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宿舍床位紧张,没有许岛蜻想象的那么容易申请。好在她的户籍登记在县里,再加上班主任从中斡旋,到了五月末她终于搬进去。

因为每周都要回家,她只带了几套换洗衣物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收拾东西的时候,许万东问她要不要把□□熊带上,她摇了摇头,说宿舍的床太小,不方便放。

许万东在门口默默站了很久,她以前总是带着熊,在西安和户县之间来回搬运,一点儿不嫌麻烦的。

第一次过集体生活,而且现在只能和其他班的女生一起住了,所以许岛蜻不免有些紧张,她向凌淮请教住校的经验。

凌淮自己倒没觉得住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地方,他的个性在寝室混得如鱼得水,但他觉得许岛蜻可能会不太适应。前思后想一阵,甚至还问了班上的女同学,给她整理了一篇八百字作文。

第一点,是他觉得许岛蜻必须要知道的、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你和舍友关系不怎么样,是很正常的。只要不闹大矛盾,小问题不用太放在心上。”

“为什么?”她都还没搬进去,他怎么就预设自己和舍友关系不怎么样。

“你想啊,大家以前都不认识,生活习惯也不相同,住在那么小一个屋子里,有摩擦是很正常的,有小群体就更正常了。电视里演的那些室友不是关系特别好,就是背地使绊子,都太极端了。你要保持一颗平常心,把宿舍就当成一个睡觉的地方,舍友都当做过客,合得来可以走近点,合不来就少相处。”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说得很对。

宿舍原先有三个女生住,因为是一个班的,所以她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同进同出,常常会无意识地忽略了许岛蜻,显得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好在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也一直遵循着凌淮说的那些宿舍规则。

公共卫生要轮流打扫,尤其是卫生间。

早上的闹钟不要调很多个,并且要设置成震动模式。

抽纸不要放桌上,钱随便放不一定会丢,但纸巾会离奇消失。

晚上室友都休息了,就尽量不要再打电话外放音乐,最好是准备个眼罩和耳塞。

......

所以虽然和其他人的关系不亲密,但互相之间一直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和客气,直到快要搬进去一个多月后,爆发了第一次矛盾。

这天晚上,许岛蜻还没回去,寝室的几个女生因为一种莫名的酸臭味到处寻找源头,闻了一大圈,最后锁定在她的桌前。

几人面面相觑,毕竟许岛蜻平时还是挺讲卫生的一个人。她的桌子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放了一个杯子,书全部整整齐齐地码在架子上。

关涵凑近了点儿,吸了吸鼻子问其余两人:“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好像是一股臭肉的味道。”

关涵想到了什么,突然走上前去,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是许岛蜻的草稿纸和几支笔,她啪地一下关了,又打开另一个。

“诶,关涵你...”

其他人阻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抽屉被拉开的瞬间,那股臭味突然就找到了源头。

许岛蜻晚上常常会在实验楼多待半个小时再回宿舍,一般这个时候,其他人已经洗漱完,不必排队等位置。

她回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各自坐在桌前安静地学习,没有人和她打招呼,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她也没放在心上,迅速拿了睡衣去洗澡,在十一点熄灯时刚好洗完出来。

明明前一刻舍友们还在讲话,却在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全部噤声。许岛蜻拿着盆在门口愣了片刻,安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在她来之前,宿舍就有一条不正文的规定:过了晚上十二点半,只要有人上床睡觉,其他人如果还想学习,就要把灯拿到自己被窝里,或者去走廊的窗户那儿。

许岛蜻一直都是凌晨一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有时候大家都睡得晚还好说,如果有人在此之前上床休息,她就把椅子端到走廊去。因为书可以在被窝里开着灯看,但做题不方便。有一次关涵看到她蹲在外面趴在椅子上做题,就和其他人商量把熄灯时间延迟到了凌晨一点,反正其他人有时候也会学到很晚。

但今晚上才十二点半,就只剩许岛蜻一个人在下边坐着,她正全神贯注地做着题,突然**一个翻身,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过了两分钟,关涵又一个带着怨气的猛烈翻身,就像有起床气的人被吵醒那样,床板都跟着震了一下。她嘴里咕哝了一句,“烦死了,到底什么时候关灯啊?”

许岛蜻才明白,这是在说自己。

她立刻关掉台灯,呆呆地坐在一片黑暗里,原来先前的怪异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们的确在刻意冷淡她。

她周末上完课晚上都是回家睡觉,今天中午又在实验室,所以上一次在宿舍还是周五的晚上。许岛蜻努力回想着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里得罪她们了?

想来想去,没想清楚,也就算了。

周二下午,两个班级的体育课撞在一起,基本的热身后是自由活动,许岛蜻回教室的途中遇到关涵和同学去超市。

她依旧和以前一样,打了个招呼。

然而关涵只看了一眼,也没回应,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许岛蜻听到她同学问:“她不是重点班的吗,你们认识?”

