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能够增长的,不只有年轮和阅历,还有脸皮。这一点,时欢在乔永诚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认识。

六年前她就是他的手下败将。六年后他功力大增,她更没有了还手之力。

自从那日之后,乔永诚便成了她家的常客。

或许是骨肉天性。对于这个忽然多出来的陌生叔叔,聪聪只不自在了两三天后,便和他打成了一片。时欢对此痛心疾首,只觉得这儿子算是白生了。可她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没能将乔永诚赶跑,最后也只能非暴力不合作。

乔永诚对她的冷淡并不在意,仿佛他真的就只是为了儿子而来。至于儿子他妈,如他说的那般:她怎么样他不关心。

他将厚脸皮的功力发挥到极致。时欢不给开门,他就大半夜站在外面一直敲一直敲,她怕吵到邻里更怕吓到儿子,只能妥协。他进门后也没有其他举动,径自往沙发上一躺,没几秒就熟睡过去。等到第二天一早她走出卧室,就见他已经收拾干净,主动承担起伺候儿子的工作。

她做饭从来不带他的份,他便自带食材上门亲自动手。并且小气地睚眦必报,同样只做了他和聪聪两人的份儿。

让时欢无比郁闷的是,她当了六年煮妇厨艺都没能超过乔永诚。他做的东西明显更受聪聪欢迎。一开始的时候,儿子顾及她情绪,只眼巴巴地看着。可小孩子嘴馋,闻了几顿香味儿后就彻底原形毕露。她煮的饭,彻底被打入冷宫。

再后来,他拿着聪聪的钥匙给自己也配了一把。于是某晚时欢下班回来,便惊骇地发现客厅里沙发不见了,换成了一张加宽单人床。各种属于他的衣物用品也堆得四处都是。

时欢看着眼前的景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终于爆发。

“乔永诚!”她狠狠把皮包砸在新搬来的单人**,瞪着他浑身直发抖,“你赖在我家不走也就算了,不要太过分!”

“你家?”乔永诚眉梢挑了挑,不紧不慢道,“时欢,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上星期我已经从你的房东手里将这间屋子买了下来。现在我是产权所有人。”

“什么?”时欢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太反应过来。

乔永诚转身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抽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递了过去:“不信的话,可以验证一下。”

时欢也不客气,一把抢了下来。打开后发现里面是房东卖房的合同,还有新过户的房产证。她僵在原地,难以置信。

乔永诚笑眯眯地走到她身边,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到底是谁赖在谁家里?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赶你走的。毕竟你是我儿子的母亲。”

最后那句话让时欢条件反射般奓毛:“聪聪不是你儿子!”

她倏地回头,不想两人离得太近,唇竟然吻上了他的鼻尖。

时欢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僵在了原地。

乔永诚也没料到会这样。他身体轻颤,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稍仰起头,啄上她的双唇,在她做出反应前将人扑倒在**,恶狠狠地吻了起来。

“嗯……”时欢后背撞上床板,发出一声嘤咛。她抬手用力推他,却只是徒劳。

最后是乔永诚主动放开了她。他眼底微微泛红,伏在她身上粗重喘息着:“时欢,如果我那时知道时海涛是你父亲,我一定不会放任手下人那样去做。”

时欢蓦地怔住。眼中的迷蒙顷刻退去,目光惊骇而复杂。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吗!

乔永诚没有再说什么。他猛地起身站到地上,留下一句:“我去幼儿园接儿子!”便匆忙离开。

这天晚上,时欢破天荒地煮了三个人的饭。

桌上气氛尴尬无比,就连聪聪都看出了端倪。他转着眼珠子,视线不断在两个人间徘徊。

时欢实在被儿子看得不自在,板着脸拿出母亲的威严施压:“好好吃饭,不许三心二意。”

聪聪噘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嘟囔归嘟囔,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吃东西。

饭后她捡了碗筷去厨房刷洗,他留在了客厅收拾。

乔永诚其实想和时欢谈一谈,奈何她一直窝在厨房不出来,只好暂时作罢。整理好衣物后,他望着厨房的方向叹了一口气,钻进了儿子的房间。

聪聪正坐在书桌前涂涂画画,听见有人进来也没回头。

乔永诚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发现他竟然将整页都涂成了黑色。

他有些好奇:“聪聪,你画什么呢?”

