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件事

莲起本来是不用睡的,但下午为段云生续命实在耗太多灵气,而且吃完燕窝以后不知为何精神没有变好,反而更不济,听见段云生所言,莲起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到**躺下。

“小懒虫,还没潄口洁面吶。”

段云生走到一旁小几前,正要潄口洁面,却见莲起已经合衣躺下,段云生出身世家,喜净厌污,这若是以往,他必会心生厌恶,但此时莲起身上所有的那股非凡力量如此迷人,段云生也只是含着笑,拧了条湿布为莲起擦了脸,再侍候莲起漱口,这换做以前,段云生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任凭十多年前初识莲起之时,段云生也不曾做到这样。

侍候完莲起潄口,放下痰盂,段云生才开始梳洗,莲起将被子拉到下巴,轻轻闭上了眼,山下灵气少,浊气多,在人前莲起又无法变回原形,恢复灵气更增困难,身子就易疲累,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几乎要进入睡眠,意识悠悠****正要飘远之际,突然发觉有团热气接近,莲起睁眼,段云生已经躺到身边,手也揽住莲起的腰。

“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段云生皱着眉头笑了,似是听到什么荒谬之言,“当然是就寝,不然在**还能做什么呢?”

莲起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呆愣着,段云生又笑了笑把人拥进怀里,贴着莲起的耳朵轻说:“你想做什么也要等我身体恢复了才行啊。”

意料之外,段云生没有看到莲起面带娇羞偎入他的怀里,反而抬手相拒,把手抵在段云生的胸口,莲起的身子往床里退了一下,“你不是说人妖不能相恋,男子与男子之间更是不可能吗?”

段云生心底升起一丝不愉之情,但现下他虽活下了,武功,体力等等都未曾恢复,也只好忍不便发作,讨好挤着笑回,“如今我的命都是你的,我那里还能顾及那些世俗礼教、忌讳长辈的看法呢?”

见莲起似是仍有疑忧,段云生又道:“我心底一直有你,临死之际我心中只想着一定要再见你最后一面,才违着家族与长辈的心意,强命小武一人送我到这白水村,若是莲起你未能救我一命,现下段某恐怕已经客死它乡。”

凡人皆有落叶归根的习俗,纵使魂将离身也要强吊着一口气回家,如不幸真不能如愿,也会把尸首运回家乡,远古传说就有苗族祖先阿普蚩尤执符节在前引路,运师在后施法,以带战死兵将回家一说,后来亦有湘西赶尸之传,可见落叶归根一事对凡人有多重要,听闻段云生临死之际不留在家里静待长眠,却不远千里来见他一面,莲起心头一软,先前芥蒂也就忘了大半。

段云生拥着莲起睡下,下巴轻抵着莲起的额头,段云生刻意拉长呼吸,浅而长的呼吸使他听起来像入睡了一般,莲起闭着眼听着头顶上规律的呼吸声,也跟着渐渐入睡,迷糊之际脑子里晃过一个背着竹筐的背影,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件事,但因为实在太疲惫,抵抗不了睏意,便睡去了。

莲起入睡后一会,原本睡着的段云生睁开了眼睛,他紧盯着已经熟睡的莲起不发一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却反射出异样的光芒,像是黑夜里的兽眼,过了一会,段云生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很浅,让人不易查觉的笑,轻轻抚了抚莲起在黑的发亮的发,段云生闭上眼,这才真的放任自己沈入梦乡。

第二天,当太阳还没有出现在傅敬尧的眼底时,傅敬尧就起床了,本来捂在怀里的红薯已经掉到地上,不过他有用荷叶包覆着并不怕会沾到灰尘弄脏,傅敬尧看着地上的红薯还是忍不住满脸失落,往窗内一望,如预想一样,屋内一个人都没有,傅敬尧重重的呼去一口气,拾起地上的红薯,坐在干草堆上。

“大仙,你去那里了?”

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完以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只会更加失落,摸了摸不停叫嚣的肚子,傅敬尧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很没骨气,不论什么状况,不管担心、伤心,他总是不会忘了肚子饿。

傅敬尧爹死的时候傅敬尧和他哥哥傅敬文才九岁,那天他从豆腐店打零工回来,手里还拎着豆腐店老板送他的两块豆腐,走到门口脸上漾着笑,张大嘴正想对里头大叫“今天有豆腐吃囉”,结果哭声比他的嘴还快传开,傅敬尧赶忙着把堆到舌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轻轻的推开门,入眼帘的是娘和哥哥两人抱着哭成一团。原来先前有人来报,他爹走的那趟镖被盗匪劫镖,所有护镖的镖师全丧命于盗匪刀下。

那晚傅敬尧也红眼眶,他握着手中的豆腐不知如何是好,眼皮子不论眨不眨眼,泪珠子自己就会往外滚,而他娘更是哭到几度昏了过去,他跟着哥哥敬文把娘亲搀扶到**后,又跟着哥哥呆坐在床边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屋外传来邦子声,紧接着更夫声音响起“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附偷防盗”,傅敬尧才突然回神,他吞了口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摸了摸肚子傅敬尧对着坐在身边仍红着眼低泣的对哥哥说:“哥饿吗?,我去把豆腐切了,我们沾酱油吃好吗?”

