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政院会议一般是隔一天或两天召开,时间为下午,议长、副议长不参加议员表决,只有在赞成与反对的票数相等时,才由他们的态度来决定。

10月19日,资政院开会。溥伦因病请假,由沈家本主持会议。在通过了几件质问说帖以后,沈家本请陈请股股员长赵炳麟报告陈请事件,说明审查结果。

赵炳麟委托方还代为说明。

方还登台讲道:“各省咨议局陈请速开国会之说帖,其理由:第一项,谓国会不能速开者,必为筹备宪政尚未完全。顾欲求完全之筹备,必先有完全之机关;欲求完全之机关,必先有负责任之内阁;有负责任之内阁,就不能无对待之国会。此应速开者一也。第二项,谓国会不能速开者,为人民程度之未画一。但人民程度亦无一定之标准,何者方能画一,何者作为标准,将以政府为比例,抑以外洋为比例?现在各省咨议局业已办过,今年资政院业已开院,何独人民程度必不能开国会?此应速开者二也。第三项,谓国会不能速开者,资政院为议院之基础,基础稳固,然后能开国会。但既欲为议院之基础,必有与议院对待之内阁,而资政院无对待之内阁;议院为独立之机关,而资政院非独立机关,是不可为基础。此应速开者三也。第四项,谓议院不过立法机关,必不能参预一切,则又不然。各国国会制度有协赞权,有承诺权,有质问权,上奏弹劾、受理请愿权,实兼监督行政而言,非可谓议院于立宪无大关系。此应速开者四也。且国会迟开一日,即人心不能安定一日,人心不能安定,即有种种可危之象。至财政上紊乱如此,不开国会更何从解决。”

许多议员请将速开国会说帖朗读一遍。

易宗夔立即大声说道:“中国当此危急存亡之秋,除开国会,无救亡之法。自日、韩合并以后,东亚之风云日恶,政府衮衮诸公尚在醉生梦死之中。现拟按照议事细则,请改定议事日表,开议此项重大问题,一切枝枝节节之问题可从缓议。”

议员一齐热烈鼓掌。

沈家本说:“事体重大,不能仓卒开议。”

谈钺说:“昨天已经审查,今日即可会议。”

沈家本说:“此事非寥寥数语可以了结者,应俟编入议事日表,作为议案,方可会议。”

有些议员提出请命秘书官朗读说帖。沈家本即命张祖廉朗读。

朗读过后,陶熔请发言。

沈家本说:“现在非讨论此案的时候,请缓发言,俟将来提作议案时,再行讨论。”

陶熔说:“此事无议案,毋庸审查,可以即行讨论。”

沈家本又说:“此事总须俟编成议案后再付讨论,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

众议员闻听,全部起立,主张即行讨论。

沈家本仍言:“俟编成议案,登入议事日表后,再行讨论。”

罗杰接着说:“本议员据资政院章程二十七条,资政院于人民陈请事件,若该管各股议员多数认为合例可采者,得将该件提议作为议案。观之国会陈请书,既多数认可,即可作为议案,何必另编议案?”

陶熔又说:“此事系陈请案,既经陈请股审查报告,作为议案,无再交审查,重备议案之理。且速开国会与不速开国会,一言可决,应请即行讨论。”

沈家本仍说:“编为议案,列入议事日表,即可会议。”

陶熔问:“毕竟到何日可以会议此事?”

沈家本答:“下届即可会议。”[74]在他坚持下,讨论暂时中止。

载沣听说资政院开始讨论国会问题,召见溥伦和沈家本,问道:资政院“对于陈请国会将如何办法?”

溥伦答道:“现在审查,即将提议。”

“提议将如何?”

“必将议准。”

“议准后将如何?”