“太空啊!”

太空?!乔永诚一怔,随即了然。宇宙中没有恒星的地方,的确就是漆黑的一片。不愧是他儿子,尊重科学事实的严谨态度就是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

一阵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摸了摸聪聪头顶:“你很喜欢天文?”

“还好吧。”聪聪停下笔,歪着小脑袋看他,“我就是想见爸爸。”

乔永诚心里一痛,那句“我就是你爸爸”险些脱口而出。他暗自平复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平静自然:“聪聪,你很想你爸爸?”

“嗯。”聪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我就是想见见他,看他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和地球人一样。”

是不是和地球人一样?!乔永诚蒙了:“为什么这么说?”

聪聪“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乔叔叔,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我保证!”

“因为妈妈说了,我爸爸他是外星人,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乔永诚嘴角一阵抽搐。

睡了两个多月沙发,乔永诚忽然搬到**竟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晚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时欢从卧室里走出来。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见她浑身上下都严严实实地裹着睡衣,不由得一阵遗憾。

时欢照旧对他视而不见,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后,又转身返回。然后就在她准备关上房门的前一刻,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孙志武牺牲了。”

她动作一顿,茫然地抬头看向他:“你刚刚说了什么?”

乔永诚翻身坐起,将刚才的话重复道:“小欢,你那个警校的师兄,孙志武。他牺牲了。”

时欢脑中一片空白。半晌,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你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说着,乔永诚下了床,缓步走到她面前,“孙志武真的牺牲了,就在你离开N城半年后。”

时欢忽然感觉脸颊上一阵冰冷湿润:“骗人!”她喃喃自语,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乔永诚默然一秒:“乔嘉良的公司一直涉嫌经济犯罪,早就被警方盯上。孙志武当初就是专案组成员之一,由于某些原因,调查被暂时叫停。孙志武停职也是因为对决定不满,太过激进。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中间的事你大概也知道。后来……后来西城区那块地,乔嘉良被我和唐逸珅算计,公司陷入危机,他为了翻盘铤而走险参与走私。孙志武无意中发现,跟踪时暴露目标,被他灭口。”孙志武的尸体是在百公里外,另外一座城市的海中打捞上来的。很幸运,没有被鱼吃掉,但却已经肿胀得面目全非,靠DNA对比才辨认出身份。不久之后案子破了,他被追为烈士。

后面这些话,乔永诚并没有说出来。

泪水打湿了整个脸庞,时欢捂住嘴,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片刻后,她缓缓吸口气,嘶哑地问道:“乔嘉良呢?”

“死缓。”乔永诚轻轻吐出两个字,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判决下来那天,他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时欢沉默不语。所有尘封的往事却在那一刻逐渐涌入脑海,好的坏的,同乔永诚有关的或是无关的,一片嘈杂纷乱。

乔永诚轻揽住她的肩膀:“小欢,跟我回去吧。你难道想让聪聪一直都没有父亲?”

时欢抬眸:“聪聪……”话不等说完,便被他阻断。

乔永诚指尖在她唇上轻点,深暗的眸色让他情绪难辨:“别再说什么聪聪不是我儿子的话。事实是改变不了的。时欢,我是个男人。我不想真的拔一根头发去跟聪聪做亲子鉴定,你也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微冷的语气让时欢蹙眉。短暂的目光对峙后,她竟不妥协:“乔永诚,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做出什么改变。你害了我爸爸,我偷了你的标书,那天我说两不相欠是认真的。不管以前怎么样,我都不想再纠结。而且自从我当年下定决心离开N城,你就已经不存在于我未来的规划中。”

不存在于她的规划……乔永诚感受到一丝苦涩。

“既然你已经不纠结过去,又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面对未来?”他笑了笑,似乎不甚在意,“时欢,我也说过,你怎么样我不强求,但是我不会让我的血脉流落在外。聪聪马上就要上学了,他应该在更好的环境中成长,而这些你都给不了他。所以他必须和我一起。”

“你什么意思?”时欢眼中浮现出警惕。

乔永诚拭去她眼角的泪,笑得极其温柔:“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

“你威胁我?”她冷冷地看着,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乔永诚,你要和我抢儿子的抚养权?你凭什么?”