“吃?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爹死了你不知道吗?你还有心情吃?”

看着哥哥敬文突然发作,傅敬尧不明原由,只能呆呆愣愣挨骂,他心中想,难道爹死了以后他们就不吃东西了吗?这样他们撑不了多久也会跟着爹赴上黄泉路的,不过傅敬尧没敢把心中的疑惑提出来,他只是低下头不再说话,过去的经验告诉他,哥哥生气时再话只会弄得哥哥更生气。

后来,他们娘亲醒来还是把那两块豆腐切了,拌着院子里拔下的黄瓜沾着酱油就是晚膳,那天傅敬尧觉得嘴里的豆腐有些酸,但不吃豆腐还能吃什么呢?思及此,把话吐回肚子里,告诉自己嘴巴里尝出的酸是自己错觉,傅敬尧一口接一口把碗里的豆腐咽下。

当晚他跑了两趟茅厕,他哥哥更惨,到了清晨之际甚至要傅敬尧搀扶着才有办法走进茅厕,至于他娘嘛,他娘总是流着泪,水都没喝了,更不用说是吃东西,切完了豆腐,他娘就一个人坐在**把脸埋进他们爹的旧衣裳里,他和哥哥一整夜的往茅厕跑,他娘脸都没抬一下,傅敬尧看着扶着连站都站不直的哥哥,经过房门时看着脸依旧在爹衣裳里的娘,便打消了叫娘去给哥哥找药吃的念头。

过了三天,镖局给的赔偿就派下了,世道越不好,商家找人护镖的机率就越高,傅敬尧的爹本也不是镖师,原来是在一家米商家当椿米工,后来收成不好,米商辞退了傅敬尧的爹,傅家一家正愁着不知要怎么才好时,邻镇上镖局贴出告示要找临时的护镖师,傅敬尧他爹学过几下拳脚功夫,于是就去应了聘,傅敬尧的娘揪着他爹的衣角不放,怕危险。

“敬文夫子那边已经大半年没送东西过去了,怎么着这一两个月也该送篮鸡蛋过去,不然敬文还有脸在那习字读书吗?”傅敬尧的爹说完拍拍他娘的手,他娘的手也就松开了。

32天后,他爹回来了,带回来的钱不只可以买篮鸡蛋,甚至再买了两块三指宽的五花肉后还有剩,那夜一家子四口,每人碗里都有一大块卤肉,味道香的连左邻右舍都忍不住来探头。

隔不到一个月,镖局又贴招人告示,这次傅敬尧的娘没有揪着他爹的衣角不放,反而含笑为他爹拢拢领子说:“这趟回来别再在镇上乱买东西,肉就一块,也别多买,咱存点钱,让敬尧去学点本事,以后才不怕没前途找不到媳妇。」傅敬尧的爹笑着应好,迈开了步代,他娘站在院内挥着手,头上的新簪子映的笑容更明艳。

可是,这次傅敬尧的娘没能等到他爹回来,回来的只有他爹惨死盗匪刀下的消息,连尸首都没,从此以后他娘整天拿着他爹的衣裳哭。

傅敬尧爹刚死的头几日,到了饭点他娘还会记得要煮三餐给他们兄弟吃,只是后来就变一天两餐,再来渐渐变成有一顿没一顿,不到一个月他娘已经下不了炕,傅敬尧看着几乎要把眼睛哭瞎的娘,心底总是想,爹死了,我和哥哥还活着,娘你怎么能做出这般不欲活的样子?我和哥要怎么办呢?

过不了三个月,他娘去了,他爹的赔命钱都用在为娘买药看大夫上以外,在外还欠了邻居及村长很多钱,药钱也賖了不少,最后他们兄弟只能把房子卖了才能把钱还上,还帮他娘买口薄棺。

吸了口气,傅敬尧拆开原要给莲起吃的那包红薯,荷叶下的红薯早己经凉了,因为被傅敬尧抱在怀里睡了大半夜有些变形,磨落了几处皮,看起来坑坑巴巴真的不太好看,傅敬尧剥了一块塞到嘴里,心中不禁想,莲起昨儿没回也好,不然这红薯那么难看,吃起来也不香,让莲起吃了以后肯定会以为他烤的红薯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