溥伦答道:“议决后即当奏请,惟是时准否之权虽云操之朝廷,然据臣愚见,仍以即行批准为正当办法。”

载沣听了未置可否。[75]

旅居日本的华侨代表汤觉顿日前抵京以后,连日谒见王公贵人,痛陈国会不开,外交未能平等,税则未能改正,海外侨商受人种种之欺,无可告诉,故举代表进京请愿,希冀国会早开一日,侨民早免一日之苦。20日,他向资政院呈递了请愿书。请愿书大致谓:日本自开国会,财政始能整理,内乱始能消弭,外交始跻于平等。我国如能速开国会,则外人有所震动,而外交自易顺手,革命之风潮亦自然消灭。且政府日言筹款,苟无国会,款不易筹。昔日韩国之言维新,亦曾颁大诰十二条,设立中枢院,号为议院基址,而不肯直截开国会,卒至亡国。我国现时之资政院,实不足以代国会。伏乞皇上外鉴邻治,内察舆情,早颁召集国会明诏,天下幸甚。[76]

美洲中华帝国宪政会亦上书载洵,请速开国会。

21日上午,资政院几十名民选议员为准备次日讨论速开国会案专门召开了会议,请愿代表孙洪伊等也应邀参加。首由资政院议员研究会主席李文熙报告,次由孙洪伊说明请愿的大致情况。议员们说,资政院没有不能通过之理。代表李芳说,此次全仗议员扶持,如有出乎意外之事,代表等必以个人对待之。议员决定明日要迅速表决,并作为本院议案,议决后即行上奏。

22日下午资政院开会,国会请愿代表在会旁听。

本日会议仍由沈家本主持,在讨论完其他三个议案后,他说:“议事日表第四,就是提议陈请速开国会议案,此项讨论,按发议表,头一位是罗议员杰,请发言。”

罗杰从容迈向讲台,说:“国会速开一事,为我国存亡问题。何以言之?外患日迫,非国会担负财政,扩张国防,不足以抵制;内政腐败,非国会与责任内阁对待,不足以促其负责任而发展助长交通诸政。各省国会请愿,本员曾为与闻之一分子,于兹有年。现在国民之断指、割臂、挖股者相继,皆表示国民以死请愿之决心。且各省咨议局议员前在北京开联合会,议决代表国民心理,不速开国会,民选资政院议员不能承认新租税。非本员一人要挟,实国民全体迫于外忧内患,不得已而援各国国会请愿,不出代议士不纳租税之通例。本议员对于此案:一,此案不决,诸案均不能决,要求本院议员全体赞成通过;二,要求议长从速上奏;三,要求到院政府及特派员暨我国有气力之人,设法使摄政王见信即允速开。此案既关国家存亡,想在院诸公皆具有忠君爱国天良,必赞成本员之请。本院议事细则所载,凡表决先用起立方法,次用投票方法,请议长宣告起立表决。”讲完退回本席。

沈家本说:“第二位是江议员辛,请发言。”

江辛上台讲道:“今天所提陈请速开国会的议案,于此可见现在中国人民政治思想渐渐发达,本院议员想无有一个不赞成的。但此案经表决后,还望从速上奏。盖国会早一日成立,即国家早一日有些转机。现在国家危险已达极点,救亡问题除速开国会,更无别法,如再迟延,则国家前途本议员就不忍再说了。本议员个人的意思,大约此事无难通过。前此政府所虑,不过说中国人民程度不足,且数千年来都是专制政体,恐国会一开,民气嚣张,转可生出种种妨害。然各省咨议局开议一年,亦未闻有什么风潮,可为民气并不嚣张之一证据。况九年筹备的事宜,若无国会完全监督的机关,决不能生什么效力。所以本议员谓所提出的议案,总以国会为最有关系,从此大家对于这个议案务须争至达其目的而后已。若谓开国会尚有种种手续,非一年半载所能集事,这更容易解决了。盖各国议院选举法已为我先导,均可采取,是一两月之间,便可编定。至于责任内阁,与国会是对待机关,政府自会研究,本议员不敢置议。”

沈家本又说:“牟议员琳,请发言。”

