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吃过晚膳的嬴政,来到后宫芈王妃的房间内,躺在精致的床榻旁,许久无法入睡,房间外的寂静,给嬴政一股焦躁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
“王上?”
芈王妃看到嬴政再度起身,有些疑惑。
“寡人难以入寝,先去书房,再看看齐册!”
嬴政说道。
芈王妃见状,也起身来到嬴政身后,为嬴政穿上衣物。
对于嬴政口中的齐册,芈王妃清楚,那些便是齐国送来的竹简,从最开始送来的一卷竹简,直到现在,每当睡不着的时候,嬴政便会去看那些竹简,这俨然已经成为嬴政的习惯。
“芈妃不必随寡人去书房!”
嬴政穿好衣物,说完便朝着房间外走去。
芈王妃看着嬴政的背影,无奈的叹息一声,眼神之中有些落寞,但随即又有些释然,至少嬴政的语气中,还是有些关心的。
“他,是嬴政!”
芈王妃轻声呢喃道,她何尝不明白,嬴政待她,终究还是楚系二字所影响,想到这里,芈王妃慢慢走回床榻,不去打扰嬴政。
另一边。
在漆黑的夜色下,数名侍女手持烛灯,走在前面领路,而其后便是嬴政,七八个宦官则在最后面跟着。
作为咸阳王宫的书房,书房内不下百盏烛灯,即使嬴政不在,也都是一直不灭的,其目的便是嬴政若有急事,在夜里也随时能召见秦国大臣,或者处理政事。
书房之中,嬴政来到木桌旁,缓缓跪坐下来,等宦官拿来竹简后,便再次打开看起来。
已经过去数月。
但嬴政一直都没有收到茅焦、姚贾的消息,甚至齐国后胜那里,也没有一丝一毫有关那老者的事情传来,嬴政心里说不着急是假,对于那老者,嬴政比任何人都渴望能见一面。
不仅仅是因为在这老者身上,嬴政看到日后秦国解决内患的可能,更多的,还是害怕老者出现在其他诸侯王面前。
要知道,眼下秦国伐魏在即,与楚国,也迟早有一战。
“王上!”
书房内传来脚步声,嬴政抬头,便看到身穿齐国服饰的齐妃,已经来到书房之中。
“齐妃为何深夜未寝?”
嬴政看向齐妃,轻声问道。
对于这个年轻貌美,并且十分懂事的齐妃,嬴政也是素来宠爱,甚至在嬴政心里,连芈妃都有所不及。
“妾身过来看看王上!”
齐妃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简单的告诉嬴政,她就是想过来看一眼而已。
“来寡人身旁!”
嬴政看了齐妃一眼后,对着齐妃说道,随后便继续低头看向竹简。
随着脚步声,嬴政感觉到身旁传来女子的淡淡幽香,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望着自己,两只纤手已经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嬴政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段时间,倒是罕有去见齐妃,倒是有些冷落。
但这却别无选择,如今昌平君已经在郢陈,为秦国稳定颍川局势,为了稳定楚国派系的官员,还有宗亲那里,不管是之前,还是未来数月,嬴政都必须要通过芈妃,向所有人表露自己的态度。
身为秦王,其实很多时候,嬴政都不可能随心所欲。
“是韩谒者告诉汝的?”
嬴政目光看回竹简。
方才来到书房没多久,齐妃便随后就到,对于齐妃与韩谒者走得近,嬴政自然清楚齐妃的小心思。
“韩谒者知晓王上心疼芈王妃,又担忧王上深夜劳累,便命人把王上深夜独自去书房的事情,告诉妾身。”
齐妃乖巧用纤手为嬴政揉肩。
对于嬴政的询问,齐妃不仅没有否认,反而直接把韩谒者的举动毫无隐瞒的说出来。
书房内。
嬴政没有再说什么,齐妃也安静的伺候嬴政。
过了许久,随着嬴政看完手中的竹简,准备去看另一卷竹简之时,齐妃目光看向远处的木箱旁,双眸动了动。
“王上,为何那里有一裹袋?”
齐妃疑惑的看向不远处,伸手好奇的指着那一箱箱木箱旁,放着的那个布袋。
嬴政听到齐妃的话,看了看身旁的齐妃,哪里还不知道齐妃的小心机,少有困乏之余,也都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没有说话,几息后,看着心虚低头,似乎不好意思的齐妃,嬴政真被齐妃这女子给逗笑起来。
“去给寡人取过来!”
