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重逢

我狄花运昙花一现之后,日子又恢复正常,我还是学校那个让大家敬而远之的尤蓉。武妈妈的身体越发不好,躺在**的时间日益增多。武大夫已经彻底不去校医院上班了,天天在家照顾武妈妈。舞蹈的脾气还是像八月天气般(阴)晴不定,我无法看透他的心思,却总是因他而忽悲忽喜。很快,我再度迎来了考试。舞蹈再不像上次考试那般给我复习,不过所幸我已从上学期(摸)到门路,所以考试也就顺利通过了。舞蹈的那门考试尤其难,最后需要开根号乘十才能保证大部分同学及格,所以原本得99分的神人们,则有些微词。

考试刚过,便开始了新的恶梦——军训。一直努力低调的我,才短短几日就“低调”到团长、营长等对我无一不晓,似乎我的人生总是重复着大一一开学时的那种“低调”,这让我苦恼不已。我开始脱发,好像也有了谢顶的趋势,不知是因为遗传,还是因为范彩之事的报应。

今年的响格外酷热,虽然我很惦记武妈妈的身体,却无法回家。每日单一的模式化生活,累得我倒头便睡,铃响起。紧张忙碌的生活令我无暇去想舞蹈,不过我却十分期待他能见到我此时的英姿飒爽,而他却根本不曾出现,这让我若有所失。100米打靶时,我边瞄准边骂着“臭舞蹈竟然不来看我”,看成绩时,靶子居然中了十枪,不过我们一人才发给五发子弹!唉,这就是所谓奠谴吧!

军训很快尾声,到了最困难的三十公里拉练,我们大家高唱着“其实不想走,其实想坐车”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战友”,累得半死地回来了。最后的理论考试,每个人搬把凳子当桌子,集体坐在操场上答卷。我眼见要答好了,突然一阵风将一张纸吹起,正糊在我的脸上,我拿下来一看,赶紧撇掉,不知道谁做的小抄。不了竟被团长看到,他笑眯眯地将纸捡起,我紧张地解释:“这不是我的!”团长点点头,然后将纸条放在我的桌上,和蔼地说:“既然飞到你这里了,你也顺便抄点吧。”昏……

就这样,我熬过了军训。军训结束当天,舞蹈破天荒地来到宿舍接我。我开心地扑进他的怀里,嗔怪:“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舞蹈苦笑了下,“妈妈很想你。”之后便将我拉去医院,路上不停地催促司机。

推开病房门,看到武妈妈那一场消瘦的脸,我一下子呆站在门口。武妈妈虚弱地招手让我过去,我伏在床头,武妈妈如往日般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面含微笑,声音微弱,“小蓉,军训好玩吗?”泪水瞬间滑过脸庞,我点着头,哽咽道:“妈妈!”武妈妈慈爱地替我拭去泪水,“小蓉,妈妈很高兴最后的日子有了你!”她转向武大夫,欣慰地说:“你以为我老了,也呆了吗?我知道一切,也明白你们的心思,委屈你们了!”武妈妈示意舞蹈走近,她拍拍我的手,对舞蹈说:“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舞蹈眼中泪光闪动。

最后,武妈妈的视线停驻在张文身上,她定定地望着张文,眼泪缓缓滑落,“妈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武妈妈拉过张文,轻抚着他的脸,痛苦地自责:“是我耽误了你!你别怪哥哥们!生了你这张脸……却又丢了你妹妹!”武妈妈已是哽咽难语,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裳。她反复地抚(摸)着张文的脸,表情逐渐柔和,又更为凄切,“小玲,你过得幸福吗?妈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武妈妈失声痛哭,说是看着张文,却仿佛透过他望着另一个人。张文由起初压抑的抽泣,慢慢地转为嚎啕大哭,那哭声仿佛积累了一生的沉重……