牟琳讲道:“开国会之利益,是经过几次代表上书,并各报馆鼓吹,都已透彻说明,本议员不必再说。但照现在时事而论,我们与国会有最重之关系,请稍为表明。现在最重要的是财政问题,国家存亡,就在财政。譬如现在度支部每年预算款项,就差到五千万,此项最重大的款将从何处凑集?势不能不取之于民。现今计议加税,人民多起反对,此项加税何以如此之难?人民以为国家的用款,我们都不知悉,不能将人民脂膏饱其私囊,所以人民有不肯纳租税,遂起而反对。即如试办印花税,亦难举行。不能举行,国家就差了几千万,毕竟从何处支拨?我中国事情,现在都要赶紧去办,因没有款项,所以不能举办,有许多事情都搁起来不办,总是无这个国会的原故。现在我们务须将这个国会的问题速为议决,议决之后,我们人民才能负担租税,国家就可以生存,此个国会不独于人民有利益,于政府亦有利益。从本议员观之,外国与中国情形不同,外国情形,内阁与国会冲突之时,第一次国会可以解散,第二次内阁必须解职。而我们中国情形,政府与督抚、各部大臣立于同等之地位,与各国地方长官归中央政府管辖者不同,就是内阁大臣与国会冲突至于辞职,此非人民所得参与,则移内阁大臣作各省督抚,于内阁大臣亦毫无所损。政府苟明此理,亦断无反对之理。故速开国会一事,上自政府,下至人民,都要全体赞成。国会早开一日,国家早强一日,本议员不胜盼祷之至。”

沈家本道:“于议员邦华,请发言。”

于邦华上台说:“国会问题,从前几次陈请书言之已详,本议员不必再述。今日本议员对于众议员、军机大臣、各部行政大臣、政府特派员,先行叩一个头。当今时局正在危急存亡,今日同堂研究,可先把一切自私自利心肠一齐抹去。”

台下倏地响起如雷似的掌声。

静待掌声停息,他接着说:“本议员亦不能挂念本院几百元公费。”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他又继续往下讲:“中国时局日变,前半年一种模样,后半年又是一种模样,请问诸君:除却开国会以外,还有何项方法可以救亡?国会譬如人心,人心若死,手足安能灵便?现今各省咨议局与督抚冲突事件,不能说是民气嚣张,而归咎于各省咨议局。实缘议决之事,各省督抚不去执行,所办之事又不能洽于民心,心之不平,其气益不可遏。然亦不能归咎于各省督抚,我国行政机关有种种牵掣,况近日民间搜刮殆尽,财政无着,又有中央集权之说,使督抚愈不能办事,是以对于议决之事,往往不能执行,甘受人民唾骂,则督抚自有督抚难处。然则,过在中央各部大臣乎?其实亦不尽然。盖中央亦无统一机关,各部各自为谋,此部有钱,或用不得宜,彼部钱无,则事不能办,彼此各不相顾,以致事出两歧,种种困难因之而生,凡此皆系国会未开之故。本议员无他意见,甚愿军机大臣、各部院行政大臣、政府特派员及本院议员赞成速开国会。”

陶熔不等沈家本指名,即在席位站起,大声说道:“本议员对于今日此事,无他议论,惟觉欢喜无量。凡事无论如何,必有反对者,独独今日发言表意,无一反对之人,此可见一般之心理。盖全国上下,无不愿速开国会,且不但中国如此,即海外诸友邦,亦甚望我国为完全立宪国。若无国会,何得谓之完全立宪?现在既无反对,已表示全体一致之可决,请议长即行宣布表决,毋庸讨论。”

沈家本宣布:“现在讨论已毕,按照议事细则第七十六条,议长认为重要事项,得不用起立法,以记名或无记名法表决。”

于邦华起立问道:“请问议长,此事全体既已赞成,何必再用票决?”

沈家本回答:“此事重大,不能不用他法表决。”

罗杰接言:“凡议会表决,起立之时恐有疑义,今既全体起立,有何疑义?既无疑义,何用投票表决?”

于邦华又言:“现在并无异议,以起立表决为是。”

沈家本坚持:“似宜用记名表决法。”

各议员齐声大呼:“议长为何坚持不用起立表决法?”