他也不辩解,只低低地笑出声来:“就凭六年前的话费是我充的!”

时欢猛地推开了他。

乔永诚毫无准备之下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上门板,发出一声响动。他急忙稳住身体,然后食指竖起在唇前,冲时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吵醒了儿子。”说完,他笑眯眯地退了出去。伸手替她关上房门的同时,他还不忘绅士地道声“晚安”。

时欢这一晚怄到不行。前半夜望着天花板气得胃疼失眠,后半夜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却在梦里和乔永诚对簿公堂,争夺起儿子的抚养权。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不用起大早去上班。

可等她睡饱起来走出卧室的时候,却发现乔永诚并不在家中。聪聪倒是已经醒了,正捧着一桶饼干吃得津津有味。

时欢走过去,从儿子手上把饼干桶抢了下来:“不许再吃了,等下吃不进早饭了。”

“嘁!”聪聪嫌弃地撇了撇嘴,“妈妈,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吃午饭还差不多。”

“呃……”时欢一滞,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差十分钟就到十一点半。

她有些讪讪地道:“对不起啊,妈妈起晚了。”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乔叔叔呢?”

“不知道。”聪聪摇头,“我早上醒来他就不见啦。”

“哦。”时欢点了点头,一边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去厨房,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滚了最好!可千万别再回来!

然后如她所愿的,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乔永诚都没有再出现过。

之前他强行闯入她生活的时候,她手忙脚乱厌烦到不行。如今他忽然消失了,她似乎又觉得少了些什么。时欢觉得自己这心态挺矫情的,并且对此嗤之以鼻。

乔永诚的东西都还在这里,证明他还会再回来。即便他土豪,衣物随用随扔,可他说想让儿子跟着,应该绝不是说着玩的。

她忽然动了念头,想要带着儿子再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然而转念便放弃了。先不说她在C市工作六年,换个地方等于又要从头再来。就是聪聪,她也没办法和他交代。五岁的孩子说懂事还不太懂,但却又明白很多。她已经没给孩子完整的家,不能再搞得跟游击战一样。

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袋里转来转去,搅得人脑仁疼。

时欢喝了一口快要冷掉的咖啡,随手从办公桌架子上抽了一张报纸下来,赫然看见头版头条上,登的就是N城乔家的事。

N城姓乔的肯定不少,但显赫至此的,也就那一家。她略扫了一眼,发现报道的是乔家老太爷八十寿宴的事情。配图是寿宴上的场景。衣香鬓影?奢侈豪华?时欢觉得自己语文太差,找不出恰当的词来形容那种场面。再看看时间,是上周末的事情。

看样子那人忽然消失,是回家给长辈做寿去了。

她缓缓地翻页,视线定格在某张照片上时,脸色蓦地一僵。

那上面的人是乔永诚的母亲,王慧芝。六年过去,她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有太大变化,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裙显得雍容华贵。旁边还站着一位穿黑色晚礼服的年轻女孩儿。画面定格那一幕是两人在说着什么,神情都很愉悦。再往下看,是媒体的八卦。大意是说宴会上某某千金在王慧芝身边全程相伴,猜测两家有结为儿女亲家的意向。文字下又配了张乔永诚的单人照。

时欢讽刺地勾起嘴角,很幼稚地拿出碳素笔,将他们母子的脸全部都涂黑了。

那晚乔永诚问她,既然已经不纠结过去,又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面对未来。其实答案很简单,她不想一直怨恨过去,但并不代表未来就一定要宽容,甚至死皮赖脸地再贴上去。

王慧芝对她说的话,她至今言犹在耳。

王慧芝的儿子陷害了她的父亲,王慧芝却来指责她出身低贱背景不干净。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诋毁她的父亲!