武妈妈安然辞世,望着她平静的容颜,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被紧紧地攫住,碎掉般地痛。武大夫雄地望着我,揽住我的肩膀,沉痛地说:“妈一直在忍耐,等着见你最后一面。”他用眼神示意舞蹈同我说话,舞蹈面(露)难色,嘴唇蠕动了半天,却未说出只言片语。武大夫见状,转过我的肩膀,平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小蓉,你不是这个家的女儿!我们骗了你!”武大夫的话使我脑袋嗡嗡作响,我难以置信地转向舞蹈,以眼神无声地质问,他明知道我喜欢他,怎能还用这样的谎言来骗我?舞蹈毫不躲闪地迎上我的目光,半天后才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的心似乎被瞬间掏空,思维霎时停顿,手脚也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是恨恨地望着舞蹈,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片刻之后,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倒在武大夫怀中,一发不可收拾。武大夫低声安慰:“你是个坚强的女孩,一定可以熬过的,可以的!”他拥着我,手臂渐渐收紧……

就这样,我重新搬回了家。在此期间,虽然有很多话想问舞蹈,我却再未见到他。老妈难得大方地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趁最后的假期出去散心,于是,我独自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

旅行的前几日,每当思及此事,便会泪水滂沱,心中抽痛。直到有天在旅途中听人提起,剪掉头发,会连同烦恼一并剪掉,等头发再长长的时候,一切均已忘掉!因此,我成了秃头!

开学前的一个星期,我回到了家,却伤心地发现,我那两盆**竟然枯萎了。转日,意外地接到张文的电话,约我见面,地点就在我曾经打工的那家咖啡厅。到的时候,张文已等了很久。沉默半晌,张文沉声说:“我下个星期要去法国了,妈给我留下了留学的钱。”看来他终于可以去寻找他最爱的画、最爱的女人了。只是令人羡慕!想到这里心头一痛,干涩地说:“恭喜你!”又是一阵沉默后,张围头对我说:“关于那件事,我并不知情。”他顿了顿,“谢谢你上次陪我喝酒,还有你生日……对不起!”张文边说,边拿出一张包着的大幅油画,递给我,“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我想打开,却被张文制止,他要我回家后再看。张文起身告别,快走出房间时,又犹豫地停下,折回,出乎意料地,蜻蜓点水般地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新年祝福的回谢!”

回家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画,原来是过年时的“全家福”。武妈妈和我坐在前排,他们三兄弟站在后排。舞蹈正站在我的身后。虽是整容前,张文却将我画得很美,也许那个时候,最幸福的我就是如此的美丽吧。我的眼圈渐渐泛红……

开学前两日,我无意地望向窗外,谁知看到武大夫正拎着箱子站在楼下,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武大夫看到我时,一如既往地(露)出熟悉而亲切的笑容,“我的运气真好!”

武大夫摘下我的帽子,乍见我的秃头,不若旁人般惊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宠爱地(摸)着我的光头,“我最爱的头发不见了!”悲伤从武大夫严重一闪而过,随即他如平日那般打趣我:“小蓉,没想到秃头这么适合你!”

“别乱(摸)人家的光头!”我呗武大夫(摸)得很不好意思。武大夫放下手,忽然正色道:“对不起!就因为你比其他女孩坚强,我便自私地选择了你。别恨我,好吗?”我摇了摇头,他继续说:“我要去英国工作了。临走前,能给我个祝福吗?就要新年祝福的那种!”武大夫眨了眨眼,将脸侧向我,指着他的脸颊,我犹豫了一下,缓缓亲下去,就在将要亲到的时候,武大夫突然一扭脸,我的吻就这样错了位,吻到了他的嘴角。武大夫满意的笑笑,双手捧住我的脸,认真地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武大夫顿了下,接着说:“我替你揍他!”武大夫转身前仍是面带笑容,可是离开的背影警示如此的寂寞,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他那笑容背后的悲伤。

开学第一天,我的秃头和舞蹈并非兄妹的事情又一次掀起轩然大波,我再度成为焦点,早已习惯别人指指点点的我对此置若罔闻。只是舞蹈在见到我的秃头时,足足怔了几分钟,眼中掠过难言的痛楚,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开学第三天,听闻舞蹈辞去级导师的消息,系里再次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猜测我和这件事的关系,谣言漫天,再无宁日。

开学第五天,舞蹈约我见了面。

“我要去英国继续进修博士,大概三年。”这么久之后的正式见面,舞蹈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生疏的开场白。

