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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宝松从正门一溜烟地冲进府来,叫门丁赶快把死沉死沉的铜大门给关上。看门的人不解,动作有些迟疑,被宝松一脚蹬在屁股上。
三少爷滑稽地把自己的辫子紧紧拽住怀里,像抱着金银珠宝一般,先蹿到了二奶奶的院里。对慧珍叫道:“二嫂,可别让承鑫出门玩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疯子,见着男人的辫子就剪,这世道啊,不太平了!”说完,他又赶紧去梅园,看看自己的儿子蒋鸿龙有没有在家。
原来,今早宝松听三奶奶的命,去码头厂子帮着看管一下,有一批膏药要搭船运出去。一进厂房里,就见好几个雇工手提断发在垂泪。他们自码头过来,被一群挥舞着剪子的人拉住,“咔嚓”就横刀削去了留了几十年的长辫。就有一个当即还跪在地上,恳求保留的,干脆被剃了一个亮晃晃的光头。
三少爷听得心惊,看来那什么“革命”已经闹到小城来了。原先听得一些传闻,因为隔了天远,并不当一回事。
他躲在厂子里,隔了窗户向码头方向张望,果真见到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到处疯蹿。码头上几乎没有一个长辫的男人了。他们又守在泊口,候着那靠岸的船,上一个,剪一个。其间有不愿割爱的,跪倒在地以求豁免,也有摩着已然秃了的头顶长叹,但也还有大笑的。众人面对辫子的消失表现各不相同。这光景煞是稀奇!可是三少爷也看见有人趁**一下小媳妇的胸,夺了老弱包袱的。
因担心家里的人,他就冒险赶了回来。
慧珍听明白后,暗暗叫道:“这可要了我的命了!”她也不敢声张,只交代了一下春巧,并不敢动府上的马车,自己到外面拦了一辆,催着马夫向西山疾驰而去。
已经有十天没有去看望过小儿子了。锦轩见了母亲也不叫,两只小手直把慧珍朝外推,不让她抱,也不要她亲。他记着恨呢!娘带着哥哥走了,只留他一个孤零零地在庵堂。晚上睡觉也抓不到娘的奶。
要逢上电闪雷鸣的漆黑夜晚,小小的人儿裹紧了被窝,堵住耳朵,抿紧着小嘴也不吭一声。
慧珍给他带来的糖果玩物,他都扔在了角落便宜了老鼠。每次慧珍临走的时候,都会哭得鼻红眼肿。小锦轩却飞快地逃跑到了后山。他拣了一抱的小石头,愤愤地朝娘走的方向一个个掷去。
慧珍晓得这样下去不行,她本打算再过半月就把锦轩接下来,先放到府外那个小院子去。过些时候买小丫头,还打算多弄了两个到院里去先住下。没想到这外面说乱就乱了起来。
路上,情形果真像三少爷宝松说的那样,不太平了!好几处房屋都冒着青烟,有人强行进屋拖了猪羊走,还有几伙人提着马刀斧头的,在街巷里混战。
形势一触即发,迅速燎原起来。到城门口的时候,还有一只拿枪扛旗的队伍开了进来。有那些敏感狡猾的人,也裹着细软,扶老携幼地往城外僻静处逃了。
慧珍越觉情势不妙,她不停地在心里祷告,锦轩千万不要出什么事!老天要报应就报在她慧珍的身上,让她现在就车毁人亡,身首异处!
一路颠簸,终于赶到了西山脚下。三匹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慧珍一人翻下车。
真是老天要惩罚她了!
锦轩不在庵里。他死缠着师太,一块出去化斋了。他虽然还不满四岁,却全天漫山遍野地乱跑,脚力竟也不输大人。此次师太出门不远,就打算在附近城里走走。平时锦轩机智伶俐,也深得师太欢心。师太不忍他嚎啕大哭的样,就带上了。
慧珍万念俱灰地连夜赶回府,却见府外依旧红灯高挂,把门的却是一排扛枪的大兵。
蒋府出事了!