有些事注定是解不开的疙瘩,只是可以不必再触碰罢了。

时欢叹息着放下杯子,和助手打了声招呼后,提前半天下班。她准备带聪聪去改善下伙食。

那孩子被乔永诚把嘴养刁了。这段时间他不在,小家伙每天都抱怨她煮的东西难吃。她的确厨艺上没天赋,今天干脆不让儿子受煎熬了,去外面腐败。

C市商业街有家海鲜料理很不错,价钱也比较公道。

时欢先给幼儿园老师打了电话,告诉她聪聪今天午饭不在园里吃。然后匆匆忙忙地赶去接儿子。

聪聪从小就不挑食,这点倒是随了乔永诚。菜刚上来他就开始忙活,一顿饭下来,小肚皮撑得鼓鼓的。时欢担心儿子积食,饭后领着他去了游乐场。母子俩一起疯到下午五点多钟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路上,聪聪在出租车里睡了过去。大概是累了,孩子打起了呼噜,等出租车到了地方,任由时欢怎么叫都叫不醒。她只好抱着儿子回家。

这片小区最近换地下管道,车子根本开不进去,只能停在楼群外的路边。聪聪在同龄孩子里不算是胖的,但少说也有三十多斤重。时欢抱久了难免吃力,路面又刨得乱七八糟的,有些难行。眼看要到自家楼下了,她却一个不小心绊到了一块石头。

“啊……”时欢惊叫着身体一歪,吓得整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她摔了不要紧,可别摔了孩子。

一双强健的手臂忽然伸过来扶了她一把,顺势又帮忙托住了聪聪。

这一番折腾,聪聪在她怀里醒了过来。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眯着眼睛一边打呵欠,一边软软地喊着:“妈妈。”

时欢急忙拍了拍儿子的背:“乖,妈妈在!”然后一边安抚着,一边看向帮了自己的好心人。

那是个身材略显魁梧的中年人,敏锐的眼神让她有种熟悉感。时欢看着他不由得怔了下,正想说“谢谢”的时候,对方却先一步开口:“时小姐,您好。”

时欢讶异地瞠目,随即升起一丝警惕:“你认识我?!”

那人笑了笑,神情顿时柔和许多:“时小姐,我姓方,是乔老先生的特殊助理。”

乔老先生?!

时欢心里一震。随着对方侧身的动作,将视线放向不远处。这才发现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一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就站在自家楼宇门前。

时欢租的这两室一厅总面积还不足六十平方米,不过就她和聪聪两个人也没觉得憋屈。这会儿忽然多出几个人,一时间显得十分拥挤。

小孩子累了困了本就磨人。家里一下子又来了许多陌生人,聪聪便赖在妈妈怀里,只要一将他放下就哼哼唧唧的。时欢无奈,只得一直抱着儿子。她歉意地冲面前的老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您见笑了。”

“这有什么好见笑的!”乔老太爷叹了一口气,语气很是怀念,“永诚小的时候,比这孩子还喜欢黏人。现在大了,跑到外面去不省心了。”

时欢垂眸,没说什么。

乔老太爷冲着另外几个人摆摆手:“你们几个出去逛逛吧。小方陪我就行了。”

那几人点头应是,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瞬间清静许多,气氛却也有些压抑。乔老太爷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了时欢面前。

聪聪这会儿又睡了过去,毫无防备的睡脸像极了某个人。乔老太爷低头看了一会儿,想伸出手去摸摸孩子的脸蛋,却又怕吵醒他没敢触碰。

时欢心里一软,轻声道:“没关系的。聪聪睡起觉来很死,不会醒的。”

可老人还是收回了手:“我这风烛残年,老皮老茧的。孩子肉嫩,别伤到他。”

时欢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乔老太爷目光一动,有些惊讶:“这小子,竟然把这个都给你了!”