嬴政倒也懒得点破,想也知道,恐怕韩谒者把他在书房的消息告诉齐妃时,也顺嘴说了白衍的事情。
齐妃显然也是记下这件事,在这才特地提醒他,想让他若是有闲暇,便看看。
“诺!”
齐妃对着嬴政点头,随即起身,把那包裹取过来,然后在木桌旁打开。
看着里面满满一袋竹简,齐妃这才知晓,为何韩谒者方才不敢提这件事情,俏脸有些哭笑不得,但齐妃想到韩谒者说过,这裹袋是天黑后由白衍与胡进亲自送来,齐妃心中叹息一声。
估计是有关于胡老安葬!
想到此前韩谒者一直都在帮她,此番便全当做报答,并且这也算是给胡进将军一个人情,希望有朝一日,她有求于胡氏的时候,胡进将军能记得这件事。
“王上!”
齐妃看着竹简的标记顺序,取出第一卷竹简后,双手捧着竹简,学着宦官的模样,低头交给嬴政。
毕竟这布裹是她借机提出来的,眼下让嬴政操劳过目,那她自然要让嬴政看得顺眼才行。
木桌后。
嬴政看着齐妃,随后拿过竹简,双手展开。
嬴政也与齐妃想的差不多,以为白衍与胡进深夜前来,所为的,无非是胡全的事情,毕竟除去胡全的事情,嬴政也想不出白衍、胡进会有何事找他,胡进早已回到咸阳,若有要事早就禀报,而白衍此前不在雁门,去楚国边境险些被刺杀,之后一直都潜伏在边境。
若是刺杀的事情,白衍要禀报,也早就已经命人禀报。
眼下。
最可能的,便是胡全的事,毕竟若是嬴政没有记错,再过一日还是两日,胡全的棺椁,便要送去洛阴安葬。
“嗯?”
然而随着脑海之中的念头,竹简打开后,嬴政看着上面的字,瞬间便让嬴政露出意外的目光,因为上面写着的,赫然乃是楚国的士族情况。
随着竹简往下看,嬴政越看,表情越是严肃起来,一开始的疲倦此刻全都已经消散一空。
嬴政没想到,与想象之中的根本不一样,这哪里是胡全安葬的事情,这竹简之中,居然全都是与楚国有关的隐秘!
“呈过来!!!”
看完第一卷后,嬴政连忙让齐妃拿第二卷给他,神情对比一开始,已经翻天覆地的改变。
齐妃见到嬴政的模样,俏脸满是意外,但随即听到嬴政的话后,齐妃似乎也意识到这些竹简,似乎并非是胡全的事情,想到这里,齐妃低头找出第二卷,随后两手交给嬴政。
“九江旁的彭逆城,彭氏其祖彭齐,豢养族兵六千,其子彭伯曾与景骐有过冲突,此前彭齐与熊犹私下有过约定……”
“余干城,楚国粮仓腹地,其糜宗之子糜安,以幽王密令,藏方圆百里之粮,战时沿余干水往下,至九江而运……”
“西阳城,楚国要地,其主将范襄麾下副将,众将,曾赉、扈孙、奚绍等共计七人,其中五人皆是熊犹心腹,剩余两人乃是李园门客,承恩李园提拔。”
“钟离城,淮水沿下,都城寿春七百里之处,钟离氏一族族兵四千余,其支族钟离川、钟离郝等人,不服钟离氏,曾与李园密谋,夺钟离氏,李园死,逐罢!”
书房内。
嬴政看着竹简,看着上面无比详细的记载着楚国一件件事情,这一刻,嬴政眼神之中满是不可置信,表情满是震惊。
此时的嬴政,整个人都再无一丝困意。
嬴政想不明白,白衍到底是从何处,得到这些隐秘的消息。
若是这些消息是假,为何又能如此详细,详细到让嬴政都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质疑的地方。
但倘若都是真的,那这些消息,白衍是从何处得来?
一卷,两卷,三卷……十卷、十一卷……越来越多的竹简散落在木桌上,甚至直到夜深,宦官守时前来提醒嬴政该休息之时,嬴政都无心去理会,看着一卷卷竹简。
“王上?”