籍忠寅说:“暂用起立表决,议长如有疑义,再用票决。”

陶峻喊道:“按议事细则第七十五条,有赞成者起立。”

沈家本见全体一致,不再坚持,说:“全体意见如此,拟即用起立表决。”接着道:“如有赞成请开国会者,起立。”

出席会议的议员无论民选、钦选,全体应声矗立。接着鼓掌如雷,声震屋瓦。

请愿代表见此,不觉脱口大呼:“中国万岁!”

钦选议员汪荣宝高呼:

“大清帝国万岁!”

“大清帝国皇帝陛下万岁!”

“大清帝国立宪政体万岁!”

全体议员也跟着高呼。于是万岁声、欢呼声、鼓掌声融成一片。坐在旁听席上的外国人士也情不自禁,跟着鼓掌,长达十几分钟之久。

自资政院开议以来,这是最为有声有色的一幕,议员们个个兴高采烈,精神奋发。

会场渐趋平静,钦选议员沈林一说道:“赞成之后,必有一进行的手续。资政院与国会不同是两种,第一层选举,第二层是根据宪法。现在我国宪法未有发表,本院互选议员是间接选举,与国会议员不同。国会既已表决,但年限宜速不宜迟,如果即刻开国会,不能无宪法,总宜先请早颁宪法为妙。”

议员为他鼓掌。

他接着又说:“国会若无宪法之根据,亦是无效力,此是上奏折辞之方法。”

籍忠寅马上发言:“方才沈议员的意思,一在欲讨论年限迟速,一在欲请速颁宪法。本议员意思,此次具奏,只请速开,至于年限,应请旨裁夺。又,今日议决者系国会问题,尚未讲到宪法,国会问题既已表决,即请议长具奏,其宪法问题可另作一次研究。抑本议员更有所申明者,陈请说帖内有‘请代奏’字样,系错误。资政院是议决机关,不能代奏,须请议长据院章所规定,特为具奏,此系在法理上解释。以实事言之,若仅代奏,即是本院不负责任,则不能得朝廷之信用,故须定案,方有效力。”

汪荣宝也说:“本院全体将陈请速开国会一案通过,应作为本院具奏案,由议长、副议长具奏。”

各议员遂请议长指定请速开国会奏稿起草员。

汪荣宝又道:“请议长仿照上次陈谢折稿之例,就议员中指定六人为起草员。”

大家鼓掌。

沈家本略微沉思,宣布:“本议长委托起草员六人,恭拟具奏请速开国会折起草员,赵议员炳麟,陈议员宝琛,孟议员昭常,汪议员荣宝,许议员鼎霖,雷议员奋。”

场内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许鼎霖说:“今日宣布表决,全体赞成速开国会,无不欢声雷动,想政府一定欢迎,皇上及摄政王一定许可。但许可之后,必须预备办法。明日借财政学堂开一全院研究会,大家无论有何项事情,都望拨冗于一点钟准到,研究一个办法,务请各抒所见,以谋将来地位。”

刘春霖接着发言说:“今天因为速开国会一事,全体赞成,无一反对者,真可为中国前途贺。本议员以为,人人希望国会者,盖因资政院章程规则多与国会不合。然细看院章,亦有合于国会之处,其相合者,本院不可不以全力保守之。国会之期限至早当是明年,而今年之资政院要当就其相合处,实力作成国会之基础。国会之完全与否,固在章程规则之所定,然亦视议员之能力何如。即如今年资政院开会以来,所议皆一枝一节之事,惟有今天所议速开国会,算是一件要紧之事。要知还有一件最要之事尚未提出,最要者何?就是预算案。预算可以察看一国大政之方针,若预算不交,而仅议零星末节,即终年开会,于国计亦无所补救。按资政院章程第十五条,预算案应由政府先期编制具奏,请旨于开院之时交议,此正院章合于国会之处。今隔二十日尚未交出,这便是资政院不能保守章程之过,应请议长用正式公文催政府早为交出。”

沈家本说:“且看明日,如果不交出,可以催问。散会。”[77]

代表团立即致电各省咨议局及各团体,请吁求本省督抚代奏速开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