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舟耷拉的脑袋微微抬起,像一具没有气力的游魂。
他环视一圈院里的人,不都是来看他笑话的?
不过不重要了,他已然废了。
遂也不在乎。
他的眼神落在举报他的那位黄学生身上,不具半分威慑力。
晏知瞧他状态不对,出言提醒:“谢辞舟,国子监不能容忍抄袭舞弊之人,却也不会冤枉每一个学生。”
言外之意,让他若有冤情如实招来。
可现在的谢辞舟宛如行尸走肉,他毫无挣扎之心。
如今他父亲都放弃他了,他还有什么好争的?他又能争得过什么呢?
“你们说我抄他的吗?”启唇是嘶哑浑厚的嗓音,如混沌天地开辟初见光明。
孙氏紧皱柳眉,捏着帕子为他正言:“辞舟,你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晏夫子,他会为你平冤的。”
“冤?”谢辞舟转身瘫坐在靠椅,俨然浪**儿,再无半分矜贵,“我不冤啊,是我抄了他的没错。”
“你......”孙氏站在一众目瞪口呆的国子监学生面前,更是吃惊。
他是不是吃错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乱说什么?!你作诗一绝,用得着抄别人的?”孙氏跑上前弯腰质问。
迷惘的少年冷笑一声,眼中是愤恨,是毒辣。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才子!自从我发现他入学国子监,作诗比我厉害,策论比我厉害,我不服,明明我才应该受天下人拥护,所以我逼迫他将所有作品全数交于我。”
谢辞舟彻底癫狂,既然他要为谢府着想,为谢府贡献自己,那他也要叫谢淮知道,谢府对他的培养就是个笑话!
“你!你怎么敢如此愧对于我!”孙氏难以置信。
她与夫君相濡以沫数十年,自以为他爱她,疼她,却不知他早就背着她勾搭妓子。
她因生育谢辞舟伤了身子,再无法怀胎生子,遂苦心栽培,却不知他骨子里糜烂,不思进取。
她曾经深爱的两个男人于她而言,终究是个笑话。
“谢夫人......”晏知忍不住出声打断,“敢问无名公子何在?”
此话一出,跟着来的国子监学生个个伸头张望。
红极一时的无名公子竟出自谢府?
孙氏蹙眉,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什么公子,她听都没听过。
“就是谢府大郎君。”晏知点名。
她望向萎靡不振的谢辞舟,这小子在外还有别的身份?
知其误会,晏知不得不重新道:“谢夫人,老拙说的是谢潇。”
仅这一瞬,妇人态度转变极快,淡漠说:“他有伤在身,兰芝,去请。”
过了良久,谢潇被人推着出来。
少年坐在轮椅,脸上无血色,但眸中坚毅。
晏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符合文人才子的刻板印象。
身形瘦削,道骨仙风。
“你就是无名公子?”晏知开门见山。
“我是......”声音有气无力,说完还咳上两声,“敢问老先生是?”
“我是国子监司业,觉得你的诗颇有灵气,你可愿于国子监就读?”
谢潇的双眸瞬间明亮,他和娘亲千里迢迢奔赴上京,等的就是这一刻。
“夫子若是不嫌弃,请受学生一拜。”
这边其乐融融,那边孙氏的信念彻底崩塌。
她含辛茹苦培养的孩子,如今名声尽毁,不仅要被赶出国子监,将来恐要受万人唾弃。
而那贱人所生的孩子,竟然踩着谢辞舟扶摇直上,不仅进了国子监,还深受晏知喜爱。
这算什么?
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又算得了什么?
看了颓丧的谢辞舟最后一眼,她再不想多费口舌。
悠悠回院,脚步沉重。
“兰芝,收拾行李,谢府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
谢南栀在外亲眼见证这一切,心中发酸。
好好的一个家,竟然沦落至此。
不过她不后悔,前世欺负过她的人,她要全部讨回来!
谢辞舟最在意名声,她给他泼上污点。
孙氏渴望家庭美满,对孩子寄予厚望,她就亲手撕开这些禽兽的面具。
她再不是当初那个忍气吞声的小女娘。
和小满坐上马车回青云巷。
途经中药铺,偶然瞅见温皖的身影。
“停!”
谢南栀掀开帘帏,目不转睛地盯着铺子里的一举一动。
温皖行动诡异,遮遮掩掩,似乎害怕被人发现行踪。
照理说,谢府内有府医,再不济也有小厮跑腿,实在犯不着她亲自来这一趟。
看来,谢府失势,温皖动作迅速。
也是,谢辞舟废了,世子没了,她不得赶紧找好出路。
谢南栀凑到小满耳边:“你去给小谢夫人传话,半个月后广佛寺见。”
......
金乌耀眼,蝉鸣不断。
气温攀升,已有盛夏的苗头。
谢南栀已换上薄衣,同督主到广佛寺参拜。
爬上一百零八层石阶,小女娘虔诚地跪在蒲垫乞求菩萨保佑。
顾危双手环胸冷眼相对。
他不信佛,亦不能信佛。
手染鲜血的人注定与古佛背道。
谢南栀捻起裙摆起身,忽而想起督主不仅不信佛,青云巷内竟连辟邪的石狻猊也无。
她道:“督主有何别的信仰不成?府门前竟无石狻猊坐镇。”
“石狻猊是辟邪之物,有本督这个邪神在,还怕什么邪?”他眉眼轻佻,话语张扬。
两人打趣间,遇上谢府一行人。
谢辞舟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精神不振。
温皖和谢潇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唯有赵昭宁出面客套:“好巧,谢女娘也来拜佛?”
谢南栀微微点头,佯装一副不熟的做派。
“你同她有什么好说的。”谢辞舟讥讽,兀自往别处而去。
赵昭宁只好跟着离开。
谢南栀和顾危相看一眼,并未在意,继续闲逛。
两人至姻缘树下。
姻缘树枝繁叶茂,每根树枝挂满红绳,绳上写着各自所求。
“你要不要拜?”顾危撩起其中一条,询问小女娘。
谢南栀摇头,她如今的重中之重是谢府,是身世,至于姻缘,她暂时不考虑。
小女娘不感兴趣,却见督主提笔挂绳。
“督主要求姻缘?”
“你们小女娘不是最喜欢这些?”顾危纵身一跃,将手中红绳绑在最高处,轻巧落地,“你不拜本督只当你害羞,自作主张帮你求个好姻缘。”
谢南栀羞红双颊,两人在树下闲坐好半晌。
见不远处赵昭宁和谢辞舟从不同的方向急忙而来,两人面色算不上好看。
“怎么了?”谢南栀起身。
谢辞舟不愿与她说话,赵昭宁只好开口:“我们刚刚分开各逛各的,约好在这里见面,可是等了一刻钟也不见谢潇和温皖的身影,他们一个有孕,一个有伤,我实在放心不下。”
“可有派人去寻?”谢南栀好心提醒。
“已有小师傅去找,但依旧不见他们踪迹。”
谢辞舟嗤之以鼻:“跟他们说有什么用,这俩人巴不得谢府出事才好。”
顾危难得心情愉悦,也不呲他,只道:“本督刚刚见温皖往厢房的方向去了。”
顾不得其他,四人同行。
赶至厢房外,与和尚说明缘由,一间一间厢房寻找。
至最末尾一间,隐约可听娇软喘息之声。
众人脚步一顿,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只听里头传出咯吱咯吱的晃动声,及女子的放浪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