她回道:“舍友,不熟。”

之后的两周,许岛蜻在寝室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还好她一心一意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比赛,心底偶尔的那点不舒服也就自动忽略了。

快要放暑假前一周,她才无意间和凌淮说起这件事。

他第一时间想到校园霸凌,紧张地问她有没有被欺负。

“没有,她们体格都还不如我。”

“我说得不只是身体上的欺负,还有精神上的,她们有没有故意孤立你,或者和你冷战之类的行为。”

许岛蜻依旧说没有,舍友倒没有孤立她,或者当着她面故意说些什么。有事情的时候也会和她说话,她要是问什么她们也会回答,但跟之前的客气就是很不一样。比如她偶尔会发现另外几个人的桌子上都放着某种小零食,显然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发的,以前她也有份儿。

“那是什么问题?我记得你以前说舍友人都很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知道。”

“你没问过她们吗?”

“我,不好意思问。”许岛蜻有些为难,“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相处久了单纯不喜欢我这个人呢,问了岂不是很尴尬?”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们不喜欢你?之前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

“呃...”许岛蜻有点难以启齿,“算了,我要午休了。”

她最近中午都不想回寝室,一个人在实验室趴着休息。

“不行,”凌淮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必须说出来。”

“我觉得,可能是我的性格本身就不讨人喜欢吧。”许岛蜻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够可爱,不阳光,有点儿闷。”

她很早以前就发现,在班里人缘好的女生大部分都比较阳光开朗,容易相处。而和自己性格相像的基本都没什么存在感,可能有一两个好朋友,如果不是在一个班,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们只会闷头做题。

“感觉男生好像也都是喜欢可爱点儿的吧?”

学生时代被男生追得最多的女生,一定是大家眼里很可爱的,那时候几乎每一部主流偶像剧的标配,一定少不了笨笨傻傻的可爱女主角。

“坦白说,生活中确实是可爱的女生更容易受到男生喜欢。”

许岛蜻突然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小时候明明也挺可爱挺阳光的啊。”

她倒不是抱怨自己没人喜欢,就是随口感慨而已。

“啧啧,许岛蜻,你真俗。”

“....?”

“你想想自己,从小认真学习努力上进,长大想要做一个独立女性这是你自己说的吧?怎么看都算是对未来有点追求了,但是对爱情的观点却这么俗气落后,一点基本的审美都没有。”

“我怎么没有?”

凌淮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许岛蜻反问:“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凌淮听这回答也差不多懂了,“你看,你连怎么样算喜欢都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你那些关于爱情的理论都是在偶像剧和小说中看到的。你的爱情审美就是男主角喜欢可爱女生都成立,可能他们之间明明存在很多问题你都看不到,要是有个男的像电视剧演得那样对你,不管其他的,你都觉得那肯定就是爱情。”

许岛蜻有点心虚,还真是被他说中了,她初中还是看过几本言情小说,启蒙书叫淘气公主求爱记。她还记得那个男主角脾气不好,总是和女主角反着来,但是很爱女主角,没有问题吧。

“总之你的潜意识里就觉得只有可爱的女生才会被人喜欢,不可爱的女生就没那么值得被喜欢。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她心虚地否认道:“我没有。”

“你有,不然你就不会这么问我了。”凌淮非常笃定,“我们以前看的那个什么小说来着,你最喜欢女主角武功高强,但是你也说过,她就是因为太强了,所以男的才不喜欢她。”

许岛蜻知道他说的是阿青女侠,“那我也没说错啊,你刚刚也这么说了。”

“我刚刚那是还没说完,你这个说法太绝对了。喜欢可爱女生的男生确实不少,但有些是固定喜欢这个类型,这种喜欢就是单纯投射自己的情感,而对方不过是个载体,换个可爱的载体他可能还是喜欢。而有些人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才觉得你可爱,还有一些人根本不在乎你可不可爱,他就是喜欢你。”

他说得绕口,“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

“哎,简单点儿说,女生除了可爱,还有很多其他的特质吸引人。”

“比如?”

“漂亮。”

“......你才俗。”

凌淮呵呵笑了一声,继续列举道:“聪明。”

“努力。”

“善良。”

“安静。”

“有能力、有野心、霸道、野蛮等等,人的特点那么多,可爱算什么。更何况,你还可以主动喜欢别人,不用非等着别人发现你的可爱来喜欢你。甚至被不被喜欢,喜不喜欢别人都没那么重要。”

许岛蜻在很多年后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得了可爱焦虑症的“不可爱”女生,她们有着各种各样的魅力,有的安静温柔,有的胆小善良,有的强势聪明,在学生时代这都不是最受欢迎的类型,永远默默看着别的女生被人喜欢。

多年成长的经历和世俗人们的观点与看法,让她们在寻找自我和寻找爱情的同时僵持割裂。明明现实中已经很厉害了,内心也知道其实被人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自爱才最重要,可难免还是会在爱情的失败中怀疑自己,渴望被认同。于是试着改变,让自己变成更容易被别人喜欢的“可爱”,学习怎么说话,怎么穿搭,什么的小动作更显可爱,努力甩掉自己讨厌的部分。

最后绕很大一圈才懂得,不是只有可爱才值得被爱,总有人爱你原本的天性,爱你自己最讨厌的缺点。

而她只冒出了一点点早期症状,就被人快速地治愈了。

听凌淮说得头头是道,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梁春玉在家说的一句话: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许岛蜻当然不好意思说,默默地把话吞回心里。

“你这些都是在哪儿看的?”

“多看书多看报,多看世界多睡觉。”凌淮很得意,“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也就是成绩比我好,其他我可以教你的太多了,跟我学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