我平静地问:“还有呢?”那日以后,我一直都在等待他的解释。

“当初我妈已是癌症晚期,她天天想着今生不能再见的妹妹小玲,还督促我和武大相亲,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到我们的媳妇。刚巧你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又是一个武大认为他所见过的最坚强乐观的女生,于是武大便去见了你的父母,之后你就知道了。”说着舞蹈掏出一张照片。我瞟了眼,“这不是张文小时候男扮女装的相片吗?”舞蹈又拿出另一张相片放在第一张的旁边,两张几乎看不出分别。

“这张是我妹妹的照片。她除了年龄,和张文简直就像双胞胎。这也是为什么我和武大经常会打张文的原因,他长着一张我们最思念的人的模样,却又偏偏不是她!”

“还有呢?”我逼视着舞蹈,迫切地等待着我想要的回答。舞蹈却不再继续,我终于崩溃,拍案而起,“只有这些吗?混球!”我已经歇斯底里。我等的不是这些,根本不是!

舞蹈猛然将我揽入怀中,怜惜地摩挲着我的脸,凝视着我的秃头,眼眸渗出灵魂深处的苦楚,幽幽地说:“头发会再长的。”他执起我的右手,在我食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郑重承诺:“这是约定!等你毕业了,我来接你!”然后毅然转身而去。

良久之后,我跌坐下,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没有痕迹,唯有食指上残留的痛楚,开始慢慢渗出血丝……

这日,我洗了好几遍头,虽然我已没有了头发。不知为何,我没有流泪,只是将他送给我的那双鞋决然地扔进新开湖中。我的大学就在这天宣告结束。舞蹈小时在我的生活中,我没有留下有关他的任何东西,除了那怎么也无法抹去的绵延记忆……

随着舞蹈的离去,谣言渐渐平息,一切也随之冷却。新生入学时,小余替我极力争取到去迎新的任务,说是见见新来的帅师弟,换换心情,可是我却只想着去寻带脸盆的家伙,并希望能出现打破我脸盆记录的新生。迎新第一天,我错把打扮成熟的师妹认成阿姨,(贼:你不和我一样?你凭什么打我?)第二天,师弟错把秃头的我,认为是师兄,我还好死不死地说:“大哥,我是你师姐!”小余笑得不行,说我还是那个尤蓉,没有变!其实,我变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不久,我的生活同其他学生已无两样,我终于过上了期盼已久的低调生活。日复一日地学习,头发渐渐长长,升至大三时我拿到了奖学金,大四上学期,学校已决定将我保送研究生。

顺利答辩的这天,原本是我期盼三年的日子,但真正来临时,我却平静如常。手里拿着证书,心里却清楚地知道,真正能让我大学画上圆满句号的,并不是这张纸!我一直期盼的也并不是大学毕业的这天,而是能在这天再见到那个人!

将证书卷了卷便回家了,在门口远远见到张,不知怎么,觉得张竟是如此亲切,于是我主动走了过去。

“小蓉啊,怎么一个人回家啊?老公呢?”

“走了。”

“我早说了,鼻子高了,人丑了,你说能不离婚嘛!”张无限惋惜。我不在意地笑了笑。

张瞟到我手中卷着的证书,问:“拿什么回家啊?”

“答辩给的。”

“哪个厕所啊?真棒,大便还发质量这么好的纸!”

“……”您不怕用这么硬的纸擦出痔疮来啊!张的一句话,让如今已长发及腰的我似乎又回到秃头时,头皮发凉!

此时校内男生的表白了最后的疯狂倒计时。腼腆的,喝瓶二锅头借醉到女生宿舍楼下向暗恋四年的女生大吼表白;直白的,用上千支蜡烛在楼下摆上心形;恐怖的,冲上女生宿舍,说不和他好,就抱着女生一起跳楼;冲动的,拿着小刀自残表白。其中那个要跳楼的就是范彩的爱慕者,大一入学便放在床下的砖头和啤酒瓶只能终于起了作用。

贾画申请到美国大学全额奖学金,小余考上了浙江大学的研究生,范彩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机会,决定和男朋友去同一个城市工作。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摆摊处理各自的“大学记忆”。我的大学记忆好像一直停滞在大一,大二之后的所有东西,我毫不吝惜地摆出来卖掉。

离开前的最后几天,每日都是聚会喝酒,以往彼此敌视的同学如今全部化敌为友,大家都显得依依不舍。而我每次都是大醉而归。因为越是临近毕业,我越是彻夜失眠,脑中,一个被我强制遗忘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得清晰,我感到空前恐惧,害怕他的承诺就此变为谎言。

离校的最后一日,我喝吐了,贾画扶我出去,我们静静地坐在新开湖边吹风。

“我下个星期的飞机。”贾画难得主动开口。

“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

“你那喜欢的男生呢?”

