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帝一行人离开青云巷,这场闹剧才算彻底结束。

院里余下的一群人吃惊之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晏知感慨谢女娘身世可怜,惋惜她的遭遇。

轩爷还蹲在桌子底下,盯凝摇身一变化为公主的小女娘,原本庆幸自己接住了这泼天的富贵,可现在却不敢随意传播皇家秘辛。

唯有方丈,一手置于胸前,一手拨弄佛珠,端的是清心寡欲,避世离俗。

三人结伴离开,只剩下祁家两兄妹。

谢南栀主动牵起祈愿的手,心情五味杂陈,可面上还要端起微笑:“谢谢你们能来帮我演这出戏,我原本只想试探谢淮是不是杀害小满的凶手,没想到竟会牵扯出......这些事情......”

“帮你这是应该的。”祁岁抚摸小女娘的头顶,毫不避讳督主在场。

整场悼念会,来的宾客之中只有祈愿和祁岁知道其中内情。

其余那三人,谢南栀感谢他们的到来,也庆幸他们没有被吓倒。

祈愿双手反握,破涕为笑:“没想到你竟是公主,那我以后可就有一位公主挚友了,往后京中那些最爱搬弄是非的女娘们,指不定怎么羡慕我呢!”

今日虽是逢场作戏,可祈愿哭得实在。

她不敢想象,那日被刺杀的若真是阿栀,她该怎么过自己心中那道坎。

这几日只能佯装一个无事人般,抽离所有情绪。

直到督主府,后怕在这一刻涌入心扉,她多日沉积的泪在今日彻底崩盘。

祁岁拿出帕子给她,又深情遥望已成公主的小娇娘,仿佛这一别,他们之间要跨越的便是深海鸿沟。

“日后等你进宫了,我们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他暗自叹气掩下心中不舍,“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未来能幸福顺遂。”

谢南栀没出息地心软。

她暂时还未接受事实,无法适应自己从身世凄苦的小女娘转变为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她明知道自己大概不是谢府的嫡亲骨肉,可现在真的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时,还是酸了鼻子。

内心是对未知的恐惧,对过往的不舍,以及对临帝,乃至皇宫的莫名排斥。

祈愿又交代几句叫她放宽心,而后和祁岁一起告别离去。

谢南栀摸不清楚自己心意,下意识回头找寻督主。

正堂内,棺材已被搬走,丧幡被卸下,顾危高坐在上,周身戾气激**。

眼眸富含滚滚杀意,如蓄势待发的火山。

雁回抱剑站在督主身边,神情严肃。

雁寻凑到督主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唯独男人一双冷眸死死盯住谢南栀。

小女娘疑虑更甚,迈开步子走入正堂。

千钧一发之际,三千青丝尽数飘扬,顾危反握匕首抵在谢南栀脖颈。

为护谢女娘拔刀指向督主的追风,被雁回踹开,踩在脚下。

堂内局面风谲云诡。

原先和睦交好的人转眼东趋西步。

谢南栀脖子刺痛,喉咙滚咽:“阿栀不知道哪里得罪督主了,可如果督主要阿栀的命,就拿去吧。”

语毕,闭上双目。

“谢女娘,不可!”追风仰面躺在地上,想起身,却被雁回桎梏并呵斥:“追风,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顾危掀眸斜觑地上的人,而后收回视线。

手中力度加深,匕首刺进小女娘肌肤,疼得她倒吸凉气。

“你当真不怕本督杀了你?”

一字一句咬牙挤出,仿佛他对她的恨意铺天盖地。

谢南栀启眸,睫毛轻颤,迎面吸收男人愤恨的视线:“我的命本来就是督主救的,督主现在要取,阿栀便双手奉还。”

匕首没有撤下,反而划破光滑细嫩,一条挂着血珠的红线惹眼。

追风再不念及往昔情分,拿剑一挥,砍开雁回的桎梏,跪在地上恳求:“我申请脱离......主,追随谢女娘!”

这是阿姊临终前交给他的任务。

阿姊护他、哄他,从没和他红过眼。

她一生只对他有两个期许:

其一,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遇事不要哭哭啼啼。

其二,寸步不离地护好谢女娘。

雁回对他有救命之恩,督主对他有知遇之恩,可这一切无法抵过阿姊死前泣血恳请。

“追风!你在胡说什么!”雁回拎起少年衣襟,仿佛听闻什么荒诞不经的笑话。

追风打开领间束缚,眼神坚定有光。

“我没有胡说,我已经决定好了,这一生只追随谢女娘一人。”

阿姊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他誓死完成。

顾危紧握匕首的手指尖发白,到底没有狠心。

他将匕首扔在地上,变得暴戾恣睢,凝睇追风的双眸岩浆欲喷。

“你知不知道背叛本督是什么下场?”

