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兄,你意下如何?”

同路而行,沈清风能感受到,张小别的纠结。

张小别神色痛苦,犹犹豫豫的,最后半天才吐出来一句:“清风兄……还好你方才拉住了我,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沈清风颇感意外,但却完全能够理解,毕竟趋安避危是人的天性。

张小别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说道:“若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自以为武功天下无敌的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为乡亲们出头吧……如今我只是个武功稀松平常的乡巴佬罢了,别说千人敌,百人敌了,只怕十个家兵我都对付不了。清风兄,谢谢你刚才拉住我,让我不至于身陷囹圄。”

“没事,不必客气。”

尽管完全理解和尊重张小别的决定,但若说沈清风的心中,一点失望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

其实,在听着罗姨的讲述时,沈清风心中已经浮现了几个大概的计划,如何妥善地来处理这件事。

第一种处理方式是,是上上之策,但也最难成功,那便是上邹府谈判。对邹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在不行再搬出太子交给自己的手谕,骗邹鑫说自己是太子的人,以起到震慑的作用。

这种方式若能成功固然是最佳,但姑且不论对邹鑫这种人来说,口舌上的劝诫能有多大的效果,即便是最终靠着太子的背景狐假虎威,起到了震慑的作用,邹鑫能老实多久也未可知。

况且,对于邹鑫这样偏安一隅的“地头蛇”来说,太子的身份也未必有什么用。

就像小兵怕伍长,伍长怕什长,什长怕佰长,再上面是校尉,都尉,将军。但真说小兵有多怕将军,倒也未必,毕竟一个普通的士兵,可能一辈子里都不会有一次和将军面对面的机会。

对一个偏远镇子的里正来说,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是一样的遥不可及。

既然谈判难成,那便只能靠拳头说话。

第二种方式,便是由沈清风出头,来为乡亲除害。这种方式的好处在于,若能事成,沈清风一个外人背上杀里正的罪名,到时一走了之,不至于殃及镇民。

但问题在于,这样一来,除掉邹鑫这件事,沈清风便只能完全靠自己,不能让张小别和镇民牵扯进来,否则到时上属的青县县令追查下来,沈清风是一走了之了,县令只怕是会迁怒于镇民,给双崖镇扣上个“杀人造反”的罪名。

况且,即便是沈清风,以一敌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事成之后,谁来挑起镇子上秩序重建的重担,也是一件难事。

而第三种方式,也是沈清风最倾向的方式。

那便是先由他去青县找县令,讲明双崖镇的情况,接着搬出太子的背景,让县令做一个选择,是选择自己的仕途,还是选择保一个小小的里正。

沈清风觉得,青县的县令不可能对双崖镇的情况完全不知情,但在这样的两相对比下,选择哪一边应该并不困难。

和里正不同,一个县的县令好歹是正七品,未来还有仕途晋升的可能,有能攀上太子的机会,简直是梦寐以求。

若能得到县令的支持,接下来沈清风便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和张小别还有镇民一起,对付邹鑫和他的一百家兵。

这是沈清风最倾向的方案,但很可惜,张小别选择了认命,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沈清风心中这时也不禁有些犹豫,若是镇民们不想反抗,自己犯得着去趟这趟浑水吗?

自己明明还背着一身的债,还有太子交代的任务没完成,世上的不公太多了,倘若他每次都选择了度人,那又有谁来度他沈清风呢?

各人命中自有各人的劫数,此时选择直接一走了之,似乎成了最好的选择。

但就这么一走了之,沈清风又有些心疼自己的银子,这近一百两银子可是要用来还孟尝山庄的债的。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一路走着,一路无言,最终在一家客栈分别了。

天色不早了,沈清风准备在双崖镇过一晚,顺便再思忖一番。

分别前,沈清风对着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张小别说道:“张兄……你若是改变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好。”

双崖镇的夜晚,来得似乎比其他地方都早一些。

不过才酉时,临近戌时,双崖镇的街上已是漆黑一片,不见灯火。镇民们早早地便回家歇息去了。

整个镇子像是沉睡了一般,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乌鸦的“呀呀”啼叫。

然而在镇子上,还有一个地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欢声笑语。

邹府。

此时的邹府,里正邹鑫正大摆宴席,招待府中的一百家兵。

邹鑫站起身,轻轻“咳”了一声,原本闹哄哄的家兵们立时安静了下来。

邹鑫似乎对家兵们的反应很满意,脸色由于酒精的作用已有些泛红。他提起酒杯,对着家兵们朗声道:“诸位兄弟,三天之后,就是我儿的生辰,到时还得仰仗诸位维持秩序。为了弥补诸位,今日这一顿酒。咱们就放开了喝!酒管够!不醉不归!”