齐妃见到嬴政看到一卷竹简后,突然起身,满是意外的望向嬴政。
然而嬴政此刻哪里还顾得上齐妃,当今天下,秦国还剩下最大的威胁,最大的阻碍,便是楚国,自从赵国灭亡之后,嬴政不知道在多少个日夜,独自在书房一人看着地图,看着秦国能不能灭楚国,看着秦国何时才能有机会出兵,与楚国决战,胜算几何。
而眼下。
看着这些竹简,从一开始的楚国士族圈养私兵的分布势力,再到后面楚国能策反的人、楚国守军分布、楚国粮草位置,秦国能进攻楚国的地点,秦国的粮草从何处运送,走那条路去进攻楚国……
毫不夸张的说,身为秦王,这是有史以来,嬴政看过最全的一份灭楚谋略,并且在这份灭楚谋略的基础上,是多达近二十余卷的竹简记载,这让嬴政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若是都是真的,嬴政都感觉灭楚,指日可待。
如此,嬴政怎能不重视。
地图旁。
嬴政一边拿着竹简,一边看一边时不时望向地图上楚国的位置。
“于此攻楚,得势,楚国兵力……”
嬴政当看着竹简上面详细的进攻位置,以及推演的时间,几乎完全没有错……
“把剩下的全都拿过来!”
嬴政看完之后,神情满是激动,连忙让齐妃把剩余的竹简拿过来。
齐妃哪里还不清楚事情远远超出一开始她的想象,这些竹简很可能与秦国,乃至天下的局势相关,连忙拿着剩余的两卷竹简,小步来到嬴政身旁,交到嬴政手中。
当嬴政看完最后两卷竹简,看着里面白衍在竹简内,书写着对楚国的见解,以及诉说若要灭楚,秦国所需注意的事情。
嬴政都有些恍惚。
一直以来,别说朝堂内绝大部分官员,都不支持他出兵攻打楚国,就是连那些一直支持他出兵攻打楚国的蒙武、李斯、王绾、李信等小部分秦国官员,也都从未有过一人,拿出像这些如此详细记载楚国势力的竹简给他。
看着手中的竹简,嬴政转过头,望着远处一桌子,十余卷看过的竹简摆放在上面,嬴政震惊之余,都有些脑袋发懵。
这些……都是白衍亲手写的?
嬴政不懂,白衍不是一直都在秦楚边境吗?怎么就让白衍去了一趟秦楚边境,注意一下楚国的举动,看看有没有机会领兵攻打楚国,结果白衍方才回来,就给他带来这如此之多无比详细的消息,以及灭楚的一个个方法,所需注意的事项。
此刻,嬴政想到此前白衍尚在秦楚边境时,朝堂这里楚国便已经派人来求和,并且连同他这个秦王在内的整个朝堂,都同意楚国开出的条件,与楚国议和,所有人知道,白衍此行注定无功而返,连他嬴政都不例外。
毕竟白衍一开始南下的消息便走漏,被楚国得知,而后面又逢秦楚议和,并没有发生更大的战事,白衍在这样的情况下,没人认为白衍能有什么收获,他嬴政亦是如此。
结果……
眼下看到这些竹简,嬴政都有些感觉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心里有些感觉荒谬,嬴政试问,白衍这是抄了楚国的家底,还是当了楚国的君王,要知道有很多只有担任楚王,才有可能知道的事情,此番全都被白衍写在竹简内,拿回来送到他面前。
白衍!
白衍!!
想到那少年的模样,嬴政是又懵有震惊。
“来人,召白衍入宫面见寡人!”
嬴政微微摇了摇头,缓过神后,毫不犹豫的开口下令道。
眼下,嬴政必须要要亲口询问白衍,这些消息是否属实,若是真的,嬴政清楚,此前所有规划,都完全可以推翻,单是白衍测定灭楚的那两卷竹简,都足以让他与尉缭、隗状等人好好商议,是先灭魏,还是先灭楚。
“王上,都已经深夜,相比那白衍将军都已经歇息,若不王上明日再传唤白衍将军入宫面见?”
齐妃站在嬴政身旁,看着面色严肃的嬴政,眼神满是思索的样子,听到嬴政此时还要召见白衍,想了想,还是出言劝解,毕竟嬴政已经忙碌一日都没有休息,这样下去,连她都担心嬴政的身体太过劳累。
“寡人不能等啊!”
嬴政望着地图,摇了摇头。
此刻嬴政除了震惊之外,也是庆幸,幸好方才齐妃让他看了一下,否则这些竹简,还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会过目。
想到这里。
嬴政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白衍,如此重要之事,居然没有当面面呈。
这白衍!!!