老人的话让她有些迷惑。她顺着乔老太爷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说的是自己脖颈上的那个小玉佛。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把乔永诚送她的所有东西都留了下来,却不知为何,唯独带走了这个玉佛。或许是潜意识里想给自己留个念想。这些年,她一直小心地把它藏在衣服里贴身佩戴,想着将来聪聪大些的时候,就把它给儿子。那毕竟是他父亲的东西。这个季节的衣服薄,估计是刚才那一番折腾,玉佛从领口里滑到了外面。

时欢指尖在玉佛上摩挲了两下:“这个……有什么意义吗?他说是长辈给他求来的。”

“嗬……”乔老太爷笑了一声,神情却是哭笑不得,“那是他奶奶的嫁妆!”

这倒让时欢很是意外。

乔老太爷继续道:“那玉佛其实是一对儿的。他奶奶当年在的时候,一个给了三儿,一个给了小五儿。说是将来讨到了孙媳妇,就把这个给人家姑娘。可惜了,他奶奶福薄,没能亲自等到那天。”说到这里,老人叹了一声,“小欢,永诚那孩子,其实早就把你放在心里了。”

时欢抿紧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是他让您来的吗?”

“不是他。”乔老太爷一边转身坐回去,一边道,“是我想看看重孙子。我年纪大了,有今天没明天的,不想留下遗憾。”

“乔老先生,你身体很好,一定长命百岁。”

“就算活不到一百,我这辈子也够本了。哈……”乔老太爷豁达地笑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小欢,我老头子一生没什么建树,唯独虚长你大半生。你要不介意,就叫我声爷爷。这称呼和永诚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要不是因为乔永诚,因为孩子,这叱咤N城商界的老前辈,怎么会屈尊来和她套近乎。

时欢蹙了蹙眉,最后在老人的注视下,选了个折中的称呼:“乔爷爷。”

乔老太爷也不介意她多加那一个字,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然后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小欢,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也不求别的。只希望子孙后代平安幸福。乔家人丁不少,可永诚自小得我们老两口的眼缘。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敢用这条老命担保,他品性不坏。可就是太聪明,聪明得什么都不放眼里,也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年的事,我也知道了。”

时欢双唇微动,却没有说什么。

“站在血缘至亲的角度上,我还是想替他开脱,当年利用陷害你父亲那件事,并不是永诚亲自做的。可若不是他姑息纵容,也不会酿成恶果。他的不作为,就是在行恶。小欢,孩子做错了事,都是做家长的没教好。永诚当年做出那样的事,也是我教导无方。我老头子给你道歉……”

“乔爷爷!”时欢动容地叫了声,明显不知所措,“您别折煞我。当家长的不能一辈子为孩子保驾护航。乔永诚是成年人,他对当年自己的行为完全有足够的判断能力。您何必替他受过。”

“若是我替他受过,能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也是我老头子功德一件了。”

“乔爷爷!”时欢胸口一阵发堵,心中只觉百味杂陈。

乔老太爷重重地叹息:“小欢,我老头子不是想要挟你什么。人年轻的时候,都觉得时间还长,可等到意识到自己老了,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你的心情,爷爷都能理解,但还是希望你给永诚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我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时欢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嗬……”乔老太爷了然一笑,“可你没放下永诚,不然你也不会把他送你的玉佛一直戴在身上,也不会给聪聪起名叫忆南。忆南忆南,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唉……”他叹息着,示意那个姓方的中年人扶自己起身,“我先回去了。你不要因为我这老头子的话为难。只不过爷爷是过来人,所以更明白人生苦短,该勇敢伸出手的时候就不要退缩。”

晚上,时欢躺在**辗转反侧,有种说不出的茫然。

乔永诚爷爷说得没错,她内心最深处的确是不能将他彻底忘怀的。尤其是六年后,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但若让她毫无顾忌地重新和乔永诚在一起,她又会觉得惶恐不安。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病,该怎么治?

