,现在这孩子顺风顺水的,父母俱在,哥嫂争气,可以说姑娘们喜欢的条件他身上都有。

剩下的,就是等遇见合适的人。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他姐竟然做主让他外甥认干儿子,这是什么操作?

张小弟表示自己都给他姐整不懂了。

这次是气势汹汹的回家来,推门看见他姐先喊了一声姐。

“怎么突然回来了,之前通电话的时候不是说不确定?”张文芳听到喊声,回头就看她弟回来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儿子要认干亲,这算是齐家这段时间一等一的大事。如果这小子不配合,恐怕未来好几年都看不到他结婚生子了,认个干亲,让幺儿以父亲的身份提前感受感受有孩子的欢乐,希望他早日提起劲儿来去结婚,这是张文芳打的如意算盘。

不过就算没有这层目的,她对这件事情本身也是挺在意的。

这么重要的场合,作为她娘家唯一的亲人,小弟不出面给她压场子,谁出来?

不过,虽然是亲弟,对方的身份却不一般,不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所以她为此也苦恼了好久,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因为私事耽误公事,所以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也做出了明确指示,要是实在抽不开身就不用过来。

听到弟媳妇说他确实没时间的时候,要说张文芳不失望是假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小弟也不是只缺席过这一个场合,她都习惯了。

把命卖给国家,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张文芳曾经最担心的就是幺儿走上跟他舅一样的道路,这当然是正确的一条路,也非常受人尊敬,但是为人父母的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别有祸事。

本来以为孩子回到省城来就万事大吉了,他家儿子可不是逃兵,是通过正正经经的调令复原回来的。但是最了解自家孩子是啥人的,就是父母。孩子人是回来了,他的心在哪还真不好说。

尤其最近,齐和昌经常和以前的战友还有领导聚在一块,很多时候半夜都回不了家,这让张文芳不得不怀疑他儿子是不是还记挂着部队。一旦心中有了颗怀疑的种子,那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尤其,这时候张文芳突然想到一直看好幺儿的小弟,对他转业这件事既没骂也没夸,连打电话回来过问语气都是平淡的,这可是很反常的啊。

张小弟早些年日子过得苦,那时候他还非常好说话,性格也偏内向,但随着这些年他军功在手,身居高位,那是恨不得逮着谁骂谁。像她男人,还有她大儿,那个没被他老舅教训过。

幺儿比较幸运,再加上本身和他小舅最像,所以从小到大就招他舅喜欢。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是一声不吭的从部队转业,他小舅不说亲自上阵也得派人过来教育孩子,但是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证据出现在跟前,张文芳越来越确定幺儿回来不是复员,而是在执行任务。

要不然她为什么非得让他认干儿子?别人都说她儿子还年轻,娶媳妇生孩子很快的。齐和昌要真是这样的人,那她还真是没话说,她当妈的也很期待啊,但是从小到大,她儿子什么时候搞定过谁家姑娘?

搞不定人家姑娘,碰见小孩还恨不得退避三舍,这样的情况下你让他成家,让他明白懂什么家庭幸福,简直就是白扯。

程小墩是张文芳碰见的第一个见到幺儿还主动往上凑的小孩儿,看得出来齐和昌本身也不排斥和这孩子亲近,她于是有了这个念头。

话说刚开始她是想和程红秋拜干姊妹的,无奈年龄差太多,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总之,她是觉得现在这个是最好的做法,对谁都好。

张小弟看见大姐这么紧张自己,本来要说的话一时间忘了说出口。

“这么大的事情,我就算是抽空也要回来啊。”说到这里,他又气愤,“我听说你和这家人才认识几天,认识几天你就让和昌认当干儿子,你了解过他家里什么情况吗,了解他家里长辈的为人吗?”

要说张小弟。从小到大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九成九他都站在大姐这边儿,这可是他大姐,一手把他养大的妇女,在他的心中的地位堪比母亲。但是这件事还是让他有点气恼,你说要是齐和昌三十多岁四十了,你给他认个干儿子,那也像话。

他现在二十多岁,怎么就需要认干儿子了?

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张文芳只告诉了小弟一家她的决定,对于她为什么这样做只字没提,所以她弟到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怎么就不知根知底了?我告诉你,人家一家根正苗红,你可不能乱说。”

张小弟痛心疾首,这是重点吗?他要问的难道不是他姐为啥这样做?难道说就因为人家好,就非得认成干儿子?

这又不是孩子过家家,后天那顿饭吃了之后事情就板上钉钉了,以后那孩子可就是和昌的干儿子了。闯祸,犯错,要是小打小闹还好,真要是犯了事儿啊,败坏的可是老齐家的名声。

“姐,咱做事情能不能不这么冲动?和昌才多大,你给他认个干儿子,你说想培养他和孩子友好相处吧,对方还不是省城人,这往后一年四季可能都见不着一次面,你说你这是图啥呀?”

“图啥,我能图啥?”张文芳坐在沙发上,“我告诉你,张小弟,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在我面前吆五喝六,我就得听着。坐下!”