嬴政摇摇头,神情满是凝重,责备白衍之余,又想到白衍居然能带会如此多的消息,这是让嬴政一时间是又爱又恨,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等会无论如何,都要说道说道白衍一番才行。
如此重要的事情,白衍就一声不吭的写在竹简中,丢在包裹内,送来王宫???
这白衍……
……
胡府。
夜色下,安静的府邸大门处,数名身穿白衣的仆从,满是倦意的在烛火之中打哈欠。
然而正当这些仆从轻声交谈之时,忽然间就看到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阵火光,随后众多脚步声传来。
片刻后。
当看到一个个王宫守卫手持火把,护送一辆马车赶来时,看守胡府大门的仆从,连忙随时一眼,不明白那些人是来胡府,还是路过。
直到看到那些宫卫以及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前,仆人这才确定是来胡府,故而连忙让一人进去禀报。
胡府内。
在这天夜里,作为守夜的胡毋敬得到消息后,便带着家仆来到院子。
“韩谒者!”
等了片刻后,见到跟随家仆来到院子的韩谒者,胡毋敬连忙抬手打礼。
韩谒者见到胡毋敬,也抬手还礼,看着身穿丧服的胡毋敬,韩谒者也是面露悲伤之色,他与胡全也算旧识。
“王上要召见白衍将军!”
韩谒者没有过多惊扰,直言不讳的告知胡毋敬此行前来的目的,胡府恰逢丧事,不宜喧嚣对死者不敬,这也是为何韩谒者特地不带一人进胡府的原因。
“好!韩谒者,请!”
胡毋敬点点头,随后转身带着韩谒者,朝着后院走去。
韩谒者见状松口气,幸好此前他想到胡进将军送白衍去王宫门前,故而便猜测白衍是在胡府,而不是白府。
跟在胡毋敬身后。
没走一会,韩谒者、胡毋敬便看到已经得到家仆禀报,并且已经穿好衣物过来的胡进。
“韩谒者!”
胡进见到韩谒者,又注意到韩谒者身后,一个王宫侍女、宦官、护卫都没有,胡进自然知晓为何。
想到这里,胡毋敬带着感激,抬手对着韩谒者打礼。
这份重视让胡进感觉到暖意。
“胡进将军不必多礼,王上尚在王宫等候白衍将军,还请带吾去见白衍将军!”
韩谒者还礼道。
胡进点点头,与胡毋敬对视一眼后,示意胡毋敬去守夜,这里交给他。
“请!”
胡毋敬点头,转身离去,胡进便对着韩谒者示意随他走。
“有劳!”
韩谒者点点头,随后二人一边走,一边交谈,片刻后,在侍女手持烛灯的带路下,胡进带着韩谒者便来到一个房间门前,敲了敲门后,轻轻推开房门。
侍女这时候也急忙进入房间内,把房间中的烛灯点亮。
“韩谒者!”
这时候床榻上熟睡的白衍,听到动静,也朦胧的醒过来,撑着身体起来后,看到是韩谒者到来,连忙起身走下床榻,对着韩谒者拱手打礼。
“白将军,王上召见你,此刻正在书房等候,还请将军速速入宫面见王上!”
韩谒者拱手说道,看着白衍那满是疲惫,泛着血丝的双眼,韩谒者自然看得出白衍的劳累,也清楚白衍估计都没休息多久,然而一想到此刻王上正在王宫内等候着,韩谒者也没得选择,白衍就是再累,也要立即去一趟王宫,不能让王上一直久等着。
要知道王上也是一整日都没有休息。
若非不是为了将白衍,王此事早就应当休息才是。
“好,有劳韩谒者!”
白衍听到嬴政要见自己,表情虽是没有露出吃惊的模样,不过心中却也有一丝意外,白衍此前也没想到,嬴政会今日便看那些竹简,并且到深夜,都还要召见他。
“去吧!”
胡进看着白衍望过来的眼神,缓缓点头,让白衍赶紧动身,早去早回。
看过竹简,胡进自然清楚嬴政为何如此着急要见白衍,方才在王宫外,若非知晓白衍太过疲惫,胡进方才也不会带着白衍先回府休息。
白衍点点头,对着胡进共胡搜,在穿上衣物后,随后跟着韩谒者朝着房间外走去,在夜色下赶去咸阳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