时欢再见到乔永诚,是又过了一星期之后的事。

之前季建东带着她去临市拉投资,对方一直没有回复。本以为事情不了了之了,却不想那一日,对方老总竟突然来了C市。他这次的态度倒是有所不同,和季建东还有另外一位老板谈了很久。然后又主动做东,邀请他们公司的人去聚聚。

有了那天的经历,时欢本不打算出席。结果最后还是没能逃得掉。

季建东对她向来颇为关照,而且对这种事情也一贯看不顺眼。于是进门时便眼神示意她,不行就找理由撤,他来善后。

时欢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原本他们已经也和另外一家投资公司接洽了,也不是非得在这棵树上吊死。所以她也犯不上受这份委屈。

那人刚开始倒还正常。可等到几杯酒下肚之后,就原形毕露了。一双贼眼色眯眯地直往时欢身上黏不说,还拼命地找各种理由碰杯灌酒。时欢这些年在职场上历练下来,也早就成了老油条。但奈何对方太不要脸,即便她巧妙推脱,又有季建东帮忙打岔,也仍免不了被灌了些。她的酒量始终没有太大进步,几杯下肚就有些不太舒服。

她起身出了包厢,去卫生间洗把脸醒了醒神,准备给季建东发条短信,直接闪人。谁知在包里一翻,竟发现手机落在了桌上。无奈只好再回去。

那位秃顶的老总应该是察觉到她要跑路,这会儿见她回来有些意外,随即笑得更不怀好意。

季建东对于她的去而复返也略感诧异,再一看桌上的手机,立刻明白什么。他冲她眨了眨眼,还不等说什么,秃顶老总已经举着杯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来来来时小姐,我再敬你一杯。”说着直往时欢身上凑。

“黄总!”季建东急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伸手拿起了杯子,“来,我陪你喝!”

谁知那人竟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提高了音量:“瞧不起我是不是!我今天就要和她喝!”

季建东眼底闪过一抹愠色,语气倒还平静:“黄总,你是觉得季某人不够身价陪你干了这杯是吗?”

“嗬……”那人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我姓黄的拼下一片天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擦鼻涕呢!”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饶是季建东向来脾气温和,也挂不住脸。他眉头紧锁,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低沉的男声响起,声音懒洋洋的:“我陪你喝够不够身价?”

桌上众人一愣,同时朝声源看去,这才发现包厢的门一直开着,门口处不知何时杵了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屋内瞬间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意外的同时也有几分看好戏的兴奋。

时欢身为主角自然没这个心情。她看着来人,竟莫名地一阵茫然。乔永诚……他怎么会在这儿?!再仔细一看,只见他脸颊微红,眸色异常深邃晶亮,显然也是喝了不少酒。

见时欢看自己,乔永诚勾起嘴角冲她笑了笑,然后一边解开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一边朝桌边走去:“我来陪你喝!”说话间抬手拎过一个酒瓶子,那架势不像要和人喝酒,倒是更像要给人开瓢。

时欢怕他把事情闹大了让季建东难做,急忙朝他走了过去,然后不等靠近就觉得酒味儿呛鼻,果然是喝了不少。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别闹了。”

“乖。”乔永诚抬手摸摸她头顶,亦如六年前那样,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宠溺,“喝酒是男人的事,你看着就好。”说着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扔,冲着那人道,“来吧,想怎么喝?我今天奉陪到底。”

那人将他上下打量了数遍后,冷冷地问道:“你谁啊?算老几?”

“嗬……”乔永诚闻言笑了出来,他不客气地在季建东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歪头看着对方,“我姓乔,N城人士,在家排行老三。”

那人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狐疑。

“还不知道?”乔永诚眉梢挑了挑,忽然抄起桌上的酒杯直朝对方脑袋飞了过去。

那人吓得一缩脖子,酒杯贴着头皮擦过,砸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里面的半杯**倒是洒了他一脑袋。

乔永诚目光阴冷地盯着他,语气锐利如刀:“不知道就滚回去问霍城!姓霍的见了我还得叫声三哥,让我老婆陪你喝酒,你长了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