慧珍被押到府内的偏厅里。
她看到蒋府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羁押在此。但是三少爷宝松和三奶奶好莲却不见身影。二奶奶丽娥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蒋鸿龙两手牵着珠儿和承鑫默在那里,看见干娘回来了,泪珠子再也憋不住了。三个小孩一同扑来过了。二奶奶丽娥也跟着后面跑过来。
三少奶奶哆哆嗦嗦地讲了半天,慧珍才听明白。
她走后不久,二老爷蒋呈荣带着一只队伍闯了进来。蒋呈荣骗了慧珍夫妇后,就失了消息。也不知他混到哪里去了。此次竟然会化身成从戎之人,还带来一支队伍,大摇大摆地开进了蒋府。
他心下开始还有一丝畏惧,有些不敢面对二少爷锦轩。待进来一看,却不见其踪影,逼问之下得知那个令人闻之丧胆的人好久都不在府里了。这下,蒋呈荣越发得意嚣张了,把蒋府追得人马翻天,鸡飞狗跳。
末了,他把三少爷宝松和三奶奶好莲单独关进一个小屋子里,已经有六个时辰了。
慧珍伸开手臂,母鸡护仔一样地把三个孩子揽在怀里,每个小孩的脸上都亲了一下,安抚着小小的受惊的心。二奶奶丽娥眼泪婆娑地搂住慧珍,小声嚷道:“我也要亲亲!我也要亲亲!”慧珍无法,只得在婆婆的脸上啄了一下。她担忧着三奶奶好莲,心底都要燃起火了。
这时,三少爷宝松被押了进来,他拼命护着的辫子没了,从耳后一刀剪掉。一头乌发乱飘开来,遮住了半边脸。可是三奶奶却还是不见踪影。
慧珍担心三奶奶,捉住宝松追问。宝松也是稀里糊涂,讲得不甚清楚。大意好像是:蒋呈荣说这府里有一个密窟,蒋府的人把一个在逃的清王爷给私下藏匿起来了,是杀头死罪,要快快把密窟指引出来,满府的人才能求得性命。宝松和好莲被拘禁起来,二老爷已经逼供了好久。
三少爷如听天书!这蒋府哪里来什么密室,还私藏王爷?他长这么大了,连王爷的毛都没有摸过一根。二老爷见宝松确实敲打不出油水,才把他放出了来。
慧珍更是摸不着边,这明明就是莫须有!二老爷定是趁此乱世,想要抢夺蒋府的财物。三少爷哭道,府里但凡值点钱的,都被二老爷搜刮尽了。听说蒋府的各行铺面也被杂七杂八的军队给劫持一空了。蒋家此次是遭了大难了。
二人正在咬牙低语着相谈,忽然三奶奶被蒋呈荣推了进来,瘫到了地上。慧珍瞩目一瞧,糟了!只见好莲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全没了平日的气魄。她脸上有被鞭打过的血红痕迹,额头翻裂着一条口子,流下的一股鲜血已经干了,结成疤挂在脸上,污得她五官模糊。
好莲还不到四十岁,往日她都是大权在握,拿捏做派,要做出当家的气度。从老爷走后,她更是正襟危坐,好比自己是一家唯一剩下的老辈子了,众人全然忘了她也是一个俊俏的丽人。
慧珍撒手丢开怀里的孩子,要扑过去把三奶奶搀扶,却被旁边一个看守拿枪把她挑了回去。雪亮的刺刃把她的衣袖割破了,还在胳膊上拉了一道血痕。三个孩子又是一番哭叫,小手把慧珍抱得紧紧的。好莲这才抬起头,往亲人这边看来。
看着好莲有些傻呆呆的异样。凭着女人独特的灵光,慧珍推测到三娘已经遭了二老爷的**心魔手。但蒋呈荣还没有如愿,他呲着一口大黄牙,喷着恶臭的口水对三奶奶说:“臭娘们!你以为我就没招了?”他向慧珍这边逼过来。慧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宝松夫妇瑟瑟发抖。
蒋呈荣忽然老鹰抓小鸡似地把三个小孩都叼了过去。他故作愁肠百结,忧心忡忡地自言道:“这可都是我蒋家的苗苗啊!教我灭了哪一颗才好呢?爹啊!你不要在地下骂我啊!我也实在没法啊!”承鑫和珠儿被吓得哇哇大哭。三奶奶吃力地爬了起来。
蒋鸿龙忽然怒喝一声,往二爷爷一头顶过来。却被蒋呈荣先一脚踢翻,再凑过去,提将起来。蒋呈荣恼羞成怒,撕着鸿龙的耳朵道:“好,就先灭了你这个出头鸟!”一丝鲜血从鸿龙的耳根流出,顺着脸盘子淌到下巴,滴落下来。
三奶奶好莲心如刀割,费力喊出声来:“不要!不要!我——这就带你去,去密室!”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要不要换个长长长长的名字:《情迷深宅——嫂子!做我的女人!》之类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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