说罢,邹鑫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家兵们一齐欢呼道。

紧接着,邹府上下便开始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若是此时,有双崖镇的镇民来宴席上看一眼,一定会惊讶得瞠目结舌。

宴席上的美酒佳肴,是很多镇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享用到的。

而这,还不是邹鑫为儿子举办的生辰宴。这只是用来招待家兵的一顿饭。

气氛渐佳,邹鑫很快和家兵中的几个小头目混到了一块儿,谈天说地,嬉笑怒骂,好不热闹。

别看邹府的家兵只有一百人,但邹鑫还是把他们井井有条地分成了五个队伍,每队二十人,设有一个头目。

既然要做“土皇帝”,那便要有足够的仪式感,这一百家兵,就给了邹鑫足够的仪式感。

同样的,邹鑫也明白,只有他将这一百家兵笼络好,他“土皇帝”的位置才能一直安稳地坐下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邹鑫相当清楚这个道理。

只不过,养这一百人的开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所以,邹鑫必须巧立更多的名目,想更多的法子,来向镇民们敛财。

两个多月前,他府里的师爷,就给他想了一个“好主意”。

将镇上的郎中和大夫全都赶走,只留下他府上供养着的大夫,然后把看诊的价格提到二十两一次。

人命关天,这样一来,镇民们就只能乖乖掏银子。

邹鑫嘴上笑骂着师爷“缺德”,心中却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师爷简直是个“天才”。

宴席上,邹鑫和家兵的几个头目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言语间,有一个头目提到了“沈清风”。

“听我手下的‘猴子’说,咱们镇上今日来了一个骑高头大马的剑客。那马光看品相,就知道不一般。不知道这人来咱这镇上干什么,咱是不是得看着他点?”

“咱……又没做什么坏事,看……着他做什么?”另一个头目已经喝得有些醉醺醺了,双眼迷离,结结巴巴地说道。

“就是,咱跟他无冤无仇的,怕什么?他多半也就是路过这里罢了。”

那邹鑫听着头目的描述,想起了今日白天来找过他的沈清风,开口说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说的这人,今日还来找过我,好像……说是被个老太太当街抢了钱袋子。哈哈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还剑客呢,我看他那气质,最多也就是个浪人。就是不知他从哪儿搞来的这一匹宝马。”

几人听了,哄堂大笑。

其中一个头目挤眉弄眼地提议道:“大人,您要是眼馋他那匹马,咱要不……就给他抢过来?”

“呸!”头目中有一个看着剑眉星目,相对来说正气一些的汉子,骂道:“吴老二,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你当我们是什么?土匪吗?”

“哎哟喂,就你寇陵最正派,你当我不知道你和镇上许寡妇那些肮脏事嘛!”那吴老二还嘴道。

寇陵闻言脸色一沉,伸手便去摸腰间的佩刀。

“怎么!想打架啊?”吴老二也丝毫不虚,叫嚣着便要去掏家伙。

吴老二负责带领的二十个家兵,见状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酒杯,眼睛望向吴老二,等候他的发令。

“干什么!都自家兄弟!”邹鑫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随即又像变脸似的,换了一张满脸堆笑的面容,“今天是喝酒的高兴日子,你们真要有谁不服的,那就比酒量!”

“就是!你俩比比酒量!”其余三个头目纷纷跟着响应道。

邹鑫确实有些本事,三言两语间,便将剑拔弩张的局面化解了去。

正当众人揭过这篇,继续推杯换盏时,一个仆人匆匆走入宴席,走到邹鑫的身旁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大人,青县那边来了一个小吏,说是有事要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