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也许听不出这句话中的蹊跷,但谢淮心知肚明。

如若他道歉,谢南栀便不插手虎符一事。

如若他执迷不悟,谢南栀极有可能联合顾危一起踏平国公府。

谢淮望眼欲穿,却怎么也看不透。

他不明白,原本懵懂无知的小女娘怎么一下子变得深不可测。

眼看官差要进往后院,谢淮呼吸急促。

他拿不准谢南栀对虎符的事情知道多少,但他赌不起,国公府百年荣辱更赌不起。

“你以为你谁呀,离了国公府你什么也不是,谢南栀,别以为你在顾危身边当了条走狗就可以乱吠了,我谢辞舟告诉你——”

啪——

清脆的巴掌落在谢辞舟脸上,他讶异地看向始作俑者。

——谢淮。

谢淮推开狼狈透顶的少年,似乎下定决心般迈过门槛,低垂眼帘,于大庭广众之下低声:“对不起。”

雁回抱剑,在草棚外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国公府台阶上,与谢南栀并肩。

他讥诮:“老登,大点声,你这说的我还以为我耳背了。”

草棚内的小满拨开人群,借着蛮力穿过人海,她一边喘气一边跟着起哄:“就是啊,说书先生的声音都比你大,你好歹一个将军,就这么点能耐吗?”

谢淮羞得面红耳赤,偏还反驳不得。

他不敢面对世人,硬朗的背脊好似压弯了些,只听他气沉丹田:“是我谢淮对不住你!”

“爹!”

“凭什么给她道歉!”

“要道歉也是她谢南栀给我国公府上下道歉!”

谢辞舟顶着一张红透半边的脸打抱不平,他只觉得向来神气昂扬的父亲好似魔怔了般。

他不理解,为何要向谢南栀低头?

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自降身份?

“闭嘴!”浑厚的呵斥吼得谢辞舟一个激灵,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被凶过罚过。

如今,却因为一个谢南栀,因为他曾经瞧不上眼的妹妹,被父亲当着一群人的面狠狠打脸。

可他不知道,他曾嫌弃的妹妹现在像看白痴一样讥笑他。

举起手掌欲扬,谢辞舟眸中几乎带火,被雁回拿剑一指,瞬间偃旗息鼓。

后者挑眉拔出利刃,“谢郎君,你觉得你和我的宝剑像不像?”

“像!”谢辞舟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被小满抢先附和,“那简直贱得一模一样!”

讥讽完,之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统一战线,刻意站在谢辞舟面前捧腹大笑。

独留谢南栀在一旁悄悄汗颜。

“我已经给你道歉了,行了吧?”谢淮咬牙切齿。

他原以为谢南栀已经够可恶了,不承想,这两个扈从更加欺人太甚。

看着院内仔细翻找连草丛也不曾放过的官兵,谢南栀对领头那位温声说:“大人抱歉,是我弄错了。”

领头的招呼手下,几人拍成列出来。

这段时间谢南栀的名字和顾危绑在一起,派头十足。加之前些日子,顾督主大放豪言,谁也不敢得罪这位背靠奸佞的小女娘。

是以,他们这群普通官兵,曾经不敢擅闯国公府,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否则,顾督主回来血染了衙门,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无妨,本是我们的职责,谢女娘若无其他事,我们先回衙门了。”几人压低官帽快步离开,一刻也不敢多留。

这歉也道了,家也查了,遮掩在袖子里的双拳略微松懈,谢淮问:“草棚还有说书的可以撤了吧。”

“当然。”谢南栀笑得灿烂,道歉还只是第一步,她拿出一张写了字的宣纸,“不过我还有一事。”

“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谢淮的双拳又紧了紧。

谢南栀说:“说不上得寸进尺,不过是让你、孙氏、谢老夫人以及谢辞舟亲笔签下这份断亲书。”

道歉还不够,必须签下这份断亲书才能证明她谢南栀彻底离开谢国公府,往后她便是孑然一身。

“你!!”

若是往日,这份断亲书他断然不会签,甚至还要怒骂谢南栀异想天开,可如今,顾危似乎掌握了他和晋王来往的证据,而谢南栀似乎也知道了虎符的秘密,他不得不暂时示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历史长河中的摄政太监都没有好下场,他坚信,顾危与谢南栀迟早溃不成军。

谢南栀将宣纸递到谢淮面前,“过段时日,我会派人来取,届时还请谢国公不要叫我好等。”

谢淮夺过,薄纸在空中卷起清风残云。

他转身离去,瞅见一地蛋壳和污秽不堪的大门,愤恨地摇头,加快了离开的步调。

许是打了胜仗,雁回心情极好,向来桀骜的少年郎竟主动收拾残局。

他面向大众:“多谢大家这些天的光顾,这个阶段的说书到此结束啦,各位若想知道后续如何,可以去瞻园茶坊一睹究竟!”

......

青云巷内,小女娘率领昂首阔步的黑甲卫凯旋。

祁岁手执缰绳,一人一马在督主府门前笑得和煦。

一袭青衣翩然,袖口纷飞,腕上栀子手串在金碧赤乌下熠熠生辉。

待小女娘走近,他解下系在马上的食盒,倚着光辉迎上去。

“恭喜阿栀妹妹,听闻你的喜讯,我特意带着酥酪来给你接风洗尘。”

谢南栀大战谢国公府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祁岁本人虽未到场,但派侍从阿吉日日守着,这不,一有了佳音便快马加鞭。

谢南栀将手里的一沓宣旨悉数塞给小满,拍去手上灰屑。

“祁哥哥等久了吧,快请进府。”

“谢谢阿栀好意,如今你一人住在府上,我不方便进去。”祁岁揉了揉小女娘蓬松的发顶,“快打开食盒看看。”

谢南栀接过,小满替她打开盖子,里面盛放两碗八宝酥酪。

“可是老夫人亲手做的?”说的是祁岁的祖母,祁老夫人。

“正是。”祁岁抚摸腕上栀子,一脸宠溺,“祖母听闻了你的事情很是高兴,亲自下厨让我给你送来。”

祁老夫人一生顺遂,没有别的爱好,偏爱烹饪吃食,其中以酥酪次数最为繁多。

她做的酥酪闻起来奶香浓郁,但入口软趴趴的,是以子孙皆不太喜欢。

唯独谢南栀吃得有滋有味,故此,祁老夫人偏爱谢南栀也包括这个原因。

“你若是一个人在府上无聊,随时可以去我家,我和阿愿还有祖母都很想你。”一双浩瀚星辰里面倒映着谢南栀的身影。

谢南栀莞尔一笑。

他们对她的好她都省得,只可惜现在不是报答的最好时机。

两人站在夹道内畅聊许久,待苍穹绘上橘光晚霞,祁岁依依不舍地骑马离开。

进了院,谢南栀将食盒放在案几,在女使的服侍下净手漱口。

雁回想起小女娘先前发自肺腑地吐露自己不再喜欢酥酪,他招手命人将食盒端走。

“不用。”谢南栀拦下。

她端起两碗酥酪吃得一干二净。

雁回握剑的手微僵,心中甚是不安。

完蛋,主才走几日就被撬墙脚了。

而这墙角看起来似乎......不甚坚固。