张小弟想了想,还真就如他姐所言,坐在了斜对过的椅子上。

“知道那是谁家孩子吗?张口就说人家家风不好。我告诉你,那是程青松和毛凤莲的儿子闺女,给幺儿当干儿子的这个小孩就是他们的孙子。”

“什么!”张小弟有点儿失态。

他抬头看自己儿子以及警卫员,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

警卫员一脸懵懂,这件事过去太长时间了,像他今年中才上岗,根本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张小弟的儿子却有点惶恐,他没想到这两个十多年前的名字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抱歉,父亲,是我没有打听清楚。”

张小弟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眼神,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这句话?

“你心疼外甥,难道我就不心疼儿子?我是那乱来的人?”张文芳逮着张小弟一顿教训。

“要不是看和昌和那小孩投缘,俩人凑到一起看着跟亲父子似的,我能替他操这份心?再说了,人家孩子也不缺他这个干爹照顾,人家爸爸和姑姑把孩子照顾的可好,干净白胖,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小嘴嘚吧嘚吧,你都不知道说话多好听。”张文芳越说越兴奋。

张小弟听得心里痒痒的,他就从来没听他姐这么夸过一个孩子。

“是啊?”

“那当然了。”张文芳又是新一轮的炫耀,她这个干孙子没别的,就是聪明,懂事儿。

门就是在这时候打开的,齐和昌领着姐弟俩和程小墩走进屋门。

“我们回来了。”

“来啦?”张文芳站起来去迎接自己的小姐妹儿,顺便给张小弟介绍这谁是谁。

张小弟对姐弟俩本来就挺好奇,要说程青松和毛凤莲当初还是他从其他部队挑来编写在自己的队伍中的,到后来两人成就好事,他算是月老,后来每逢过年过节两口子都会记得给他送节礼。

程家大闺女二姑娘出生的时候,夫妻俩那时候已经不再张小弟身边了,不过他还是抽空去看了一眼。

这一转眼间,好几十年就过去了。

程涛是不知道二姐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去打量张小弟。虽然到现在他都不确定那个被他父母救下来的领导是不是眼前这个人,但总觉得应该就是了,他刚进门的那一刻正好看到张小弟看过来的探究眼神,没有恶意,就还挺激动的。

大家心里都藏着事儿,屋里气氛一般,最活泼的当属程小墩,他倒不害怕这个新来的爷爷,但是也没表现出多热情。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进屋就窝在他干爸身边,俩人脑袋对着脑袋,小声嘀咕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张小弟是齐家的正经亲戚,这可是张文芳娘家人,所以齐父做饭的时候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一桌子菜当然是异常丰富。

程小墩向来是个无肉不欢的主,看到桌上这么多肉肉,他不争气的开始流哈喇子。不过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保持着良好的餐桌礼仪,吃的快而不乱。当然了,小孩子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比如啃骨头,啃的满脸都是,喝汤的时候又会洒出来。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比起其他埋汰孩子,程小墩不知道干净多些。

大家都没觉得这有啥不好,只除了一个人。

程涛瞥了眼张小弟的儿子,从进门到现在齐和昌没有和他说什么话,张文芳待他也没有很热情,就是亲爹看着都和他都有些不对付。

本来程涛还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看他藏在眼底的嫌弃,对小孩子都能这么刻薄,还能得到谁的喜欢就奇了怪了。这样想着,程涛把眼神儿收了回来,人家的家事他并不想管。不过你不理人家,架不住人家想理你。

“程同志,你工农兵大学毕业了吧?”那人说话,“想当初为了把这个名额拨到万福公社,我爸把他当时所有的关系都找了一遍。”

这大概是实事儿,因为他在说话的时候,张小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不过他的语气,程涛着实不喜欢。

像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它发生在自己身边,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决定。他爹娘选择了大义,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救下来的这些人必须对他儿女好。当时千钧一发的境况,也容不得他们多想。

当然了,他爹娘的牺牲并没有白牺牲,他们救下来的这些人也没有白救,从上到下都挺照顾他们仨。

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和救命之恩也根本划不上等号。他接受这份好意,却不接受张小弟的儿子这种高人一等的说话语气。

“那可是麻烦张叔叔了,不过我不是工农兵大学生,哪来的毕业?”

“你说啥?”这下就连张小弟都觉得诧异了,“你怎么……?你爹是程青松,你娘是毛凤莲?”

难道是他们认错人了?

“还有我家住在程仓里,”程涛补充。“第一个名额下来的时候,我年纪还小。第二个名额则给了更合适的人。我爹娘的初衷是保护生命和土地,好处让本村人得了,我爸妈肯定只有高兴的份。”

“我也是这么想的。”程红秋附和。

一直到最后,双方也没有就当年的事情来个详细解读,程涛猜测着这件事现在还不合适探析,其中很可能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张小舅这边这关是过去了。

还不仅仅是过去了。

程涛看着堆在招待所的这大堆小堆。

“你小舅到底想干啥?”程涛问齐和昌。

“来自一个老人家迟到的愧疚,你和姐就安心接着吧。”

程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