“我知道,可我宁死也要完成阿姊遗愿。”

地上躺着的匕首被男人一脚踢到对面,“行,那你自我了结吧。”

“督主不可以!追风,我不要你跟着我,你赶紧和督主认个错!”

脖子酸麻刺痛,谢南栀来不及擦拭血线,她拽着追风衣袖,拉他一起跪下。

她深知督主脾性,他说一不二,这回,追风怕是踩了他雷区。

“谢女娘,这是阿姊的遗愿,我不能违背。”

“是小满遗愿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命更重要?你为了跟着我命都不要了吗?”谢南栀眼尾湿红。

难不成她是什么灾星降世。

一个个都要为了她丧失生命。

追风不再说话,可眼底的决绝,她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办法,她只能另辟蹊径:“督主,我不需要他!你把他捆了也好,罚他也罢,或者把他关入大牢,只要不让他跟着我就行!”

顾危轻扬凤眼,携带讥笑促狭:“你是本督什么人?你说的话本督就得听吗?”

“本督从不收留怀有二心之人,他既已背叛,本督就准他上路。”

“动手吧。”轻飘飘三个字,谢南栀心脏骤疼。

她不能再失去,小满因她而死,如今追风也......

可她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眼见追风拿起匕首,她正准备提出以命换命,就见雁回夺过少年手中利刃。

“主,追风他......”

顾危扫**一眼:“雁回,跟在本督身边多年,你不会不知道本督的规矩。”

雁回低头:“是,包庇私藏祸心之人,死。”

正是因为他跟在督主身边多年,了解督主本性,如今想救追风,怕是......

他仍旧冒死提议:“主,您也知道,追风这小子从小和小满在边境长大,没爹没娘的,大字不识一个,您要不......”

“要不看在他不识字的份上,把他......舌头割了,这样就永远也说不出我们的秘密,如此一来,跟着谢女娘,倒也无妨......”

如今他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谢女娘身世暴露,督主没有当场绞杀她已是放她一马。

如今还要为了她放过追风,只能看她曾经在督主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眷恋。

谢南栀不死心,她明知在督主身边没有既要又要的道理,可她委实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追风出事。

“不行!我不同意!”

顾危退后一步,蹲下身,无力的眼皮耷拉直视小女娘。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资格?”

转而看向追风,到底还是决定放他一马。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为了谢南栀打破原则。

“割喉和割舌,你自己选。”

为避免谢南栀出手捣乱,他掐住小女娘的脖颈,手中力度不大,却足以桎梏她。

“不可以!”

“追风!你不可以”

追风接过雁回递上前的匕首,捧在掌心端详。

匕首之上镌刻一圈一圈的毒蛇。

毒蛇,象征着督主的部下。

而他,从今往后,再也不是督主的人。

耳边声音崩溃,有气无力,叫得困难。

“追风......追风......我求求你,你不要!”

“你不可以,割喉,割舌我都不允许,追风!这是命令!你听见没有?!!”

谢南栀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如淅淅沥沥大雨。

追风出事,叫她如何跟小满交代?!

在声声咆哮中,血溅三尺,一根血淋淋的舌头落地。

追风疼得捂住喉咙,倒在地上。

雁寻拎着药箱为他止血。

雁寻的技术大家有目共睹,他敢割舌,自是相信雁寻不会弃他流血而亡。

一切尘埃落定,顾危松手,转身离开。

谢南栀哭得嗓子沙哑,视线朦胧。

等她浑浑噩噩回到梅园时,屋内她的行李已被惊蛰打包装好。

她倚坐门槛,内心已然平静。

督主变了。

他变得没有血肉,没有感情,变得残暴狠戾,下手狠毒。

可他又分明没变。

他向来没有血肉,没有感情,向来残暴狠戾,下手狠毒。

谢南栀头痛欲裂,说不清道不明督主究竟为何。

......

隔日一早,宫里来的马车停在青云巷。

曹公公亲自来接,可见临帝上心。

谢南栀漠然行礼,被宫女扶上车,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

车厢外,曹公公和顾危寒暄。

“顾督主照顾七公主这么久,不亲自送她入宫吗?”

“本督就不去了,这位,是公主侍卫的贴身侍卫。”

顾危向曹公公举荐追风。

曹公公瞥了少年一眼,没放在心上。

一个侍卫而已,留着就留着吧。

可他却对顾危起了心思,往日听闻谢女娘在顾督主心中颇有一席地位,可如今怎么连送上一程都不愿?

思虑一瞬,觉得这样也好。

如若只是一个普通女娘,陛下定然随意赏赐给顾督主。

可如今谢女娘是陛下失而复得的七公主,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自然不能再和阉人搅合在一起。

又聊上几句,不再多说,曹公公吩咐下人赶车。

宫中马车精致华贵,谢南栀没有心思欣赏。

她悄悄掀帘,眼看青云巷一点点消失在视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