贾画望着湖面,异常平静地说:“我至今喜欢的两个男人都喜欢你!”

“谁?”她的话让我立即醒了酒。

贾画淡淡一笑,我惊异于她的笑颜而短暂失神。这一笑犹如惊鸿一瞥,她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不重要了,你决定直博了没有?”

我正要回答,却听见身后传来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天堂的另一彼岸,如梦境般令人难以置信。“你还是直博吧,反正长成这样考不考都嫁不掉……”贾画转过头,而我的身体则以僵住。我甚至无力回头去确认那声音,也许是,不敢去回头。

贾画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走了,我依然望着湖水,岿然不动,知道有人出现在我的视野。眼前这人,身着我打工买来的休闲衣,嘴角照例挂着那极为熟悉的魔鬼微笑,他的身影在我眼中变得朦胧,我的视线模糊了。

舞蹈慢慢走向我,伸出他的食指,塞于我的齿下,我用尽全力咬下去,血从我的嘴角淌出,与脸上的泪水渐渐融于一处。舞蹈捧着我的脸,重重地吻上我的唇,肆意狂放地宣泄着他的思念,直吻得我头晕目眩,几(欲)窒息,他才停下,吸了口气,跟着细密的吻点点落于我的脸上,吻去我的泪。良久,舞蹈顶着我的前额,蹭着我的鼻头,沙哑地说:“这就是替你保存的生日礼物!”

我的眼泪再度汹涌而出,舞蹈却欣喜地说:“看来你很喜欢这个礼物。”我哽咽难言,只是不住地点头。舞蹈玩笑着说:“那你嫁给我吧。”

我吃惊地说不出话,他无赖地说:“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我大哭出声,出其不意地一脚将舞蹈踹到湖里,叉腰凶狠地说:“你捞不上来我丢的那两只鞋,就休想从禽兽老师升级为禽兽老公!”

这就是我的大学生活,有我的泪、我的笑、我的痛与爱,还有我的“低调”,一切都是如此之真。人的一生只年轻一次,生命也只能承受这么多。

结婚当日武大夫并未出席,他从英国给我寄来了一份结婚礼物,有一张我和舞蹈身穿围裙的合影,还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武大夫说那是爱丽丝的宝盒,用来存放我的宝物。我立即将圣诞老人的礼物与今生收到的第一朵玫瑰花,放入其中。那天起,不知舞蹈哪根筋不对了,竟然开始学起了足底按摩。另外,伺候每年圣诞节我都会戴上那个胸针,可舞蹈总会莫名不满。若干年后,还非要另买个给我。于是,圣诞老人的胸针,以及那永不凋谢的纸玫瑰,就这样一辈子躺在了我的爱丽丝宝盒中……

(后记:我出嫁时,老妈哭了,说是她奠津大鼓终于后继有人了!边哭边找舞蹈报销当年买电脑的钱;老爸也哭了,说盼了这些年,可算有和他站在同一战壕反抗暴政的战友了,畏畏缩缩掏出他那少得可怜的私房钱,一副可算找到贫苦农民兄弟的感觉!同学们也哭了,说世界总算和平了,大家激动地抱在一起,好像盼到了八年抗战的胜利!再后来,儿子出生的当天,舞蹈抱着他激动地说,所幸不像他妈!不过几年后,他却越来越后悔儿子不像我,因为舞蹈刚将长相男(性)化的老婆改造成功,现在又开始面临长相女(性)化的儿子,我看他注定这辈子被两(性)问题所困扰!最后,忘了说了,我老妈是少数民族,姓“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